第17章 做酥餅
做酥餅
這雨一直纏綿了三四天,雨勢方小了些,村子裏便開始有人走動。薛媒婆在石堰溝娘家住了這幾天,到了今天無論如何待不住,從上頭回杜鵑村來了。下雨天大家夥都在家窩着,正是說媒的好時候,她到家梳洗過後,收拾齊整往江家去。
走到半道兒上,迎頭碰上了崔氏,崔氏面帶驚喜問,“你這是打哪兒回來?正說找你呢,總尋不着人。”
薛媒婆哈哈直笑,“敢是有啥好事?巴巴兒地尋我咧。”
“說正經的,薛大姐你這會兒不忙吧?到我家坐坐去,我有事兒跟你說。”崔氏道。唉,她最近有樁煩心事,只有薛媒婆才能解。
薛媒婆心想手頭的事兒也不差這一時半會兒,又看崔氏着急忙慌的,像是真有事兒似的,便轉道跟她家去了。
崔氏雖是應了女兒不再逼她,可心裏哪有不急的,回了先前那戶人家後,就一直盤算着女兒的親事。她想着:既然秀枝不願嫁別家,那嫁給江有才總歸是願意的。幹脆設法兒促成這親事算了,江、饒兩家隔得遠,平日裏相交不多,但江有才那後生崔氏也瞧見過,體體面面一小夥子,倒也不錯。
可女方上趕着說親,面兒上總不那麽光彩,像姑娘嫁不出去了硬貼似的,再說也怕這事兒傳揚出去傷了臉面,于是就想着請薛媒婆在中間說合。
這也是免得秀枝昏了頭自個兒幹出些醜事來,姑娘家要是名聲壞了,以後想說門好親事就難了。
到了饒家,崔氏将薛媒婆引到裏屋說話。正好饒秀枝去隔壁找秀珍做針線活去了,兩人說話也方便。
“薛大姐,我先前不是托你給秀枝找人家麽,現下我倒有家瞧得上的,指望這你這張巧嘴在中間說合說合呢。”為了護着女兒的臉面,崔氏只字不提女兒的心思。
薛媒婆一聽,這好呀!她省心去尋了,于是問道:“哦?是哪家?”
“就是村兒東頭江昌家的老二。”崔氏道。
薛媒婆虛着眼睛回想了下,“他啊!我記得......好像是叫個江有才。”
“對了,就是他!”
薛媒婆道:“這後生是不錯,平日裏上上下下見着,倒是個穩妥人。不過......他爹年輕時候可不是個本分的,你不怕他跟他爹一個樣兒,秀枝嫁過去受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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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這話并不是為了打破這事兒,反而是想做成,她先把醜話說在前頭,只要女方這邊條條框框都想清楚了,後頭才不容易反悔。
江昌年輕時風流的名聲村兒都曉得,現在年紀大了老實下來,倒沒人再提這話了。如今薛媒婆一說,崔氏又有點遲疑了,她先前倒搞忘了這茬兒!她幹巴巴道:“......不能吧。”
薛媒婆察言觀色,知她心裏有了猶疑,“嗐!我看這事兒也急不得,你再考慮考慮,想定了咱們再說。”她着急去江家。
“這下雨天忙活啥,再坐會兒。”崔氏起身留她。
“不了,我有樁親事要去江家說,這事兒不好耽擱。”薛媒婆道。
崔氏來了興趣,問,“給巧雲說親的?”
薛媒婆撣了撣衣裳,直說不是,“給她爹說。”
這真是奇了,江順打了多少年的光棍,年近四十倒想起再娶了,崔氏問,“你想給他說哪個?”
薛媒婆看崔氏嘴還算緊,便給她透露了兩句,“就蘆花溝的林氏,也是個苦命的女人,自己生不出來,現在她男人也死了,她沒個傍身的人,便來央我給她尋個家,我一尋思,這配江順正好啊,一個老實,一個踏實,準能過到一處去。”兩個可憐人湊到一處反倒好了,一個有了挨傍,一個得了照應,她覺得這是門再合适不過的親事。
說起林氏,崔氏心裏還有點影兒,年輕當姑娘時她們還一起打過豬草呢。年輕時看着還好啊,沒想到卻不能生,也不知她這些年是咋過的,她一陣唏噓,然後道:“要說往日的江順,林氏還有些配不上他,現如今江順傷了,一想來倒是般配,你和紅線可算是牽對了。”
見她也這麽說,薛媒婆臉上露出高興的神色,轉而又叮囑她,“這事兒八字還沒一撇,你可別跟旁人說。”
崔氏連聲保證,“不說不說,你知道我的,不是個愛紮堆兒的人。”
這倒是,要不然薛媒婆也不能跟她說。
薛媒婆出了饒家,兩炷香的時間才到江家屋跟前,下雨天泥路難走,褲腳上全是泥點子。
她正準備叩門,門從裏頭打開了,巧雲抱着一捆草出來,頭上戴了個竹鬥笠。巧雲生怕踩滑,全心盯着腳下的路,一時沒看到薛媒婆。
薛媒婆出聲道:“巧雲,這下着雨呢,你往哪兒去?”
冷不丁一聲,吓了巧雲一激靈,她擡頭見是薛媒婆,笑道,“薛大娘來了,我準備送些燈芯草去隔壁呢。”
下雨天沒事兒做,正好剝燈芯草。素花昨兒還在念叨着家裏沒燈芯草了,下着雨又不好去割,巧恰今天巧雲在家翻出一捆以前割了沒用完的燈芯草,便想着給她送些過去。
前些日薛媒婆跟她說找她爹有事兒,今兒約莫就是為着這事兒來的,她一時也顧不得去隔壁,把薛媒婆讓進屋裏。
江順正半坐着靠着被子垛剝燈芯草,他對薛媒婆的到來也有些意外,以為她是給巧雲說親,态度陡然熱情起來,“薛嫂子,快坐,快坐!”
他連連招呼。
巧雲放下燈芯草給她搬了板凳,“您坐。”然後去竈房拿碗給她倒水。
薛媒婆驚道,“嗨喲,你能坐起來了?”前些日子還只能躺着轉脖子,現如今就能坐了,好得倒快。
江順臉上帶着笑意,“久坐也不成,姜郎中說了,每日能坐個把時辰。”但也這樣很好了,天可憐見,他這些日子把背都躺板了。
“身上的傷勢咋樣了?”薛媒婆問。
江順動了動胳膊給她瞧,“手上跟臉上的傷已是好全了,就是大腿骨的傷,還有得養。”
薛媒婆說,“那是,俗話說傷筋動骨一百天,急不得。”
江順面露愁容,“唉,不過是天天在家吃閑飯罷了,苦了巧雲這丫頭。”
薛媒婆自然少不了一番誇獎巧雲,然後道:“我今兒一是來瞧瞧你,二是有樁喜事兒要跟你說,保管你聽了就沒這般愁了。”
巧雲倒了水遞給她,薛媒婆道謝。
巧雲一聽也來了興致,坐下來等她細說。家裏最近全是不順心的事兒,正好要點喜事兒來沖沖。誰知她剛坐定,隔壁小壯就找來了。
“巧雲姐,在忙不?”
“咋啦?”巧雲問他。
“我娘在做酥餅,她怕做不好,叫我請你過去教教她。”有慶說。
她只得起身,跟屋裏二人打了招呼跟有慶走了,走前還不忘捎上那捆燈芯草。
小壯家的房屋是當初他爹娘成親時候蓋的,到如今也有十七八年了,用黃泥夯的牆,總共三間正屋,已經不算新了,但遮風避雨綽綽有餘。連日的雨讓天氣變得有點陰冷,但小壯家卻給人一種溫暖的感覺,可能是房屋緊湊,人氣足的緣故。
何氏在竈房和面,素花在一旁加水,見巧雲來了,何氏笑道:“巧雲來了,我怕做不好糟蹋東西,請你來給我把關。”
“沒問題。”巧雲答應得爽脆。
素花問她,“你手裏抱的什麽?”
巧雲背着光進來,一下還真看不清,她将燈芯草放下,“你們燈芯不是快用完了麽,剛好我今兒找出一捆以前割的,給你們送點來。”
農家少有用棉線燈芯的,都是把燈芯草剝了抽出裏面的白髓,用燈油泡了當燈芯使。這東西并不金貴,只要有水澤的地方就能見着,一叢叢長得跟雜草似的,可家常過日子卻少不得它。
“太好了!我娘先前還要冒雨去割呢,被我好一通說才打消了念頭。”素花放下水瓢,過來捧着它如獲至寶。
“多謝你了,不然咱們今晚上還得抹黑呢。”何氏笑道。
巧雲道,“一點小東西而已,又不值錢。”
何氏随即扭頭對小壯說,“咱們烙餅,你也別閑着,就把這燈芯草剝出來吧。”
“哦。”這活計輕省,又還算有趣,小壯愛幹。
“巧雲吶,你來瞧瞧這面和成這樣如何,軟硬合适不?”何氏言笑晏晏地問巧雲。
巧雲酥餅做得極好,吃了沒有不愛的。最近何氏好不容易攢了點銀錢,稱了塊豬板油回來熬了,又咬咬牙稱了五斤白面。小壯念叨了一向想吃這個,今兒是他生辰,算是滿足他心願了。
巧雲這才想起今兒是有慶的生辰,恍然大悟道,“那我可得好好做,算是給小壯過生了。”
小壯樂得直笑。
她先洗幹淨了手,戳了戳面團,覺得軟硬還成,就是用全用涼水和的,勁道不夠。于是道,“何二嬸,還有面粉不?得再舀點出來用開水燙了一道揉,還要做油酥。”
燙面做餅才好吃呢。
何二嬸儉省,剛剛只舀了一斤的白面出來,還剩下四斤,“有的,有的,我去舀來。”她本只想舀二兩面出來,想想還是舀了半斤,多的面粉正好給有慶做碗長壽面。
素花一聽要用開水燙面,去竈前燒火去了。
面和成粗胚,開始下手揉,何二嬸道,“這個賣力氣的活我擅長,我來!”
趁她揉面的功夫,巧雲開始做油酥,酥餅要做得起酥,必須經過油酥的點化。
做油酥說起來很簡單,将豬油化了,趁潑到加了鹽巴和芝麻的面粉裏,攪拌成糊糊就成了,可真做起來就很有講究。
油酥分為好幾種,大致是幹清比例的區別。若是做春餅,得用稀油酥,即油多面少,調成能流動的清稀質地,方便抹在面團上擀開。若是做酥餅,得用軟油酥,油酥軟糯微凝,像是被杵爛打濕的洋芋泥狀,用的時候抓一點揉進面劑子裏。若是想要油餅起大泡,就得用炒油酥了,炒油酥和軟油酥差不太多,不過要将先面粉在鍋內小火炒到微微上色,再潑油成酥。最後便是蔥油酥了,做蔥油餅時用,做法跟稀油酥差不多,只是油要用蔥白煎香再潑。
巧雲從油罐子裏挖了一坨豬肉,在鍋裏化開,“素花姐,火不要太大了。”
火大了會把豬油燒糊變黑,做出來的油酥就不好看了。
“欸,竈裏就一根柴塊子。”素花道。
等鍋裏的豬油快要冒煙了,就得趕緊退火,趁熱舀了潑在專門調油酥的碗裏,碗裏竈裏擱了面粉,油一下去,就響起滋啦滋啦的聲音。
油潑完了用筷子将油、面和勻,稍微涼些便下手揉搓,直到揉到要凝不凝的樣子就成了。
何二嬸的面團也快揉好了。巧雲每次揉面揉到手酸,何二嬸卻輕輕松松就将面團揉得光溜溜的,面團勁頭也足,偌大的面團在她手裏格外的乖順,要圓便圓,要扁就扁。
巧雲誇她,何二嬸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是個粗人,精細的活做不來,也就這樣下力氣的活能幹好罷了。”
“您是沒工夫搗鼓,不然肯定比我還做得好呢。”
何氏要操持一家的生計,心裏焦的慮的無一不是生活的難題,自然沒有那麽多的閑散心思來鑽研這個。
“哈哈哈哈,你這丫頭就是嘴巧。說起來,孩子她爹在的時候,我也時常愛做些個新鮮吃食。”何氏面露追憶之色。
巧雲道:“我現在還記得小時候您做的苕麻糖呢,攪一筷子放在嘴裏,甜絲絲的!”
農家沒啥零嘴,每年收了紅苕,疼孩子的婦人便會做上一罐子苕麻糖,孩子饞嘴啦,身體不舒服啦,一筷子苕麻糖喂進嘴裏準眉開眼笑。要是哪家娃子用筷子攪一團苕麻糖在外頭吃,看到的孩子沒有一個不眼饞的,為了這一筷子糖争搶打架的都有。
素花也道:“小時候娘每年都給我做,現在多少年沒嘗到了。”
小壯在一旁聽得口舌生津,嚷道:“我都沒吃過,娘你太偏心了!”
何氏不是偏心,小壯出生沒兩年他爹就沒了,她要撐着這個家,哪得閑心做這個呢,她笑道:“你們愛吃今年我又做!等入秋收紅苕就做。”
“好诶好诶!”小壯的心裏又多了樁盼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