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摔元寶
摔元寶
幸好班主任就在辦公室裏,下節課正是她的語文課。
安靖結結巴巴地向班主任講述了記名字事件,并且很努力地為君見微做的辯解。
辦公室裏還有其他幾個老師,在一旁聽了都竊笑不已。
班主任朝安靖微微點頭,說道:“這樣啊,我知道了。你肯為君見微來找老師幫他解釋,是個好孩子。老師答應你,不會錯怪君見微。不過你呢,還是說了話對不對?”
安靖羞愧地點了點腦袋承認了。
班主任又道:“昨天我才批評過你,你今天怎麽又犯了呀?不管是早讀課,還是平常上課,都不能再和同學說話,做小動作。我們來學校是學習的,對不對?你們有什麽話,留到下課講嘛。不然的話,既影響了自己聽講,也耽誤了好朋友學習,那老師只能把你們調開了。”
安靖開心地使勁點着頭,黑白分明的幹淨眼睛裏閃着光:“我知道啦,謝謝老師!”
心裏大石頭放下的他向老師高聲地說了聲再見後,就快樂得像一只春天裏的狗崽子一樣蹬蹬蹬跑出了辦公室,無憂無慮,絲毫沒把老師溫和的囑咐和威脅放在心上。
他迫不及待地回到了喧鬧的教室。
“君見微!”還沒坐下,他就歡喜地向君見微高聲邀功報喜,“我跟語文老師解釋啦,她不會批評你的。”引得周圍人都看向他。
君見微皺皺眉,轉頭看了安靖一眼:“哦,謝謝。”
其實他沒有必要和安靖說謝謝,這本來就是安靖給他帶來的無妄之災,幫他解決掉本也應是安靖的分內之事。而且,他對老師的批評也沒有特別在意,至少沒有其他小朋友那樣把批評看得那麽嚴重。
但是安靖能夠願意彌補錯誤,甚至跑去老師辦公室和老師解釋,這是很多小朋友都做不到的,所以君見微倍感意外。
安靖卻是像得了君見微的誇獎一般——畢竟他也自認為自己做了件了不起的事,他興奮又羞澀地坐了下來,然後拉了拉自己屁股底下的凳子,湊近了君見微一點:“你在幹什麽呀?”
君見微情不自禁地往旁邊偏了偏脖子避開了安靖噴薄而來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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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靖的身上還帶着股汗味。如今是九月中旬,最熱的時節已經過去了,但安靖是新陳代謝快的小孩,先前又跑動過,竟還流了汗。
“我在做題,不要打擾我,”君見微又微微扭了脖子,往右挪了挪自己的凳子,然後說道。
“哦,”安靖沒再挪動,伸着脖子看了會君見微做數學題,就縮回了被那複雜的數字關系與計算鬧得有些犯暈的腦袋。只覺君見微不愧是君見微,果然聰明。
他目光往周圍一掃,正瞧見講臺邊的空地上有兩個同學在摔元寶,眼睛一亮,急忙起身離開座位跑去了講臺邊,興致勃勃地彎着腰站在一旁看他們玩。 。
元寶是将兩張長條紙交疊折出來的厚四方形。一個人将自己的元寶放在地上,另一個人用自己的元寶向地上的元寶使勁擲去,如果成功将對方的元寶擊打翻面,則作為勝方可以擁有對方的元寶。
“帶我一個呗,”看得手瘾大起的安靖央求道。
“你要來?你有元寶嗎?”那個同學問道。
安靖這才想起自己的元寶和葫蘆娃畫片都在家裏。他忙道:“我去折,下節課來。”
“下節課後要做廣播體操的。”
“那就下下節課。”
同別人說好後他趕緊回了座位,然後把自己桌子上數學書的包書皮給拆了——畢竟元寶這種東西想要摔出勁兒來,就得用結實又厚實的硬紙皮,作業本的紙張是沒有辦法滿足這種要求的。
他因為只有一只手能用,對于撕不下來的膠帶只好下嘴用牙齒去咬。
一副皺着小眉毛,鼓着臉頰,龇着牙齒的兇惡小模樣。嘴裏分泌的透明涎水還順着嘴角流到膠帶和紙張上,黏黏噠的。
一旁看見這幕的君見微眼皮直抽搐。
一貫笨手笨腳,動作又因為急躁而粗魯,有不少邊角地方都被安靖給撕破了。
待他費力地把書□□拆下來,撕成兩半,正要用唯一能用的一只手開始折的時候,上課鈴響了,老師也走進來了,他只好趕緊把東西一股腦都塞進桌屜裏,将要用的語文書拿了出來。
兩節課後,安靖有三本書的包書皮都變成了元寶。他興高采烈地拿着新出爐的元寶沖去跟人血戰。
當中還有個元寶上露出了安靖的名字——那是安靖媽媽當時包書後在書□□上用水彩筆寫的,一筆一劃,字跡清秀,端正認真,在元寶摔起的灰塵中逐漸肮髒黯淡甚至破損。
君見微收回了自己的視線,手中剛削好的鉛筆在紙上已經因為用力過度而導致前端鉛芯尖按斷了一小節,他用小刀輕輕刮了兩刀,繼續練字。
一周後,安靖書包裏的書,有幾本算幾本,包書皮已經全部變身元寶。
這天是周一,剛從外面玩完後回來的安靖頂着汗涔涔的腦門,一陣風般卷進教室,看見君見微少見地伏在桌上,側着頭睡在胳膊上,眼皮沒什麽精神地耷拉着。
明亮的陽光從窗外照射進來,鋪灑在君見微圓潤白皙的臉上、低垂纖細的睫毛上,還有柔軟的頭發發絲尖兒上,君見微像一只冬日裏蜷縮在太陽底下取暖的貓,脆弱又柔軟,叫人生憐。
安靖看呆了。
好半天反應過來,他懷揣了一份接近不親人的小動物的小心與緊張,輕手輕腳地坐到座位上,偏着頭仔細觀察君見微确認他沒睡後,想起自己還放了月餅在書包裏,悄聲問道,“君見微,你吃月餅不?我給你帶了月餅。”說着就從書包裏往外掏月餅。
上周周五是中秋節,安靖媽媽買來月餅的當天他就趕緊拿了幾個喜歡的口味放在書包裏,以免直到周一忘了帶給君見微吃。
君見微擡起眼皮瞥了他一眼,依舊是那種對一切都興致缺缺的神色:“不吃。”
“有鳳梨味的,很好吃,你不吃啊?”安靖莫名隐隐感覺到君見微的低潮,矮下身子低了頭探過去,帶了幾分溫柔地輕聲問道,“怎麽啦?”像媽媽詢問生病時的他一樣。
君見微又聞見了安靖身上那股子帶着潮意的汗味兒,他不高興地說道:“你離我遠點。”
“……你要玩這個不?我的可以給你,不要你還,”安靖突遭嫌棄,無措了兩秒,急中生智,趕緊把兜裏自己贏來的一疊元寶和畫片全掏出來放在桌上,推到君見微面前。只希望他的同桌和好朋友君見微能高興起來。
眉開眼笑的臉上,還帶着股炫耀其龐大資産的驕傲。
君見微終于擡起頭正眼看了眼眼前這位用一只手還贏來別人那麽多東西的獨臂大俠:……
“不玩。”
“畫片也不要嗎?我有葫蘆娃的,還有孫悟空的,奧特曼的……”安靖誘惑他似的,一樣一樣地盤點着這些因為長期被扔在地上扇而掉色的畫片,看向君見微,“我可以給你一半……嗯,或者這三種你想要哪種,我可以全給你。”
他大方地說道,雖然有些舍不得,但是想想自己還能贏來更多,便心中完全釋然。
君見微垂眸,視線落在了安靖那只完好的右手的手掌上,灰撲撲的,尾指外側那一部分還腫了,甚至滲着血絲。
夠拼命的。
拍畫片不比摔元寶,是要用手扇起風把地上的畫片扇翻面的,且不可避免地要用手掌外側和地面摩擦。
總之,全是要與灰塵共舞的游戲。
他轉過頭:“不要,髒死了。”
安靖看了看自己身上,外面敞開的藍白校服褂子和裏面的米白秋衣都不知怎麽玩得髒兮兮的。
君見微不提,他都要忘了這遭,衣服又被他弄得這麽髒,等放學媽媽來接自己,又要挨罵了。
再看看君見微同樣穿着一身藍白校服,整齊又潔淨,好像跟他身上穿的不是一套衣服。一看就是個大人們最喜歡的那種,愛講衛生文明的乖孩子,就連趴桌子上睡覺都透着幾分乖馴,讓安靖崇拜又心生羨慕。
很多時候安靖也不知道怎麽就把衣服就惹得髒兮兮的,保持幹淨實在是不可能任務。
上課鈴打了起來,懶洋洋的君見微終于支起了身體,和平常一樣坐得端正又精神。
一直暗暗關注的安靖也微微放下心,趕緊把元寶和畫片塞進抽屜裏。
國慶節後,獨臂将軍安靖終于解除了他左手的封印。
為了擴充軍馬,他連課本的封面都撕下來一起做成了元寶,而暴露出來的目錄頁和最後一頁都不可避免地打卷破損脫落,讓當科任課老師每每看到他凄慘的課本都連連搖頭。
“同學你這個書啊……”科學老師拿起安靖的科學課本嘆氣,“也不知道好好保護。”
對上安靖擡頭望來的無辜眼神,科學老師也沒啥好說的,把書還給安靖,轉過身重新回到講臺。
撕都已經撕掉了,他也只是個副科老師,科學書這種副課課本成為小孩的娛樂犧牲品很常見,能留着正本內容都已經算學生很給面子了。
安靖再次湊近君見微,同其說小話:“君見微,君見微,你看科學老師。”
君見微真的要被安靖煩透了,一天天的,不管課上課下,抓着點什麽雞毛蒜皮的小事都要同他說,叫他看看看。
“哎呀,你看科學老師的頭發嘛!”他像發現新大陸一樣着急地催促道,眼裏一直閃着興奮的光。
君見微被迫擡頭看了眼科學老師。
科學老師是個腰間拴鑰匙的儒雅中年男,形象一貫不錯,誰知今日後腦勺下端的一撮尾發很不服帖地翹起。
這節科學課是下午第一節課,可以猜到大概他中午午睡後醒來急着前來上課,沒有注意打理。
這種事太正常了,有什麽好大驚小怪的。也只有安靖這類幼稚、愚蠢的小孩才會覺得好笑。無聊!
正當君見微有些不屑地要低頭将視線回歸科學書時,安靖賊兮兮地在他耳邊來了一句:“像不像阿童木?”
科學老師的額前發是朝前突出的,配上如今後腦勺那一撮意外翹起的尾發,其他處頭發又是乖順地垂貼在頭上,确實挺像阿童木。
而且初看還好,越看越像,天知道該死的安靖眼光怎麽這麽毒。
君見微趕緊低下頭,狠狠忍住了那股湧上來的笑意,順帶着瞪了安靖一眼。
一心想讨君見微開心的安靖被他這麽一瞪,縮了縮脖子,知道自己又辦錯事了。
也是,君見微那麽愛讀書的人,肯定比普通人更尊重老師,不會認為老師出醜很好笑,甚至有可能還覺得他這種嘲笑老師的行為很過分。
安靖只好偃旗息鼓。
但是君見微再怎麽尊重老師,他的笑點也和常人一般無二,只是他比其他小孩更早學會了控制情緒和忍耐克制。
可是,笑這種感覺,有的時候就像嘔吐的生理感受一般,是難忍的,你唯有發洩出來方能獲得解脫。
尤其是在那個逗你笑的滑稽事物就在你眼前晃來晃去,一遍遍地強調自己的存在的時候。
那股子發笑的感覺只會愈發強烈,一個勁地往上頂……
三分鐘後——
“噗嗤嗤嗤……”
君見微實在忍不住了,笑出了聲,然後迅速收住了笑容。但是為時已晚,全班人連帶老師的目光已經全部集中在了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