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馬桶水
馬桶水
這一年是安靖和君見微中考的一年,這一年的春節全國大面積地區的人民是在冰災雪災、交通阻斷,四處電力搶修中度過的,搶險救災的新聞每天都在報紙頭版頭條。安靖和君見微打電話的時候,身在美國的君見微難得多說了兩句,囑咐安靖注意保暖防寒。
冰寒艱澀的春節一過,初三下學期就像按下了快進鍵,開學後就是體育測試,随即一個又一個物化生實驗操作考試接連到來,還有一個又一個的月考,擁擠到他們來不及為上一次考試失利而惆悵就要收拾好心情為下一場考試做準備。
大家如同被追趕着的鴨群一般,帶着緊張、茫然和其他廣大學子一起聽從安排,每天從早到晚都塞得滿滿的。
英文學習報和各種産地不明的大堆試卷發到書桌前。
為了保證上課效率,每天下午第一節課前,全班還要跟着講臺前的收音機,齊唱《我相信》,美其名曰打氣,醒神。
一開始酷酷的少年少女們還覺得傻透了,但處于這心弦緊繃的緊張時期,衆人唱着唱着總是在某一天某一瞬間,突然對歌詞有了一種領悟或共鳴,從中獲得了幾分力量,唱得激情盎然起來。
學生們時常吐槽老師們的一些奇葩愚蠢又煩人的教學方法,回過頭來又不得不感嘆老師們果真是經驗豐富。
5月12日,四川汶川大地震舉國震驚。
由于缺少日常演習和防範,加之時間在下午兩點多,死傷人數觸目驚心,且每天都在不斷增加。
接下來的幾日中午,老師們心情也不是很好,沒有再放那些慷慨激昂的歌曲,這不合時宜。只發了幾份校外報刊亭買來的報紙供全班同學傳閱,自己回了辦公室。班裏同學都讨論着報紙上或中午在電視上看的最新地震報道。
“咱們中考的這一年真是多災多難,”有同學沮喪地感嘆。
“感覺今年中考的內容又要增加了,先是冰災,現在又是地震,還好奧運會要暑假才舉辦,”一男同學抖了個機靈。
立馬就有一女同學尖着嗓子罵道:“你有沒有心啊?!人家四川這麽大的地震,多少人失去性命,多少家庭沉浸在喪失親人的痛苦中,你只在乎你那中考!你知道很多學生跟我們一樣大,甚至年紀還比我們小,他們再也沒機會參加中考了!”
說到後面她哽咽得發不出聲,共情能力強的同學聞言,眼圈也是一紅。
“唉,中國就是缺乏地震演習,人家日本人,尤其是學生,不管幼兒園小學中學,經常地震演習,我們很多成人甚至連他們幼兒園小孩都不如。而且他們團結有素質,地震中排隊有序,不像中國,其實有好多人不是被地震震死的,而是被踩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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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有人反駁:“沒有地震演練這點确實應該注意和反思,但是沒必要把日本拔高得那麽高吧!人家日本是因為經常地震才會總是地震演練!中國人也很團結有素質啊!你新聞裏不都看到了嗎?大家衆志成城,全國人民都集體捐款,連賣廢品的老人家都捐!還有好多志願者自發去四川汶川幫助別人呢!常文龍,上周捐款你捐了多少錢?”
“那,那地震中還有範跑跑這種老師呢!不像日本,人家普遍素質高。中國就是總是有你這種不知道見賢思齊焉,見不賢而內自省也的人,才會一直無法發展的!你看美國,你知道美國有個地方,有個老太太走在路上被車撞了,人家不僅只是對撞人這個事進行了處理,之後還進行一個反思,追根溯源,發現是因為街區的街道修建不合理,後來就把整個道路都擴建了,這一切僅僅只是因為一個老太太被撞了。”
班裏不少人都被美國對人民的慈愛關懷和大手筆鎮得靜下來,随之就是一陣低聲感嘆。
安靖不禁戳了下正枕在自己大腿上翻了個身的君見微:“真有這回事啊?你聽說過嗎?”
“瞎編的,美國市正俯沒見過哪個大方的。”
安靖連忙問還在講故事的常文龍:“是美國哪個地方的事呀?”因為被高強度學習與中考壓力,他對外國這件事的唯一感覺,就是可以作為作文素材,那麽整個故事就必須了解清楚首尾。
誰料常文龍說:“我不記得了,反正我從讀者上看到的。我絕對沒有記錯。”
安靖無語,但他相信君見微的判斷:“是胡說的吧?他們正俯真的那麽有錢嗎?”之前他用一個講老鷹每二十年就要自己拔掉自己所有的爪子趾甲,撞爛自己老舊嘴喙以獲得重新長出的新爪子新嘴喙的故事當議論文例子,被君見微嘲笑了好一通,說這麽愚蠢的胡謅也會信。
常文龍一副美國通的樣子:“嗨呀~就是因為總是這樣為百姓花錢,所以窮了正俯富了百姓呀!這才是好正俯,不像我們,一堆貪官,富正俯,窮百姓。我以後要是有錢,我也想移民美國,”他說道,“要麽做美國人,要麽就做英國人。早日投身資本主義國家的懷抱。”他激動得做了個擁抱狀,仿佛隔空擁抱了美國。
君見微扒着安靖的肩膀起了身,小小打了個哈欠,朝常文龍問:“你去過美國嗎?見過用槍支殺人搶劫的大街和毒品大麻泛濫的貧民窟嗎?他們的建國前後歷史,初始財富積累來由和政治體系你清楚嗎?”
常文龍被這麽一堵,氣急敗壞得有些結巴,漲紅的臉不知道氣的還是被戳穿的難堪:“我,就算沒去過,我從書上看到了!嘁,說得好像你去過一樣,就你懂,你最懂美國的歷史!”
安靖被這送上門的打臉逗得笑出了聲:“他去過的呀,他每年要都在美國待上兩三個月的。”君見微至今沒有一個寒暑假是和自己在一起度過的,即使君見微每次都會給他帶來禮物,但還是很難過。
他想起之前在君見微面前問過的事,不禁又道:“君見微還去過日本呢。你知道嗎,日本不是真的每個餐館洗盤子都洗七遍哦!”
“而且那麽做只能叫浪費水資源。”
——他一字一頓地把君見微當初的話照搬來給大家做科普,這讓君見微無奈地看了他一眼。
拜托,除了安靖這個說什麽都會信的笨蛋,誰會相信這種爛故事?
“真的假的?那,那種能測出是不是洗了七遍的試紙也是假的咯?”
“試紙?我看的是老板肉眼一眼就看出那個中國留學生洗的盤子是只洗了六遍的。我還想,日本老板這種眼力也太變态了。居然還有試紙?”
“真的有這種能測出洗過幾次的試紙嗎?”
君見微:……
又有人問:“那日本人馬桶的水真的能幹淨到能直接喝嗎?”
君見微:……
安靖又跳出來,好為人師地道:“你知道抽水馬桶的管道結構嗎?我知道!”
他拿出筆在紙上塗鴉,把君見微當初跟他講的那些知識拿出來炫耀,“這種馬桶為了避免異味,底下的管道是u型管道。清潔人員怎麽刷都只能刷到那個u的前面上端那一段,u底下這一截和後面那一截,管壁上必定是沾了糞便的,甚至陳年貼粘。想要那個水真正達到正常人喝的地步,必須把馬桶拆了,至少是要把裏面u型管道整個拆出來清洗,然後倒上幹淨的涼白開。”
不少人圍着安靖,對着紙上的示意圖發出恍然大悟的“哦~”
“那這麽想,喝馬桶水的日本人有點惡心啊。”
又一同學嘲諷常文龍:“常文龍,國家落後,就總讓國家反思,為什麽你自己不反思呢?你不是中國人嗎?不是應該長大建設中國嗎?”
“就是,就是!”一同學指着教室背後牆上貼的那幾個字說道,“少年智則國智,少年強則國強。”
君見微看向安靖,只一個眼神,安靖就已經知道君見微的意思,這些日子以來他實在受苦受累太多——
他想了好一會,如同念了一萬遍的經書一般對“突襲檢查”的君見微飛快背出來:“制出将來之少年中國者,則中國少年之責任也。少年智則國智,少年富則國富;少年強則國強,少年獨立則國獨立;少年自由則國自由;少年進步則國進步;少年勝于歐洲,則國勝于歐洲;少年雄于地球,則國雄于地球。國家落後,責任不在他人,全在你我。”【注】
“君老師”驗收完畢。
老師當初把标語貼在後面的牆上時,君見微就找了原文,畫出句子段落讓安靖背下來,做作文素材儲備。這種事經常發生。“多背背,沒壞處。哪天就用上了。”
“是嘛,你将來願意去建設英國美國就去好了,我們這麽落後貧窮,不就是被他們日本,八國聯軍給打成這樣的嘛!人家把你家裏人殺了一堆,又搶了你們家的財産做了大富翁,你不但不記仇,巴巴跑去人家家裏當三等公民,當奴仆!”
“我将來要做科學家,專門造飛機大炮!讓國家強大起來!就像俄羅斯一樣強!誰敢惹我們,就直接轟他丫的!”
“我要當國家大大!把那些貪官污吏全部扔到牢裏去!”
少年人一個個躊躇滿志,安靖也第——至少兩百零一次吧,換了他的未來理想,他戳戳君見微,宣布道:“我決定了!将來要當建築設計師,設計最堅固最漂亮的建築樓房!我們以後就不怕地震了。”
“哦,那你加油。”
會加油的!
懷着各種職業理想,建設中國美好明天的祈願,跟着時間的步伐,走出了陰霾,重新進入緊鑼密鼓的備戰狀态。待緩過神,竟然就已經是踏入考場的日子。
出了考場,安靖感覺并不好,情緒低落得罕見,和君見微會合後,一聲不吭地跟着君見微往家走。
“沒考好?”君見微不冷不熱地開口。
“我……”安靖深深嘆了口氣,對自己萬分惱恨地說道,“英語的聽力有些沒反應過來。”
“還有下午呢。”
是的,還有下午的化學要考。
可是化學能把英語失去的分補回多少?何況他化學也沒有特別突出。君見微要去的盛中大學附屬中學,可是要考入全市前一百才有可能進入的。哪怕0.5分的差距,排名也能差別很大。
安靖把這些焦慮甩出腦袋,也不想讓君見微為自己擔心,他努力打起精神:“你什麽時候去美國呀?”
中考結束後就是放假,君見微一般又要飛回美國的家了。
“等過兩天吧,不急。”
君見微說這話,那就是沒有确定下來。他一向都會提早做好規劃,像離開的日子以往都是連機票都買好了。
說這種話,不知道君見微是不是跟父母出現矛盾了,不過安靖從來沒有見過君見微的父母來這裏看他,總是君見微去見父母。而且,君見微不願意提及父母。甚至似乎對于父母不像其他孩子那樣親近,感情顯得淡漠。
他仍舊記得小學六年級的時候有個非常厲害的演講家來學校給全校學生做關于愛與感恩的演講。當時講到父母對孩子的愛時,演講家充滿感情的描述搭配着感人的背景音樂,包括他在內的整個操場的孩子都快哭厥過去了。
安靖一向情感充沛,自然更是哭得嗷嗷叫,鼻子都噴出鼻涕泡。
君見微當時是枕着他的膝蓋睡覺,頭上還蒙着校服褂子遮太陽光,被他嗷嗷鬧醒了,還很不高興地拍了他腦袋一巴掌,暴躁地爆粗口哭屁啊。
君見微內心似乎從來對父母這類話題毫無觸動。甚至這些年中秋節都是在他家過的。安靖想到就有些難受。君見微的爸爸媽媽究竟是什麽樣的人呢?為什麽從來是君見微去美國,他們不來中國看君見微呢?
安靖撲在君見微背上,興致勃勃地提議:“那我們明天一起去動物園玩吧?”
“你先從我背上滾下去,這件事還能商量。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