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章

第 36 章

其實青岚在門外偷聽主仆二人談話時,便已猜到他們定是從玄狐宗手下死裏逃生的世家族人,如今聽這女子說要為葉家報仇,她并不驚訝,只是她如今自身難保,哪有什麽能耐孤身一人去給別人報仇呢?

她不敢應下,又把女子抓扶起來:“你先同我說說,究竟是怎麽回事。”

女子起身,有些猶豫地看了下身後的小童,那孩子恐怕還不明白家裏遭了什麽難,青岚看出她在擔心孩子承受不了。

“敏姐姐,爹和哥哥,都死了嗎?”

二人踟蹰之際,葉盈稚嫩的聲音響起。

女子回頭,有些訝異:“盈哥兒……”

青岚心中突然波濤翻湧,有什麽東西在腦中隐隐作痛,似是有許多碎片飛過,譬如大火和灰燼,尖叫的鬼魂,孩童的哭喊。

“他遲早要知道,便告訴他吧。”青岚說。

她不喜歡被哄騙,無論善意惡意,就像她這被蒙在鼓裏笑話一樣的六年。

女子又仔細思忖了一陣,聲音顫抖着道:“盈哥兒,葉家上下……如今,只剩你我了。”

出乎意料的是,葉盈沒有立刻嚎啕大哭,只是直直地站在那裏。

“盈哥兒,對不起,姐姐對不起你。”女子卻哭得厲害,她蹲下身抱住葉盈。

“姐姐沒錯,姐姐救了阿盈。”葉盈聲音聽起來很冷靜,但青岚知道,他只是還未反應過來,噩夢總是後來的,在往後的每個日日夜夜糾纏折磨着人。

“先把孩子抱上床吧。”青岚撫了撫床上的灰塵,脫了自己的外衫鋪了上去。

女子抽泣着,抱起葉盈,讓他坐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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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敏姐姐,我肚子疼。”葉盈無聲響地靜靜坐了一會兒,突然說道。

說罷,他捂着肚子倒在床上,開始痛苦地扭動身體:“肚子疼。”他聲音帶了哭腔。

芳敏急切地抓住他的小手:“盈哥兒,怎麽會突然肚子疼?”

葉盈緊緊蜷縮着身體,終于大哭出聲。

芳敏慌亂地拍着他的背。

青岚上前,掐住了葉盈的虎口。

“你做什麽?”芳敏問道。

“他是驚悸,按穴位可以緩解。”青岚中蠱的這些日子裏,同李大夫倒是學了些法子。

就這樣按了一會兒,葉盈終于不再掙紮,安靜地睡着了。

芳敏在一旁輕輕拍着他的後背:“盈哥兒,姐姐一直在。”

“讓他睡吧。你現在同我說說,究竟怎麽一回事?”青岚道。

芳敏給葉盈蓋了層衣服,和青岚走到了屋子的另一個角落。

“我叫芳敏,是葉家大公子葉盛的侍女,我家老爺曾任戶部尚書,半年前,當時的戶部侍郎江季仁朝堂上誣告葉家囤兵,意圖謀反,陛下命刑部去查,刑部的人抓了老爺和大公子,從葉家搜出了兵符,令牌,書信等證物,陛下便下令要讓葉家秋後問斬,然而就在陛下下令之時,老爺和公子就已被殺死在了獄中,他們的人頭被扔進了葉家門口,後來,玄狐宗的人就出現了,他們将府中的人盡數射殺,又四處點了火,葉家上下七十二人全死了。”芳敏聲聲泣血。

青岚聽着,仿佛能看見芳敏口中的慘象,喉嚨中有血腥味湧上來,她強行壓制了下去,問道:“你二人如何逃出來的?”

“盛公子給我透了信,讓我帶盈哥兒和令牌盡快逃走,在大難發生的前夜,我帶着盈哥兒從後院狗洞爬了出來。我們喬裝打扮混在百姓之中,我聽聞了葉家已遭了大難,便知不可久留,我們躲到了西山的山洞裏,幾天前玄狐宗搜山,我們又逃到了這裏。”

“你說葉盛留信給你?葉盛為何留信給你?葉家覆滅,葉家令牌又有何用?”青岚不敢輕信,覺得芳敏話中隐瞞了什麽。

“奴婢……與盛公子兩情相悅,近一年來,也一直為公子辦事。”芳敏看了眼昏睡中的葉盈,似乎是定了心,繼續道:“葉家令牌,可號令泉安附近義軍一千三百人。”

“義軍??”青岚大驚:“葉家果真囤兵?”

芳敏點頭:“是,此事要從一年前說起。”

丙寅年年底,乾豐兩國通商,經濟逐漸恢複,後寧百姓聽聞後,有心思活絡的,也動了去乾國做生意的心思,然而乾國之于後寧是亂臣賊子,明面上過不去,就只能暗地裏做,做的人多了,自然引起了玄狐宗的不滿。

在玄狐宗一通怪力亂神的鎮壓之後,後寧商人們敢怒不敢言。世家大族多與這些商賈有往來,利益驅使下,朝堂上逐漸分化為兩派。一派因太一神的旨意和皇家血脈,堅定地站在玄狐宗這邊,另一派則認為玄狐宗手段過于極端,為了恢複民生充盈國庫,不妨做一些妥協。

魏慎夾在當中左右為難,一邊面子上傾向玄狐宗,背地裏又時不時召見另一派的朝臣以制衡兩邊,葉家便是後者。

葉克有意培養長子葉盛,葉盛其人聰慧,于官場之道更是看得明晰,他看出魏慎受玄狐宗掣肘頗深,奈何朝臣對玄狐宗也多忌憚,魏慎沒有真正屬于自己的勢力。

他也是個膽大的,在葉克的推舉下,逐漸走進魏慎的視線後,很快就在私下的召見中提出,他可以為魏慎培養一支軍隊。

魏慎也不是傻子,一開始當然是不信的,但是架不住葉盛能說會道,又集了幾個山頭流寇頭子們的信物,同魏慎說有本事招安他們,魏慎心動了,便密令葉盛私下募集軍隊。

葉盛沒有說大話,僅三個月的時間,他就招降了流寇山匪八百人,又集結流民三百人,秘密于西山一處營地裏練兵,又過了一個月,這支軍隊已有一千五百人之多,魏慎大喜,親自賜名飛虎軍。

飛虎軍不敢打草驚蛇,有一套嚴密的紀律,打散訓練,晝伏夜出或繼續僞裝成流寇,玄狐宗一時竟沒發現眼皮子底下有這麽一股子勢力。

可一直盯着戶部尚書之位的戶部侍郎江季仁卻看出了此中反常,他暗中派人尾随葉盛多日,終于發現他與被玄狐宗反複圍剿失敗的西山匪首在茶樓會面。

江季仁用這個消息同玄狐宗換來了如今戶部尚書的位置,又拿着魏慎才是幕後指使的把柄,把自己的獨生女嫁進宮做了貴妃。

“好算計啊。”青岚聽罷,打了個寒顫。

門外天已蒙蒙亮,芳敏眼裏的恨意更是遮掩不住:“江季仁還曾是我家老爺的門生,若不是我家老爺,他如今還只是個賣布的,如此恩将仇報之人,在玄狐宗的庇護下成了權臣,此仇不報,我無臉見公子。”

“照你說,這飛虎軍豈不是已經夭折了?你手上的令牌有何用呢?”青岚問。

“玄狐宗只剿滅了西山一支分隊,其餘的分散各地,尚在暗處。”

“既然散落各地,你如何召集齊全呢?”

“這便是我做不到的事了。我家公子的令牌和飛虎軍大統領手上的令牌是一對,合在一起可號令四方主将,再由主将聯絡下線,現下需得找到大統領才行,但我帶着盈哥兒東躲西藏,始終未找到機會接觸大統領。”

“這大統領是誰?”

“前兵部尚書秦風臨之長子秦無咎。葉家倒臺後,秦家因為與葉家的往來,也被牽扯,丢了官爵,但性命尚在,只是我不知他如今在哪裏。”

青岚想起出城時遠遠瞧見的那一抹金光,苦笑道:“你有沒有想過,葉家被滅全族,秦家卻只丢了官職,這秦家有沒有可能早已投誠了?”

芳敏搖了搖頭:“秦無咎和我家公子自小一起長大,又是生死之交,且真正練兵掌兵的人也是他,他若是想要叛變,如今飛虎軍怕是一個人也不剩了。我猜,他應當只是蟄伏,畢竟秦家若沒了,飛虎軍就徹底沒了。”

青岚細細琢磨了一下,覺得她說得不無道理,但冒然拿着令牌相認容易招致禍端,自己身上還有蠱毒沒有解,沈天山如何了也全然不清楚,而即便集齊飛虎軍一千來人,與玄狐宗帶領的軍隊也是杯水車薪,此事,只能速戰速決。

“這秦無咎可認得你或者葉盈?”青岚問

“我是自小與公子們一起長大的。”

“你二人身上除了令牌外,可還有什麽信物能讓他知曉你們的身份?”

芳敏想了想,從懷裏小心翼翼地捧出一枚栓了紅繩的玉墜:“這是盛公子送我的,當時,秦公子也在。”

青岚将玉墜拿了過來,借着晨光瞧了瞧,是品相不錯的黃玉,巧色雕了幾朵桃花,很是少見。

“趁着天還沒亮,我去找那秦公子,你們先躲在這裏不要妄動。”

芳敏見她願意相幫,很是感激地又要跪,青岚一把把她拽起來讓她坐好,急匆匆地飛奔出去了。

向北大約一炷香的腳程,青岚在那家往來商賈常落腳的客棧的二層客房裏,找到了正赤膊着上身站樁的秦無咎,那樣子威風凜凜,與白天油滑算計的小人模樣判若兩人,青岚見狀,心裏便穩了幾分。

“什麽人?”秦無咎聽見窗外有動靜,忙起身看去。

青岚此時正倒挂在屋檐上順着窗縫看他,見被發現,就順理成章踹開了窗戶,翻身進屋。

“秦管家這是做什麽?”青岚挑釁地笑着,坐在窗沿上。

秦無咎起手就要向她劈來,青岚側身躲過,也懶得與他過招,直接抽出袖中匕首,抵在了他的咽喉處。

“我沒時間和你廢話,如今芳敏和葉盈在我手上,你要救人的話,就把整個商隊的東西都留給我。”

秦無咎一愣,然後冷笑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女俠找錯人了吧。”

“啊,找錯了嗎?”青岚故作驚訝,另一只手掏出了玉墜送到他眼前:“那我還是去找玄狐宗吧。”

“等等!”秦無咎看見玉墜,眼裏閃過一瞬慌亂。

“怎麽?”

“她們……還活着?”

青岚厲色道:“我沒時間同你廢話,這人你救還是不救?”

天大亮了,葉盈醒來喊餓,芳敏掰着饅頭一邊喂他,一邊觀察着屋外。

很快,外面傳來了腳步聲,芳敏把葉盈藏好,探頭看過去,正撞見秦無咎火急火燎地踏進屋。

“秦公子!”芳敏叫。

至此,飛虎軍兩塊令牌終得相見。

青岚,秦無咎,芳敏三人商議了一日,決定先讓飛虎軍分批一點點撤離泉安。

至于去哪裏,青岚指路福鳴,去投奔淩五,畢竟淩五也恨玄狐宗。但這一路路途遙遠,騎馬也需兩日,僞裝成流民和商隊的飛虎軍要走過去,要錢沒錢,要糧沒糧,此事總得有個解法……

兩日後,戶部尚書江季仁家中半夜闖入一夥蒙面盜匪,江季仁在逃跑中被刺身亡,府內所有寶物銀兩都被洗劫一空,家奴也走了大半,連馬廄裏的幾匹馬都被牽走了。

而青岚送走了秦無咎,芳敏和葉盈三人,披着黑袍,推開了百蠱司的第一重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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