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章
第 35 章
青岚在泉安王宮住了五年，想要逃出去并不難，難的是逃出去以後在哪裏落腳。
這裏是後寧都城，處處是玄狐宗的人，一旦魏慎下令捉拿她，她橫豎躲不過去。若是獨自出城，還需通過守衛盤查，她是被綁來的，沒有入城的記錄，出城時解釋不清楚。
大隐隐于市，她思來想去，打算先打扮成商販的模樣混在賣珠寶瓷器的商人小厮之間，跟着馬車貨車一起去城郊，城郊有集市，多有百姓聚集，彼時想尋她就難了。
一切按計劃進行，她很快便借機劈暈了一個小厮，換了他的衣服，混在了商隊裏。商隊運送的是綢緞，青岚偷偷開箱看了看，裏面有幾匹青羽錦，看來吳家這生意已經做到後寧了，這本事不容小觑。
“真哥，你今日為何不說話？”一旁的小厮打斷了她的思緒。
她看向那個小厮。
“你！你你不……”小厮看出她不是認識的人便要尖叫出聲，卻被青岚捂住了嘴。
“敢說出去我就殺了你。”青岚眼裏殺意立顯，多年影衛和殺手的經驗早已滲透進骨子裏，真遇到要動手的場景，她的氣勢很具有壓迫性。
被捂着嘴的小厮差點吓尿了褲子，連忙點頭。
青岚收了手。
就這樣相安無事地走了許久，青岚看見了不遠處的城門，在泉安做了都城之前，這城樓本沒有這麽高，青岚醒來時，這新城樓才剛建好，比原來又高出兩丈，如今有四丈之高，應該是三國之中最高的，牆上用了大量的青磚，堅實無比，當年魏慎還想着引淮陵江水挖個護城河出來，但國庫着實空虛，只好作罷了。
青岚暗嘆，若有一天沈天山要領兵攻來，恐将是一場惡戰。
“真哥……死了嗎？”一旁的小厮再一次打斷她的感慨。
“沒死，我只是想出城，借他身份一用，但若是攔我，我可不敢保證……”青岚瞥了他一眼。
小厮立刻顫抖着身子低下了頭：“明……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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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會兒出城要如何做？”青岚問。
“秦管家會給軍爺看文牒和令牌，我們就跟着。”
“什麽令牌？”
“江家的令牌啊。我們家老爺是給新任戶部尚書江大人辦事的。”許是因為聽說青岚沒有要他兄弟的命，這小厮松弛很多，說到江大人，還隐隐有些驕傲的樣子。
“哦，我記得宮裏那位娘娘也是江家人？”
“是啊！如今陛下的紅人就是江尚書和江貴妃了。”
“這江家……我記得不是世家？”青岚微微蹙眉。
小厮面容一僵，聲音立刻弱了下去，神秘兮兮地道：“原先的戶部尚書是葉家，那可是三朝元老啊。後來全族都被……了。”小厮伸出大拇指比在脖子上，做了個割喉的手勢。
青岚一驚，這葉家在前寧開國時就是股肱之臣了，就這樣不聲不響的沒了？
“怎麽回事？”她追問。
小厮搖搖頭：“說是搜出了謀反的證據，然後玄狐宗深夜把整個宅子都燒沒了。”
“燒了？”
“啊，就半年前的事兒啊，你不知道嗎？先前秦家也查出有問題，但是江大人出言保了他們一命，只是免了官職，我們秦管家就是原來的秦家大公子。”
“你不覺得可怕嗎？這麽多百年世家就這樣都倒了。”青岚問。
小厮挑眉，似是很無所謂的樣子：“我家老爺有江尚書罩着我怕啥，要說怕，也是那些前朝老臣害怕，你沒看這一路宅門緊閉的嗎？都怕不小心惹了玄狐宗的神仙們，也被滅門喽。”
“都是玄狐宗幹的？”
“不論是天子還是庶民，惹了玄狐宗就是死。這麽簡單的道理他們都不懂，死了也活該。”
“那江尚書是玄狐宗的人？”
“那我不清楚。我就知道秦管家和我們說了，那個叫……怎麽說來着…識…哦，對，識時務者為俊傑。”
青岚想起淩五提及玄狐宗時的厭惡，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從前想得還是太淺。玄狐宗的惡已滲透在後寧的每一個骨頭縫隙中，恐懼的，愚昧的，谄媚的，這一切已經發展到了荒唐的地步。
而魏慎呢？作為一國之君，他對此做了什麽呢？是沆瀣一氣還是有心無力呢？
無論是什麽，都是德不配位的君王。
宏偉的城樓已在眼前，青岚仰頭看着牆上飄揚的黑色軍旗，像是一群寒鴉落滿頭頂。
領頭的秦管家滿臉堆笑地給守衛看令牌，青岚遠遠地只瞧見他袖口金光一閃，應該是給守衛的孝敬。
托了秦管家的福，出城一路暢通無阻。
“你看，我就說跟着就行……”扶車的小厮看向青岚。
“人呢？”那小厮發現青岚已不見了，嘟囔了一句，也是松了口氣，撓了撓頭，又繼續跟着向前去了。
青岚出城後就直奔城郊的集市，今日是十五，她印象中應是頂熱鬧的時候。算時間魏慎的人應該已經來追她了，到時集市上人頭攢動，她藏匿其中，待躲過追兵再尋個落腳的地方，不是難事。
她抓緊加快了腳步，大約走了一炷香的時間，就到了市集。和印象中不一樣，今日市集上人跡寥寥，只有些賣菜的，那些菜葉已經發黃，不知道摘下來多少日了。
“老伯，這菜怎麽賣？”青岚問。
賣菜的老人顫顫巍巍地擡起頭，嗓音啞着：“三文一捆。”
“如此便宜，為何還剩這許多沒賣出去？”
老伯把草帽摘了下來，渾濁的雙眼看向青岚：“姑娘是外鄉人？”
青岚點頭。
“唉……姑娘快走吧，此處不是久留之地。”
“為何？”
“太一神神使有令，說我們這些田地都是進獻給天神的，所以大半都收回了，留給我們的地只夠我們一家人吃，可是光吃這菜也不是法子，我這才想省出一點來賣，換點旁的。”老伯表情有些麻木。
“怎會如此？一年前這集市還熱鬧得很。”
“一年前？”一旁賣蘿蔔的青年插嘴道：“一年前元賊和沈賊還未跨過淮陵江犯我大寧土地！”
青岚聽到他們這樣罵沈天山，很是不悅：“剛剛老伯說這是玄狐宗做的事，同元沈二人有什麽相幹？”
“若不是他們進攻我國觸怒了天神，玄狐宗怎麽會征地呢！”青年叫嚷道。
“天子無德，守不住國門，觸怒了天神，豈能怨別人？”青岚疑惑。
“五年前我大寧危急存亡之時，元十四擁兵自立，乃是叛國，叛國就是背叛天神，自然是要遭到懲罰的。”
“荒唐，若要罰背叛天神之人，為何元十四無事，反而乾國百姓日益富足，版圖越來越大呢？”
賣蘿蔔的青年瞪大了眼睛：“你你你是元賊的同夥！大家快把她拿下！”
“誰敢？！”青岚大吼一聲。
此時，她已抽出了藏在袖中的匕首指着那青年，刀刃鋒利，如今已近日落，夕陽掠過，在刀尖上反出極強的光，閃得人們眼睛疼。
一時衆人皆不敢言。
青岚知道此處不能再待了。
“天神庇護世人，就算是降罰，也斷然不會傷及無辜百姓，若是這神是非不分，讓小人得了便宜，好人遭了栽秧，要麽是有居心叵測之人頂着神的名義中飽私囊，要麽就是這神不值一信！”青岚高聲道。
“妖言惑衆，你這是要造反！”人群中有人叫道。
“我就造反怎麽了？！”青岚震驚于一路見聞，此時已是怒極。
約莫是沒見過青岚這般膽大的人，又被她手中兵刃駭住，無人再敢繼續嗆聲。
青岚看着圍過來的百姓，有些面孔她還有些印象，從前雖飽受離亂之苦，看着面黃肌瘦了些，但也不似今天這般，神色迷離，倒像是武林中人走火入魔的樣子。
她心中一痛，也不再說話，只是拿着匕首，徑直往人群中走去，人們害怕地給她讓出了路來，她冷着臉，穿過了人群，離開了集市。
她聽到身後逐漸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想必是追兵到了，她四處張望片刻，直接翻進了一戶人家。
那戶人家屋頂破敗，原是蓋了茅草，前陣子下了雨，茅草都落在地上，很是狼藉，小院子裏荒草叢生，看起來已有一陣子無人住過，倒是省了她的事兒。
她正要推開房門，卻聽見裏面有聲響。
“敏姐姐，爹和哥哥什麽時候能來帶阿盈走啊。”一個小童的聲音響起。
“盈哥兒，先吃口饅頭吧。”女子的聲音有些虛弱無力。
“阿盈不餓，給姐姐吃。”小童說罷，肚子卻很誠實地響了，聲音大到青岚隔着門都能聽到。
“姐姐還有，這個給盈哥兒吃。”
青岚摸了摸袖子，想起她原本是帶了些幹糧的，但是同小厮換衣服時不便，就扔在原地了，如今她身上也沒吃食。
想到這，她肚子也鳴叫了一聲。
“兵分兩路，挨家搜查！”不遠處有馬蹄聲和命令聲，青岚毫不猶豫地推門進了屋。
“誰！”裏面的兩人驚呼出聲。
青岚用手指放在唇上，示意她們噤聲。
“外面有人追兵。”她小聲說。
年長一些的女子，應是那位叫敏姐姐的，是一副農婦裝扮，臉上雖然有灰，但不難看出原先應該是大戶人家的丫鬟，此時她護住一旁的小童，警覺道：“你是什麽人？”
“我是來救人的啊。”青岚一見二人狀态，心裏便有數了。
“為何救我們？”對方道。
“世道不公，見義勇為。”青岚勾起嘴角，半真半假道。
女子仍然沒有放松戒備的表情：“你要如何救？”
“先快躲起來，他們開始挨戶搜查了。”青岚指了指西側的竈臺和東側的床底。
天已經黑了，士兵們點了火把，砰！得一聲，踹開了那扇破舊的木門。
木門哐當一聲，直直地拍倒在了地上，濺起一地揚塵，士兵們嗆咳了好久，用火把四處照了照。屋子破敗不堪，蛛網密集，一股難忍的黴味讓他們矜了鼻子。
“沒人！下一戶！”
士兵們紛紛撤了出去，又過了好一會兒，青岚看見他們已經徹底走遠了，才從房頂翻了下來。
“人走了，出來吧。”她拍了拍手上的灰塵。
叫阿盈的小男孩從床底爬了出來，他出乎意料的聽話，方才青岚指揮他藏進去時，也沒慌亂哭鬧。
“盈哥兒，沒事吧？”那個侍女滿臉竈臺灰，半蹲在了小童面前。
“敏姐姐……”小童有些茫然地盯着她看了一會兒，嘴一撇，豆大的淚珠就嘩嘩地流了出來，開始大哭起來。
侍女把他摟在懷裏：“盈哥兒不怕，壞人都走了，盈哥兒不怕！”
小童哭得讓青岚有些心疼，但她擔心聲響再把那群人招回來，便趕緊說：“小點聲，當心他們折返。”
那小童又抽泣了幾聲，還真停下來了。
“多謝女俠救命！”那侍女跪到青岚面前，俯身就要行禮，青岚扶住了她。
“不必如此。”青岚有些心虛，那些人是來追她的，明明是她連累了這對主仆，但大家同是天涯淪落人，還是不去計較這些了罷。
“女俠！我拜您，是因我還有一事相求！”那侍女掙開她的手，将頭重重地磕到了地上。
“什麽事？”青岚不敢受這麽大的禮，只好也蹲下。
侍女直起身，灰頭土臉地早已看不清面貌，月色透過剛倒下的門照在她臉上，她眼裏猩紅，浸着血淚
“請女俠殺了玄狐宗宗主，為我葉家報仇，為民除害！”
說罷，咚！一聲，她又将頭狠狠地磕在了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