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章
第 41 章
蘇鳴和阿錦已經識趣地出了營帳,有軍士來報,說看見軍師的夫人來了,猶豫再三沒敢攔,前來請罪。
蘇鳴擺了擺手,叫他自己領十軍棍,意思意思算了,真要是阻攔了,又是一大麻煩。
“錦姐,你說那個樂恒,對先生是真心嗎?”蘇鳴側頭問一直低着頭在沉思的阿錦。
阿錦很認真地想了一陣,道:“我不知道愛一個人應該是什麽樣的,但他們經歷這麽多,若說不是真心,那什麽才是真心呢?”
蘇鳴噎了一下,有些別扭地摸了摸鼻子:“嗯,我也不知道,那興許是吧。”
“你好像,一直不是很喜歡她?”
蘇鳴似乎是想說什麽,掙紮了一會兒,搖頭:“也沒有,只是擔心先生罷了。”
阿錦淡淡地說:“我也擔心過,可是我相信先生。”
帳內,樂恒給沈天山重新包紮了裂開的傷口,正小心地對着傷處吹着氣。
“心疼嗎?”沈天山見她緩過來些,反而逗弄起她來。
樂恒皺着眉看他:“你說呢。”
“都過去了,阿恒。”沈天山露出了個輕松的笑,那是專屬樂恒的笑,青岚是不曾見過的。
樂恒又擡起手來摸他的臉,因為常年握劍而有些粗糙的指腹,從他的額頭開始往下滑,滑過他的眼睛,鼻子,落在唇上,然後她俯身蜻蜓點水般落下一個吻。
“瘦了。”她道。
“你也是。”沈天山說。
Advertisement
仿佛二人當真是隔了六年沒有見面一般。
沈天山有很多問題想問她,這麽長時間她都經歷了什麽,魏慎有沒有傷害她,飛虎軍的事她是如何知道的,蠱毒是如何解的,記憶又是怎麽恢複的,現在可還怪他……
可是他看着她完好地坐在自己面前,眼睛腫得紅紅的,突然又什麽也不想問了。
“回來就好。”他釋然地笑了。
“你哭了!”樂恒見他眼睛有些紅,覺得不能只有自己狼狽,便急忙點破。
沈天山別過頭去:“我眼睛不好。”
樂恒笑嘻嘻地伸出雙手把他掰了過來:“哭就哭嘛!”
沈天山無奈:“阿恒,為夫也是要面子的。”
樂恒聽到這個稱呼怔了片刻,又笑話道:“要什麽面子,我給你擋刀那次,你在門外嚎啕大哭,我又不是沒聽到!”
“對不起……”沈天山至今都不敢細想那日的景象。
樂恒見他認真的樣子,便也不好意思再打趣他:“好吧好吧,我原諒你了。”
“你未免也太容易心軟了。”沈天山嘆了一句。
“我只對你心軟。你是不知道,當初你在歧城赈災,魏慎被廢了,我去東宮看他,他哭着哀求我別走,我頭也不回就走了。”
“那時他應該是想救你。”
樂恒也神色一黯道:“是的。”
記憶恢複後,潮水一般湧來無數碎片,刺得她生疼,待抽絲剝繭之後,有些事倒是逐漸分明起來,如今這個關節,恢複記憶屬實是天命看她可憐,幫了她一把。
六日前玄狐宗宗主親自給她下蠱操縱她,她在路上偷偷地吃了此前文染給的解藥。
但其實解藥和蠱毒之間在她體內的厮殺極其兇惡,她服下解藥後便一直恍惚得厲害,只能強行僵着身子前行。
待到了那個破屋時,文染把她的劍給了她,劍尖在陽光下反出淡淡的紫光,她猛然意識到,這柄劍上塗了紅豔蠱的解藥。
早在她從青鸾殿出逃的那晚,文染就同她說過紅豔蠱真正的解法,只是配藥需要時間,也一直找不到和沈天山相見的機會,如今這個日思夜想的機會竟就這樣來了!
她穩定住心神,接過劍時,劍刃劃破了手指,她立刻感受到了紅豔蠱蠱蟲的位置,此時正在她胸口處。
她運了氣,将蠱蟲逼到了右肩。
這才有了後來刺殺解蠱的一幕。
她又将自己身上的蠱蟲逼到了手腕處,一劍劃破了手腕,鮮血噴湧而出。
此時文染飛身過來,說陛下已下令不讓她自殺,把這出戲演了個天衣無縫。
後面的種種,她的确有些神志不清,她只記得自己需要演一個被操縱的人,所以魏慎語氣猖狂地告訴她沈天山死了的時候,她并沒有做什麽反應,到後來她就只是渾渾噩噩地昏睡。
身上亂七八糟的蠱和解藥互相沖撞之後,終于,在她嫁給魏慎的這天,讓她恢複了記憶。
混亂過後,她想起了幾樁要緊事,譬如沈家出事前,魏慎的央求。
那時她只覺得魏慎被廢了太子之位,又喪了母親,所以行為失常,有些瘋癫。可她自己也剛失了父親,又沒了孩子,也是無助得緊,只一心盼着夫君回來,能好好哭一場,無暇安慰魏慎。如今想起來幡然醒悟,彼時魏慎便已知曉沈家即将遭難。
魏慎被幽禁在東宮,消息定然是宮裏來的,所以很顯然,是景帝要除掉沈家,景帝晚年瘋病,時常覺得有人要害他,這才有了懷疑太子非親生,皇後太傅紛紛以死自證清白的慘事,可沈家在其中又做錯了什麽呢?
沈天山問:“彼時景帝說我在歧城囤兵謀反,可募兵救災并非沒有先例,便就算是有人挑唆,也不至于趕盡殺絕,且不說沒有實證,就算非要查,也應下獄由刑部主審,如此着急又是為何?”
“景帝是瘋的,可一模一樣的事又發生在了葉家,景帝已死,魏慎沒那個膽子,這只能是玄狐宗的手筆。”樂恒托着下巴,仔細想着。
“我沈家當時并未對玄狐宗有什麽威脅,此事我一直沒想通。”
樂恒蹙着眉,沉默了一陣,道:“有一件事,自我恢複記憶後,就一直覺得不太對勁。”
“何事?”
“你離開的那段時間,我爹和你爹在朝堂上似乎突然生了龃龉,但那時我不懂朝堂的事,是以了解得不多。”
沈天山聽說過這樁事,但他回長榮時樂觀頤已死,也未來得及和沈謙說政事,他記得吃飯時父親有些欲言又止,但當着一家子的面,最終還是把話咽回去了,沒成想再無機會開口了。
“後來……我曾試圖查過此事,但那時的人大多已罹難,所以至今沒有頭緒。”沈天山有些頹然,他自背上反賊的罵名後,那些前朝遺老見到他只嚷嚷着要把他剁成肉泥,不願再說別的,到後來,他也放棄了,木已成舟,他只有随元十四滅了玄狐宗和北豐這一條路可走,事若成,便也算是報仇了。
樂恒仍然是緊皺着眉頭:“母親同我說,是因為魏慎的長子死得蹊跷,我爹不放心想要沈家守衛東宮,交出兵符。”
“如此突然嗎?”沈天山疑惑道,此事他是第一次聽說。
“最初我聽說二人政見不和時去問過我爹,他讓我少打聽,再後來聽說了兵符的事,想去勸說,刑部就來抓人了,然後……孩子沒了,我……”樂恒說着,又有些哽咽了。
她人生中從未有過那般晦暗的日子。
沈天山想起他們那未能出世的孩子,握住了樂恒的手。
樂恒搖搖頭試圖保持清醒,繼續道:“我在樂府,好像見到了玄狐宗的箭。”
“什麽?”沈天山一驚。
樂恒鎮靜了片刻:“我沒有仔細看,只是瞥見了我爹書房裏放着一支箭,箭羽是黑色的,還反着金光,我有些奇怪為何我爹一個文臣會有兵器,但是沒有在意。也是這幾年才知道,那應該是黑鷹的羽毛,只有玄狐宗堂主以上級別的人才能用。”
“你是說老師……”
樂恒點頭:“我爹可能和玄狐宗有什麽聯系,按照魏慎的說法,玄狐宗的勢力在朝堂滲透很深,若我爹也受了那個老頭的擺布,為了保東宮削沈家兵權也不是不可能。”
“玄狐宗借老師的手削沈家兵權?”
“我們是姻親,讓我爹勸說相對柔和一些。”
“玄狐宗為何要如此着急地削沈家兵權。”沈天山覺得不太對。
“我聽着魏慎的意思,恐怕那時玄狐宗宗主就有反意,他需要兵。”
“所以,玄狐宗宗主想要逼宮扶魏慎登皇位,企圖通過老師拿到我沈家軍權,結果景帝先發制人,抓了老師又廢了太子,玄狐宗算盤落空,而此時恐怕我爹已經知道了什麽,所以他們選擇滅口,并為了掩蓋自己的意圖,将造反的名頭扣在了沈家頭上。”
樂恒覺得所有線索都串了起來:“不受控制的便毀掉,這是他們一以貫之的。我爹,沈家,葉家,乃至如今整個後寧,都是如此。”
沈天山沉思了一會兒,問:“這宗主,是個什麽人?”
樂恒把從魏慎那裏打聽來的同他說了。
“玄狐宗是在景帝四十年起勢的,這個宗主先控制了景帝,後來看景帝年老,行為失常,便又在一年後轉而控制魏慎,企圖逼宮奪權。”沈天山分析道。
“是的,從始至終,玄狐宗宗主要的都是這至高的權力。”
“可是什麽人能有機會在短短一年的時間就控制皇帝和太子呢?”沈天山問。
樂恒被問住了。
沈天山心中有了一個答案,但他實在不想相信這個答案,也實在不想說出這個答案。
樂恒苦思冥想了一會兒,那個戴着黑狐貍面具的老人在腦海中越來越模糊,很快就只剩下那只黑狐貍笑嘻嘻地看着她,她打了個寒顫:“許是宮裏的老人吧。”
“恐怕是吧。”沈天山點頭。
“到時抓了就知道了!我還有一樁要緊事得同你說。”樂恒不太想回憶那個詭異的老人。
“什麽?”
“你不要看現在後寧就像甕中之鼈,我懷疑魏慎要和北豐聯姻,到時乾國被南北兩方夾擊可就不利了!”
“先生!”阿錦和蘇鳴走進軍帳。
“剛接到漓州軍報,北豐三公主祝嘉柔已在和親的路上了。”蘇鳴道。
沈天山有些無奈地看向樂恒:“被你說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