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章
第 40 章
青鸾殿裏龍鳳喜燭燃着,青岚看着手裏的珠冠,想起沈天山那個釋然的笑,眼淚不知不覺地流了下來。
她好像已經很久沒有哭過了,這大半個月為了解蠱,她折騰輾轉了許多地方,逃脫又被抓回來很多次,如今蠱解了,她卻覺得整顆心都被挖空了。
一口氣沒倒上來,她喉嚨一甜,嘔出一口血來,她拿帕子捂住了,疊好,扔在了淨手用的水盆裏。
水盆上挂着她的劍,那日就是這柄劍,刺穿了沈天山的肩膀,她清晰地記得利刃刺破皮肉,摩擦骨骼的聲音,那是她最愛的人,她從很小很小的時候,在尚不知道愛是什麽的時候,就愛他了。
門外傳來了腳步聲,她聽到丹粟喚了一聲“陛下”。她胡亂地抹了眼淚,整理了衣襟,坐直了身子。
魏慎推門而入,他似乎是飲了些酒,看着雙頰微紅,看着她的樣子,笑得像個孩子。
“青岚。”他叫着她的名字,向她走來。
青岚也勉強笑笑,并敏捷地躲開了他想要擁抱她的動作。
“陛下,這合卺酒還沒喝呢。”青岚走到一旁的桌子上,倒了酒給他。
“你不是,喜歡叫我名字嗎?”魏慎接過酒杯,毫不猶豫地一飲而盡。
青岚又倒了一杯給他:“後宮讨生活不容易,該守的禮還是要守的。”
“誰敢給你臉色!青岚,我現在不同了,那日,玄狐宗的老頭要你自盡,是我讓文染攔了你,你的命是我的,有我在,你能長命百歲。”魏慎顯然是喝醉了,開始口無遮攔了起來。
“那老頭為何老想讓我死呢?”青岚推了推面前的酒杯。
魏慎又幹了杯中酒,撐着下巴,有些擡不起眼皮:“打從我救你回來的時候,他就有些生氣,我也不知道為什麽。”
“你是什麽時候識得他的?”青岚也喝了口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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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慎歪着頭想了想:“景帝四十一年,那年父皇懷疑我是我母後和老師的孩子,要廢了我,然後他就出現了,不知道念叨了些什麽,父皇就收了成命。”
“你見過他長什麽樣子嗎?”青岚追問。
魏慎搖了搖頭:“沒有人見過他的真面目,父皇也沒有。那時候所有人都懷疑我,只有他信我,他說我是太一神親選的繼承人。”
“那後來呢,你們怎麽從長榮到的泉安?”
“父皇的信任沒有持續多久,一年後,我被廢了,母後死了,老師也死了,就當我覺得我要被困死在東宮的時候,他又出現了,說長榮不可久留,他會在泉安等我,再後來,父皇駕崩,豐人攻破了長榮,我便乘着提前備好的船趕來了泉安。”魏慎提到這些事時,看起來無比脆弱。
“是他救了你。”
魏慎重重地點了頭:“沒有他,大寧早亡了,只是,他太可怕了,他,他在我身上下蠱,下毒,讓我不得不做他的傀儡,我看着這江山一天天地被玄狐宗腐蝕下去,我不甘心,可葉家就和當年的沈家一樣慘遭滅門,我什麽都做不了,我還是敗了……”他捶着胸口,看着很是頹然。
青岚說不出安慰的話,她不覺得魏慎可憐,一個無能的君主,存在本身就是罪過。
“你也覺得大寧要亡了對嗎?”魏慎癱着身子,淚眼婆娑地擡頭看她,卑微到了極點。
青岚張了張嘴,沒有回答他,只是又給他斟了一杯酒。
“青岚。”他沒喝酒,而是雙手抓住了青岚的胳膊:“你恨我。你肯定恨死我了!哈哈哈哈!”他大笑出聲,笑得眼淚流了出來。
“但是那又怎樣呢?我成了玄狐宗的傀儡,你成了我的傀儡,要死大家一起死!”他的手移了上來,捧住了青岚的臉,像是捧着池中的一條錦鯉:“你的命是我救的,你的名字是我起的,你是我的。”
青岚把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上,浮上一個輕佻的笑:“那陛下為何不封我為後呢?”
魏慎眼神中閃過一絲尴尬:“我們日子還長。”
見青岚有些失望的神情,他又強調了一遍:“你相信我,等大寧穩定了,我一定封你做我的皇後!”
青岚點了點頭:“那說好了,拉鈎。”她移開手伸出了小拇指。
魏慎也伸出了小拇指勾上了她的:“我答應你。”
魏慎愣愣地看着兩個人勾住的手,愈發恍惚了起來。
——“你放心,我和母後說這些花都我一個人踩壞的,絕對不把你說出去!”
——“那拉鈎!”
——“拉鈎!”
小時候,長榮皇宮的後花園,他和她,也是這樣做了約定。
“姐姐……”他喃喃道。
“嗯?”青岚沒有聽清楚。
他不再說話,只是摩挲着她的手指出神。
青岚看着他可憐兮兮的樣子,像哄孩子一樣:“困了?”
魏慎搖頭,醉眼朦胧地笑着看向她:“青岚,今晚可是我們的新婚夜。”
“嗯,但是你困了。”青岚擡起另一只手,毫不猶豫地向他後頸劈去,魏慎渾身一震,撲通一聲倒在了桌子上,手指還勾在她的手指上。
青岚抽回了手,走到門口,對門外說道:“丹粟,你們去多打幾盆水來,陛下要沐浴。”
門外的丹粟會意領着侍女們走遠了,青岚換了身輕便的衣服,取了自己的劍,聽着門外沒什麽動靜了,便推開了門,如今只剩下幾個侍衛站着。
“娘娘?”一個頭領樣子的人見她拎着劍出門,擋身過來。
“你們一共多少人在這守着啊?”青岚拿出了主人的架勢。
頭領有些狐疑地道:“二……二十人?”
“啧,不太夠啊。”青岚嘆了一句,擡手就劈了過去。
這幫侍衛們誰也沒想到陛下新封的妃子會來這麽一出,青岚出手極快,侍衛頭領還未來得及吭聲,就被劈暈在地。
其他人拔劍圍了過來。
青岚數了數,剛好十九人。
“諸位,我武功在你們之上,今夜也只是想離宮,不想殺人,請各位行個方便。”她說。
“娘娘,別難為大家……”站中間的侍衛說道。
“哦,理解,那意思意思吧。”青岚點頭,擡手飛身上前,侍衛們對此已有防備,紛紛提劍格擋,沒成想青岚手中藏了藥粉,此一手正撒了他們滿臉,待反應過來時,只覺眼前景象像水中月一般虛幻缥缈,眩暈接踵而至,就這樣橫七豎八地軟倒在地上。
青岚拍了拍手上的藥粉,很快就隐沒于夜色之中了。
此時,城外乾元十萬大軍只留下兩千人,除卻被高甫調走支援漓州的五千人,還有三千人扶着沈天山的靈柩回了乾國。
“所以,我的靈柩現在已經快到福梁了吧?”主帳裏,本該死透了的沈天山,斜靠在榻上,虛弱地喝了一口藥。
“是,按照那日先生赴約前說的,一旦出了事,便說您死了。”蘇鳴接過了空藥碗。
“嗯,百姓如何反應?”
“除泉安城裏玄狐宗利用……刺殺的事,散播謠言迷惑百姓外,咱們來時打下來的城池,聽聞先生殉難,都念起先生的好,很是悲傷。”蘇鳴不知道是否該提到青岚的名字。
沈天山眼色一黯:“她那日受了玄狐宗的控制,不是真心想讓我死,她既然能被封了妃,那至少性命無虞。”
蘇鳴皺眉:“先生,她是玄狐宗的人,不可不防。”
“我醒來時,雖然傷口疼痛,但之前蠱毒造成的昏沉卻不見了,她那一劍恐怕是解蠱的關鍵。”沈天山把手放在右肩傷口處,刀口距離心髒只有兩指,十分驚險地避開了要害,光憑這一點,他就确信青岚此舉定不是來刺殺她這麽簡單的。
“先生的意思是……蠱解了?”蘇鳴眼睛瞬間睜大了。
沈天山點頭。
蘇鳴驚喜地看向阿錦,站在一旁的阿錦沒有理他,而是擔憂地問:“先生,可要去救夫人?”
沈天山垂眸,拉了拉蓋在身上的毯子:“救,但是如何救,我還沒想好。”
他實在沒有料到自己剛從鬼門關走了一遭後回來,妻子突然就成了敵國的皇妃,派人闖宮門搶皇妃,很容易将此前苦心布局的一切都毀了。
“不用救了,我自己跑出來了。”
帳外傳來了熟悉的女聲。
沈天山猛得擡頭,看見青岚掀簾門走了進來,他欲起身,傷口處傳來撕裂一樣的劇痛,讓他只能僵在原地。
“青岚。”他喚她的名字。
青岚走上前,扶着他坐好,她看着他,眼睛紅紅的,絲毫沒有方才逃出宮門時的氣派,反倒是像一個瓷做的娃娃,一碰就碎了一樣。
“別哭。”
沈天山心疼地看着她的眼睛輕聲說。
眼淚這個東西從來都是這樣,你不說,它尚且可能在眼眶裏存一存,一旦你說了別哭,它就像決堤的洪水翻湧出來。
青岚淚流滿面,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沈天山的臉,指尖傳來皮膚觸感的一瞬間,她嗚咽了起來。
“我,我猜到你是活着的,所以我一刻也不敢停地跑出來了,但是…萬一……我是真的怕了…”她抽噎着。
沈天山握住她的手貼在自己臉上:“我活得很好,你做得也很好。”
青岚放聲大哭起來:“沈天山,我很想你。”
沈天山不顧傷口,把她拉入懷裏,拍着她的背,就像當年,樂觀頤不同意他們成親時,他也是這般哄着她的。
“我也很想你,青岚。”沈天山在她耳邊說。
“不。”青岚摟住他的腰:“我不是青岚,我是樂恒。”
沈天山突然覺得自己心漏跳了一拍。
“你……”
青岚松開他,哭得很狼狽的一張臉上突然露出了孩子一樣的笑。
“我想起來了,全部都想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