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章

第 23 章

依照成澄和少雅之間的約定,對明缜的測試開始了。

自然流暢如雪飄塞北、花落江南般,少雅和成澄開始接近明缜,接近的話題很好找,江南的初冬遲遲未來、好萊塢電影的英雄歸來、劍橋大學的大霧彌漫、《少年文藝》裏提到少女如墨葡萄一樣的眼睛,都是很好的話題。

也不知道是不是梨月老師重返學校的原因,或是孤立明缜的聯盟早就離心離德,又或是在高考的催逼之下一切都顯得無足輕重。總之,對明缜的孤立已是形同虛設。

“明天是我的生日,我要請你和成澄吃飯,冬天了,我請你們去吃四川火鍋,怎麽樣?”少雅對明缜說。

“好啊。”明缜答道。

“記得要送我禮物呀。”

大費周章,要送件合适的禮物給少雅,明缜又沒有什麽錢,貴重的禮物自然也送不起,而且他們是剛認識的朋友,送些讓人容易誤會的禮物也不合時宜。明缜挑挑撿撿,最後,給她選了一個可以彈奏10000個曲目的音樂盒。

一過立冬,盡管氣溫依舊算不得寒冷,但江州城的四川火鍋生意卻日漸好起來。江州城的四川火鍋沒有多辣,江南的人,性情比較複雜,一方面以精明多才自居,一方面又想向講義氣上靠,故而,江州人性情弄得有些不南不北、東西混雜。

三個人,弄間小包廂似乎有些奢侈,但少雅顧不得那麽多,她叫服務員搬來了一箱啤酒,“今天是我生日,承蒙兩位光臨,不甚榮幸,我們今天不醉不歸。”

成澄有些怯怯地說:“少雅,我喝酒不行的。”

明缜不置可否,他掏出音樂盒,“祝你生日快樂!”

如果不點腦花、毛肚、黃喉,四川火鍋将失去靈魂。菜蔬上齊後,開始喝酒,少雅舉杯,“都說兒女的生日,是母親的難日,我的母親已經不在人世了,她的生或是死,對我來說,就像是一場夢。坦率地說,她在世的時候,是我最為懼怕、也最為讨厭的人,但她死後,我才發現,我的一生從來沒有順過她的意,我以忤逆她的意、讓她不快樂為樂。我錯了,我對不起她。來,幹杯……”

對中學生來說,啤酒并不好喝,甚至可以說是有些難以下咽,明缜勉強喝完一杯後,微微地有些上頭,但少雅的第二杯接踵而至,“我母親還在世的時候,我以為我是個同性戀,現在我才知道,我不過是用違背世俗的愛情來懲罰她,如果時光可以倒流,我一定要讓她知道,我已經長大了,懂事了……”她的眼睛裏波光粼粼。

“不要傷心了。”成澄對少雅說。

“不是傷心。”少雅說,她美麗的杏仁眼有了潮水退去後的浮沫,“我是恨自己,恨自己的幼稚主義的恒久流長。”

“少雅,我們不是剛剛學過‘識迷途其未遠,覺今是而昨非’,‘往者不可谏,來者猶可追’ ,‘老年人常思既往,少年人常思将來’麽?想想将來吧,成澄你說對不對?”

“明缜說的很是。”成澄說,“還是明缜會勸慰人,其實我和你同學四、五年了,今天我們說的話,比過去五年都多。大家吃菜啊,川菜就是好吃……”

幾杯啤酒下肚,少雅的臉上竟有了如一抹飛霞的酡紅,她長長的睫毛也有了盛夏芳草萋萋的韻味,“成澄和明缜,你們是我最好的朋友,我這樣的人,很少能交到朋友。真舍不得你們啊!”她喟嘆道。

“什麽,你是說你又要去英國?”成澄嚷道。

“其實,我也不想去英國。”少雅說道,“為了完成我媽未盡的遺願,我必須要去英國。”少雅望着窗外稀落的燈火,“以前剛去英國,我還有些好奇,後來,我就想回來,但我媽不肯,我當時恨她,心想為了完成她實現不了的理想,我非得在異國他鄉凄苦漂泊。現在,她走了,沒有人逼我非得去英國不可,是我自己要去,我非得考上劍橋不可,拿個博士學位回來。”

“雖然很舍不得你走,但不得不為你的成熟鼓掌。”說完,成澄鼓起掌來。

明缜也鼓起掌來,“這個夏天過完,我也成熟了。這個夏天發生了許多事情,真是一言難盡啊,我經歷了我人生中最灰暗的時刻,今天是少雅的生日,明年你的生日估計是在英國過了。”

“可能吧。”少雅惆悵地說,“過完這個春節,我就得走了,歡迎你們去英國玩啊,最好也考個劍橋或是牛津之類的。”

“劍橋和牛津,還是算了吧。”明缜說,“能考上江南理工學院也算是優秀了。”

“今天聽少雅說她要去英國。”成澄嘆了口氣,“我也說說我的心事,我和我哥還有媽媽可能要移民加拿大,這是我爸安排的,他說要我們先去加拿大,然後他再去和我們彙合,他現在還在坐牢,不過他說可能要不了幾年,他就能出來。”

“外國的月亮果然是比中國圓。”明缜嗟嘆道,“你們都走了,留下我孤身一人。”

“明缜莫慌。”少雅笑嘻嘻地說,“成澄喜歡你,她會把你帶到加拿大的,不過你得做個上門女婿才成。”

回到家時,明缜頭有些暈。他打開門,發現明峰端坐在沙發上,抽着悶煙,他已經記不起來上次他抽煙是什麽時候。

“爸,你怎麽回來了?”

“這條金項鏈你拿到哪裏去了?”明缜有些惱怒地指着那個裝金項鏈的空盒子。

“我賣了,我報名參加了圍棋培訓班和英語培訓班,交了學費。”

“你賣了多少錢?”

“8000多塊吧。”明缜朝高了說。

“唉,我買的時候可是一萬多塊啊,你這個敗家子,我是拿去送人的,唉……”

“送給誰?”順着故事的脈絡發展是轉移話題的最高級。

“小孩子家不要問。”明峰終止了談話。

身處絕境的明峰之所以想起這條項鏈是因為他打算向梨月借錢,印度2000萬美元的大訂單70%的尾款差不多是徹底要不回來了,他的材料供應商紛紛來向他讨債,有幾家更是憤怒地表示再不還錢下個月就要起訴。

能想的辦法,其實,明峰都已經想過了,但是,對付這個有着印度高貴種姓的拉哈爾先生他卻束手無策、無計可施。他給拉哈爾先生打電話,一開始,拉哈爾先生還接電話,并用印度英語向他解釋70%的尾款為何不付、何時能付、怎麽支付,後來,拉哈爾先生借口不是在英國出差就是在美國旅行而讓他的私人秘書接電話,私人秘書是一位來自孟買、曾在英國留學、也姓婆羅門的高貴小姐,她故意把一口流利的英語故意說得千瘡百孔讓人聽不懂,再後來,拉哈爾就徹底聯系不上了,他的秘書小姐英語也懶得說了,直接挂掉。

按照《Agreement》的約定,若是想起訴拉哈爾先生,要去孟買國際仲裁院申請仲裁,仲裁費就得十幾萬美元,這還不包括律師費、給首席仲裁員的好處費、來回的差旅費等,“我勸你不要打這場官司。”在印度打過幾場官司、對印度法律算是有些了解的江大牙說,“贏了也是白贏,你根本拿不到一分錢,況且,我認為這個案子我們的輸面非常大,省十幾萬美元是十幾萬美元。”江大牙嘆息道,“你根本不了解印度的法律,也不了解印度的司法腐敗已經到了令人發指的程度。”

“可是,江律師,拉哈爾先生是你介紹給我的呀。”

“明老板,我介紹的時候是不是說過‘生意是你自己做,能不能做,你得自己把握。’?拉哈爾先生是我們商會的主顧,照理說,不至于這樣的啊。明老板,我介紹給你2000萬美元的大業務,一分錢的好處費也沒有收,現在,合同履行出了問題,你就對介紹人興師問罪,你摸摸你的良心,這樣做對不對?”

“江律師,介紹費是有的,2%的介紹費,40萬美元,等尾款收回來就支付。”

“明老板,我也不指望你那介紹費,這樣吧,這個案子的事情,你到律師事務所來找我吧。”

三天後,明峰在江南律師事務所寬敞明亮的主任辦公室見到了江大牙。和往日相比,江大牙瘦了不少,以前微微隆起的腹部已是不見,甚至臉上還長出幾顆粉刺,他還不同尋常戴了一副大墨鏡。

“江律師,你今天的打扮有些新潮啊。”

江大牙走到門口,把門關上,“明老板,我們是好多年的朋友了,有些話,我就直說了吧。”他摘下墨鏡,眼睛周邊有幾個流膿的潰口,“瞧瞧,我得了艾滋病。”

“那梨月她?”明峰脫口而出。

“怎麽?你和梨月還有那麽……?”江大牙用夾着哈瓦那雪茄的手比劃着。

“這倒不是。”明峰冷靜下來,“我們家明缜不是在梨月班上麽?”

“放心吧。”江大牙點上雪茄,“這麽多年,梨月我從來沒有碰過,你家明缜也是安全的,接觸并不能傳播艾滋病。”

心裏長長舒了一口氣,“江律師,現在醫學這樣發達,艾滋病也算不得什麽,不要有壓力。”

“你這句話說得對!”江大牙贊許地點點頭,“前一段時間,我常常發着低燒,心中有些隐憂,便去上海一家私人醫院看了,結果HIV呈陽性,你也知道,對我來說這是早晚的事情,不過醫生說這病毒已經潛伏了8年了,醫生還說美國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醫學院的雞尾酒療法有治愈艾滋病的前景,已經治愈了8例,不過,醫生說費用有點貴。忙完這陣子,我就去加州治病。”

“江律師放心,既然醫生說可以治愈,那便是可以治愈。”明峰繼續寬慰江大牙,“你看我們這個案子,怎麽辦呢?”

“明老板,看在我們多年朋友的份上,我可以先不收你律師費,等你拿到錢後再支付我律師費,但孟買國際仲裁院的仲裁費不交,案子都立不上啊,我給你算了一下,1400萬美元的訴訟标的,仲裁費也得12萬美元啊,将近100萬元人民幣啊。”江大牙放下雪茄,“印度客戶的特點我是了解的,他們首先肯定是提出管轄異議,然後行賄首席仲裁員,争取在仲裁階段就搞定我們,如果搞不定,他們肯定會向聯邦法院申請撤銷仲裁裁決,再弄個執行異議,這樣算來,三年時間就過去了……”

“那江律師,現在我們如何是好?”

“唉……對待印度這幫人,只能是款到發貨,現在悔之晚矣。我們想想不仲裁,能有什麽樣的辦法。”

“不仲裁?”

“對啊,印度的司法你還不了解,我在印度打過幾個官司。”江大牙咳嗽起來,“他們的司法程序拖沓冗長,腐敗泛濫,只要給錢,法律可以被任意解釋,我算是領教過了。如果能找個地方婆羅門長老來調停,或許會比打官司更有用,不過,婆羅門的那些長老也是手長、指甲深的,要的錢也不會少。明老板,你考慮一下吧。”

“江律師,老實說,我還是想打官司,我就是想懲罰拉哈爾這樣的騙子。”

“明老板,不要意氣用事,把錢拿回來才是正經事,你現在手上有多少錢?”

“50多萬吧。”

“那還不夠,起碼要100多萬,因為仲裁費就要将近100萬了,還有來回的差旅費等。”江大牙取下眼鏡,揉揉眼睛,“明老板,你看這樣行不行,我們一面準備仲裁的申請材料,一面聯系婆羅門長老,這1400萬美元,你想全部拿回來是不可能的,如果能打個6折、7折拿回來,已是萬幸。”

“我怎麽這樣倒黴啊?”明峰捂住臉,“本來我以為一個項目可以讓我翻身,沒有想到身沒有翻成,卻墜入地獄,唉……”

對任何一個人來說,借錢無疑是最不堪的人生經歷,明峰也是如此。他剛買的像磚頭一樣的手機已經欠費一個多月了,以前外出時,他還頗費心思地把它挂在腰間,如果在人多的地方,磚頭響起音樂,在衆人的驚訝和羨慕中緩緩從腰間拽出手機,那種惬意和舒爽如同是六月天喝了冰鎮蓮子羹。但現在,他已經喝不上蓮子羹了。

坐在辦公室給通訊錄上的每一個人打電話,但明峰1400萬美元收不回來已是行業中人盡皆知的事情,所以,他通訊錄上的每一個人一聽是借錢,客氣點的會推說自己經營狀況也不好讓他再想想其他辦法,不客氣的直接挂掉電話。打了一通電話,毫無收獲。

辦公室的租金已經拖欠了2個多月了,房東在昨天就下了逐客令。盡管員工的工資還是照發,但人心惶惶也是顯而易見的。

梨月的電話不在通訊錄裏,明峰記在心裏。也許梨月會念及舊情,會幫他一把,現在也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

電話響了十幾聲,明峰就快要放棄了,電話卻被接起來了。

“喂!”如暮春時山谷裏和煦的風。

“梨月,是我。”

“明老板,有事嗎?”

“梨月,我想……借點錢,我有個1400萬美元的案子,在印度孟買,要去打官司,仲裁費要錢的。”

“多少?”

“100萬,行嗎?”

沉默,沉默中有三月風吹過梨花雨,“我沒有那麽多。”

“那50萬,行嗎,梨月,幫幫我!”

“行,不過我有個條件。”

“什麽條件,梨月,不會又像上次說的殺人吧?”

“不殺人,你只要把他綁了,讓他承認桐桐是他殺害的,就可以了。”

“行,只要不殺人就行,還是校長的孩子吧,梨月,我們見面聊一下吧。”

和梨月的見面是在一家美式咖啡廳,舒緩的薩克斯吹奏着《go home》,吹薩克斯的是一個黑人老者,卷曲的頭發全白了,但他吹得很忘情,閉着眼,仿佛在回味已經逝去的青春。

刻意營造的異域風情也對得起價格昂貴的咖啡,明峰一邊小口地啜飲咖啡,一邊朝樓下的門廊張望。不多時,一襲紅色毛衣、牛仔褲,腳蹬旅游鞋,馬尾辮的梨月如活潑健美的少女般出現在他面前。

羞澀顯然是配不上他這個年紀的閱歷,況且他和她之間還有過肌膚之親,但明峰真的羞澀起來,他的臉有些燙,他的目光有些閃爍。如下定決心般,他擡起頭看她的眼睛,他在她的眼睛裏看到自己的羞澀,他要拉起她纖纖的手,但她閃過了。

“明老板,電話裏已經講過了。”她從肩頭抹下包,拿出一張銀行卡,“這裏面25萬,密碼在卡背面,事成之後,再借25萬,記得要還啊。”她喝了一口咖啡,“咦,你怎麽知道我喜歡這個口味?”

他不禁有些腼腆地笑了笑。

“我不要他死,只要他寫封《悔過書》,承認桐桐是他殺死的,就可以了。”

“梨月,這是個大項目,我得好好準備一下,給我點時間。”

“沒問題,你只要聖誕節前把事情辦了就成,時間差不多将近一個月,應該是足夠了吧。”

從上海到孟買的飛機是印度航空公司的,空姐們一個個皮膚黝黑,身上散發着咖喱味,在機艙裏穿梭,給客人倒印度産的咖啡。這次去印度和上次從印度回來明峰的心情是兩樣的,上次從印度回來,帶着簽訂2000萬美元大單的喜悅,和江大牙坐的都是頭等艙,江大牙更是把那磚頭一樣的手機打得山響,要不是空姐過來說“先生,飛機馬上就要起飛了,為了飛行安全,請您關掉移動設備。”江大牙的電話可能還要打個沒完。

這次,他們坐的是經濟艙,而且是去讨要那可能根本要不回來的1400萬美元,而且,江大牙還得了艾滋病,他的病時好時壞,有時牙龈腫脹、嘴角流膿,有時又像個沒事人。今天,江大牙的狀态似乎不太好,一上飛機,就發着低燒,把嘴角都燒破了皮。明峰心想,要是能把錢要回來,就把40萬美元的代理費都給江大牙。

江州城的立冬對孟買來說相當于立秋,孟買天氣不錯,是不多見的藍天白雲,從印度洋上吹來的海風中帶着腌鹹魚的味道還有海洋不明動物的屍體的味道。

豪華的酒店明峰是沒有錢住了,他和江大牙只好坐着出租車沿着海岸線找,終于找到一家私人賓館,條件還不錯,賓館三樓有一個闊大的露天陽臺,坐在陽臺的藤椅上,遠方蔚藍色的印度洋便盡收眼底。

本想開一間房,但明峰想想,還是一咬牙,開了兩間房。

飯食也簡單,老板娘在陽臺上給他們做了咖喱手抓雞飯、咖喱手抓鲱魚飯、咖喱洋蔥湯,酒在孟買的大部分地方是買不到的,這一點,明峰他們是知道的,所以,他們特意帶了兩瓶二鍋頭,但只能到房間裏去喝。

吃喝完,江大牙掏出磚頭,開始打電話。江大牙的江州英語和孟買英語有得一拼,連猜帶蒙再吆喝,大致也能理解個大概。放下電話,江大牙說:“明老板,商會的一個客戶,就是上次和你說的婆羅門的長老願意調停我們這場官司,不過,他要錢。”

“多少錢?”

“見面就要100萬盧比,約合10萬人民幣,這還沒完,如果調停達成協議,要另外給1000萬盧比,錢不是一個小數目,明老板,你自己考慮一下,如果你覺得行,明天我們就去一下,如果不行,我們明天就去孟買國際仲裁院,咨詢立案的事情。”

婆羅門長老的家是在孟買海灣的一座由低矮的木棉樹和無憂樹環繞的小山上,典型的印式建築,三層樓,二樓有個非常闊大的陽臺,江大牙介紹說這是孟買地理位置最好的豪宅之一。做案件的調停只是長老的業餘工作,他的正經工作是州議會的議長。

通報後,傳下話來,要他們在門廊等。等了大約半個時辰,長老送走了一波客人,他們可以進去了。

考究的吸汗和透氣性都良好的亞麻布長袍,白色的棉布頭巾,标準的印度絡腮胡子,當長老轉過身來,明峰看到他浮泛的眼袋、睿智的眼神,他用一口流利但沒人聽得懂的泰米爾語和他們打招呼,當他意識到他們聽不懂後,直接切換成有些生硬的漢語。

“你—好—”長老伸出手來,不得不說,盡管到了這個年紀,還能保留一雙幹淨修長的手确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你會漢語?”明峰驚詫道。

“長老的漢語造詣頗深。”江大牙說,“長老的祖上在上海的英租界做安保主管,特別喜歡中國文化。”

長老一揮手,傭人便提出有着長長尖尖嘴的白鐵皮茶壺進來了,給他們倒了一杯蜂蜜柚子奶茶,“請喝茶。”

明峰喝了一小口,味道有些怪。

“這道茶的秘訣在于——”長老眯起眼睛,“在于加入了恒河神牛清晨第一泡尿,這是多少印度人夢寐以求的茶飲啊。”他有些陶醉地仰起臉,陽光正灑在東印度洋的一面蔚藍海面上。

明峰差點要吐出來,江大牙的杯子沒有動。

抒完情,長老伸出黑瘦修長的手給江大牙看,江大牙示意明峰要給錢,明峰從包裏取出一個裝得鼓鼓囊囊的大信封遞給江大牙。長老透過信封的罅隙瞅了一眼,又用手掂了掂,才放下。“條件和電話中說的一樣,只要達成調停,就另外支付1000萬盧比。”

“長老!”江大牙不無憂慮地說,“要是達成調停,但拉哈爾先生不給錢,怎麽辦?”

“這個我不管,我只負責調停。”

“長老,看在我們多年朋友的份上,幫幫忙吧。”

“你恐怕忘記了。”長老冷冷地說,“我們認識還不到5年,江律師。”

“如果是這樣。”江大牙躬下腰,“請長老把錢還給我們吧。願神和你同在!”

“你們中國人總是不記得我們印度人的辦事規矩,這錢你們恐怕是要不回去了,因為要回去了,你們就回不了家了。”長老緩緩地起身,對着門廊叫了聲“送客”(泰米爾語),幾個端着□□的家夥便沖了進來,虎視眈眈盯着江大牙他們。

回去的路上,兩人一言不發。快到賓館時,明峰叫了一句,“可惡的印度人,可惡的婆羅門!”

孟買國際仲裁院的辦事效率在印度司法系統中算是高的,但江大牙提交的立案材料被接收之後,一等就是幾天,後來電話打來了,說提交的材料形式不合格,幾乎所有的材料都要公證、認證,接着又給他們指了一條明路,說找孟買的某某律師事務所一天就能立上案。“又是婆羅門長老那一套,真是想把我們吃得連骨頭都不剩下啊。”放下電話,江大牙說。

牢騷歸牢騷,電話還是要打的。電話打通後,某某律師事務的負責人說立案可以,但案件必須要由他們代理或是共同代理,在聽說案件的标的有1400萬美元後,負責人沉吟半晌,說代理費要100萬美元,或是收到回款的50%,具體可以談,江大牙說考慮一下,負責人說不要考慮了,孟買國際仲裁院的首席仲裁員基本上都是他們律師事務所的,裁決書都是交給他們的律師助理來寫。

這幾日在仲裁院奔波下來,江大牙非常洩氣,明峰比他還要洩氣,明峰對通過法律途徑拿到貨款的期望值越來越小。

晚飯依舊是咖啡系列手抓飯,依舊是洋蔥湯,印度的飯食總是離不開咖喱和洋蔥,只能入鄉随俗了。兩人就在住的賓館的陽臺上喝着二鍋頭,夕陽在東印度洋的上空把朵朵雲彩摧開如絢麗的三月花,賓館附近的忘憂樹開着的黃色花朵散發出陣陣馥郁的香氣,據說,這種香氣有安神醒腦的作用。

“江律師,我看這錢是要不回來了,這次回去,估計會被債主逼得跳樓,唉,真不知道怎麽辦才好。這些印度人,沒有一點誠信可言。”

“明老板,我也一樣,我雖沒有債務纏身,但這個病,我也是憂愁啊,我還得去加州治病。”江大牙說,“不過,這次你回去,千萬不要說沒有要到錢,不然,你根本沒有時間跑路。”

跑路的事情,明峰也想過,但他還想再試試,“江律師,你說我們這個案子真的是山窮水盡了嗎?”

“這倒也不是,聽說印度有很多能量很大的讨債公司,我們不妨也試試。”江大牙喝了口酒,“拉哈爾先生是我們印度江南商會的老客戶,我們認識至少8年以,沒有聽說過他幹這樣的事情,不過,印度人确實是很難捉摸的。”

說幹就幹,他們向老板娘要了一份《孟買晚報》,找到分類廣告上牛皮吹得最大的那一家讨債公司打了過去,電話經過層層轉接,最後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江-律-師,你是要讨債還是調停?”原來,婆羅門長老還經營着讨債公司。

回國前一天晚上,江大牙說要去見見朋友,問明峰要不要一起去,明峰說算了,因為他知道江大牙肯定是去卡馬提普拉紅燈區轉悠。

江大牙走後,明峰睡不着,便打開電視機,但電視節目中的泰米爾語完全聽不懂,明峰關掉電視機,準備睡覺。電話打了進來,一個自稱是警長的家夥語氣焦急地說了半天,明峰一句沒有聽懂,最後警長只好把電話交給了江大牙,“明老板,帶20萬盧比到卡馬提普拉紅燈區來救我。”

望着旅行包裏的25萬盧比,想想雖然事情沒有辦成,江大牙這些天也沒少出力,只好去救他。

燈紅酒綠的卡馬提普拉紅燈區到處彌漫着一股廉價的脂粉氣息,從東印度洋上吹來的帶着鹹味的海風,還有從遠方運來的恒河神牛清晨第一泡有點上火的尿臊味。好不容易找到警局,那個皮膚黝黑、留着八字須、眨着無神的大眼睛的警長說支付贖金時間超過了,現在贖金要25萬盧比。明峰把包裏的錢都取出來,交到他手裏,他掂了掂,一揮手,兩名警察便押着江大牙走了過來。

回去的路上,明峰問江大牙,“你都得了艾滋,還去玩啦!”

“我的艾滋,也是在印度得的,我這是物歸原主了。”江大牙義正辭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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