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章

第 22 章

直玩到太陽落山,小喜還是意猶未盡,成彬說時候不早了,再不回去,大志院長的電話肯定是要打過來的,小喜這才答應回去。

也許是玩得太累了,在出租車上小喜就睡着了。

在孤兒院草草吃了晚飯,小喜就嚷嚷着要成彬送她回家睡覺。小喜的家成彬也去過兩次,是一處高檔的公寓,在8樓,電梯裏有攝像頭,樓道裏沒有,從樓道跑上8樓,需要75秒。

一看手表,是20:00,成彬和小喜下了出租車。大志打過電話了,說今晚不會回家,叫成彬把小喜送回家就好了。

20:02,成彬和小喜走到樓下的小超市,老板是位40來歲的阿姨,成彬買了兩瓶酸奶,小喜嚷嚷着要買一盒咖啡糖,成彬向她解釋說吃糖會蛀牙,成彬知道,她的性格是說要必須要得到,最好讓她哭鬧,讓老板記住。

嚷嚷不奏效,小喜只剩下梨花帶雨這一招了,她向老板哭着控訴成彬的種種不是,老板也來勸解,“小喜其實心腸不錯,她只是沒有媽,缺少管教,其實她不壞。”

“好吧,就一盒。”成彬說。

20:24,把小喜哄睡着,成彬輕輕帶上門,這種高檔公寓一戶一電梯,應當不會有人來。20:27,成彬再次來到小超市,要求換一瓶酸奶,“阿姨,我剛才買的酸奶買錯了,我不要棗花口味的,我要梨花口味的,酸奶我沒有喝,包裝也沒有打開。”阿姨檢查了一下,給他換了梨花口味的。

20:30,成彬上了出租車,20:51,出租車到了他家樓下,車費是32元,成彬要求30元,司機不肯,但100元司機也找不開,成彬只好到樓下的小買部換零錢。

已經規劃好了路線,1個小時之後,成彬就騎上他的自行車沿偏僻的小路去大志的公寓,如果一切正常的話,又1個小時後,即22:51他将出現在小喜的枕邊,用她那條自稱是來自杭州孩兒巷的粉紅絲巾勒死她。

依照成彬讀過的江大牙和牛甲律師合著的《刑事偵查學原理》提示的那樣,全程他都要帶着手套。一切安排停當後,他再從背包裏拿出那個孫悟空面具扔到床上。之所以延宕2個小時,因為《刑事偵查學原理》上說過死亡時間的推定誤差不得超過2個小時,這樣來說,他完全有不在場的證明,超市的阿姨、出租車司機、小賣部老板都将作為他的時間證人作出他不在場的證詞。

當成彬用鑰匙打開家門時,他吃驚地發現成澄和柳瑤正在吃晚飯,桌子上還放着一瓶茅臺,“彬彬,吃飯了嗎?”柳瑤有些醒眼朦胧了。

“吃過了。”成彬答道,心想壞了,盡管他們可以幫他做個時間證人,但他再次從案發現場回來時,她們也會知道的,他心憂如焚。

“澄澄,你今晚會到少雅家去睡吧?”成彬問。

“想讓我去,得滿足我一個條件。”成澄的眼睛閃着狡黠的光芒。

“什麽條件?”

“把斯皮爾伯格寫給你的親筆信送給我。”

“好,不過這信在學校我的課桌抽屜裏,下周拿給你。”

“你這傻瓜。”成澄嗔怪道,“你難道不知道大導演斯皮爾伯格的親筆信能值10000美金?”

“你是我妹妹嘛。”成彬一心想把她打發走。

半個小時後,成澄去了少雅家。成彬把柳瑤扶上床,蓋好被子,并把碗洗了。

21:55,再不走,恐怕來不及了。成彬先去了柳瑤房間,見她鼾聲如雷,便輕輕關上門。他換了套衣服,背上背包,手套還是到了大志的公寓再戴吧。

22:50,到達公寓外的小巷,成彬把自行車停在一棵香樟樹下,鎖好車。從公寓的後門進入樓梯,75秒到達8樓,他打開門,進入到主卧,借助暗淡的壁燈,他發現小喜睡得很沉,根本沒有發現有人進來。

望着小喜那張稚氣的臉,成彬一時下不了決心,但一想到這些天他受到小公主種種非人虐待便氣不打一處來,他一狠心,戴上手套,把小喜手上握住的粉紅色的絲巾拿開,繞成繩狀,套在她的脖子上。他所有的憤怒,不安,懦弱,恐懼,絕望都發洩出來,小喜開始還掙紮一下,很快便不再掙紮。

他把絲巾從她的脖子上取下來,他喘息得厲害,他忽然覺得大腿間一陣發燙,他低頭一看,尿順着他的褲子滴落在地板上。不好,他趕忙去了衛生間,拿出拖把,好一頓拖地再清洗。

一看時間,23:08,時間不早了,得趕快走人。慌慌張張拿出孫悟空面具扔到床上,成彬關上門,跳也似的下了樓。他一刻也不敢停留,騎上車,原路返回。

騎到一半的時候,成彬猛然想起,他戴的手套落在洗手間,怎麽辦?怎麽辦?依照《刑事偵查學原理》的要義,這樣重要的物證無論如何也不應當落在案發現場。不行,他得回去。

一路上,成彬都在責怪自己的懦弱(竟然尿褲子了)和不周全(竟然把手套給落在現場了)。但他又有什麽辦法呢?23:45,他通過樓梯到達8樓,他剛想推門,卻聽到裏面有兩個男人的對話聲,其中一個男人的聲音由遠及近,似乎要走到門邊,他吓得連忙轉身,落荒而逃。

也許就是從這一天起,成彬知道,自己的靈魂其實已經死了,他活着的目的無非只是證明他是一個沒有靈魂的人。

第二天,周日,20:00,江州電視臺播放了市公安局的《懸賞通告》。

我市昨日發生一起兇殺大案,據承辦警官長安介紹說,死者是江州市鳳凰區鳳凰孤兒院院長大志和他的女兒小喜,警方對案件進行的梳理,認定本案的兩個主要嫌疑人是原鳳凰孤兒院的兩名孤兒小東和小南,本案是否涉及到鳳凰孤兒院的虐童事件,有待警方的進一步查證。

長安警官介紹,案發現場發現和今年8月發生在我市鳳凰鎮鳳凰村8歲女童被奸殺案相同的物證——一個孫悟空面具,兩案是否要串并案還要等技偵專家的進一步工作。案發現場提取到第三名嫌疑人的微量尿液,該第三名嫌疑人是否和鳳凰孤兒院相關,有待警方的進一步證實。

歡迎廣大觀衆提供有價值線索,如提供的線索最終讓警方破案、抓捕犯罪嫌疑人的,警方将重獎30000元人民幣。

三天後,在南京火車站邊的玄武湖畔南京鐵路警方将正在等車的小東和小南抓獲,小東和小南此行的目的地是西藏,他們打算先坐車去成都,然後走路去拉薩,不承想,還沒有出發,就被抓捕了。很快,江州警方便派人把小東和小南押解回江州城。

第二天,20:00,江州電視臺《名偵探說法》,長安警官簡單介紹了大志和小喜被殺案的偵破紀實。

“江州市鳳凰區孤兒院院長大志和他的女兒小喜被殺案,一個案件,死亡2人以上,在鳳凰區最近10年是第一起,是一起惡性案件。

我們經過缜密的偵探,很快就鎖定了犯罪嫌疑人小東和小南,小東和小南是鳳凰區孤兒院的孤兒,這是否涉及到大志的虐童,還有待進一步調查。但據小東和小南交待,他們已經感染了艾滋病,因為大志曾經多次逼迫他們向同性戀人群提供性服務。

本案的蹊跷之處在于,現場發現了和今年8月在鳳凰區鳳凰鎮發生的8歲女童被奸殺案一樣的面具,警方一時還難以确定是兇手連環作案還是兇手另有企圖。

案發現場發現了除被害和犯罪嫌疑人之外的第三人的DNA,盡管地板被精心擦拭過,但警方還是提取到微量的尿液,并且在留在現場的手套中也提取了DNA。

我要奉勸這位朋友(長安轉向鏡頭),也許你此刻正在看這檔節目,投案自首吧,法網恢恢,疏而不漏,留給你的時間不多了,年底時,中國的DNA數據庫将投入使用。

今天這個案子就介紹到這兒,謝謝大家。”

心情低落已極,成彬在想,自這個夏天開始,到底哪裏出錯了。但他想了一遍,卻找不到答案,一定是哪裏出錯了,“可是我卻不知道。”他痛苦地揪着自己的頭發。

星期三的時候,濤哥把成彬叫到了校長辦公室。在校長辦公室,他見到了長安和另外一名警察。

“成彬,我們又見面了。”長安微笑着說,并示意他坐下。“能說說你在上個周六和小喜都去了哪裏,做了什麽,好嗎?”

要應對長安的詢問,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這次,不能再出錯了。成彬開始思索,關于時間,要模糊,因為記得太清楚,反而不合常理,誰會把日常生活中的時間記得那麽清楚,除非他是刻意去記。思索了一陣,“周六那天,就是陪小喜做游戲,然後帶她去吃肯德基,又去了東湖游樂城,然後在東湖孤兒院吃的晚飯,便送她回家睡覺了。”

“小喜死了,你知道嗎?”

“知道。”

“你為什麽想去鳳凰孤兒院做志願者?”

“我就是想幫助一些需要幫助的人。”

“我們調查過了。”長安瞅了一眼成彬,“鳳凰孤兒院的人說有一次小喜逼你吃小狗吃剩的雞翅,有這麽回事情嗎?”

“有這回事,小喜比較乖張,而且虛榮心很強,特別愛面子,那次,大家散了,沒有了觀衆,她也就不要求我吃雞翅了。”

“那天,你是幾點離開大志的公寓?”

想了一會,成彬說:“記不清了,好像是8點多吧。”

長安知道,法醫推定的小喜的死亡時間是22:30—23:30,如果成彬說的是真話,那麽,他走的時候,小喜是活的,小東和小南交待過,他們把大志放到床上,用繩索勒住大志的脖子時遭到了大志的拼命反抗,驚醒了小喜,他們便又把小喜給勒死了。

但整個案子不合理的地方在于,既然人都是小東和小南殺的(他們都供認不諱),那麽案發現在出現的手套是誰的,案發現場出現的雖然經過清洗仍提取到的微量尿液又是誰的?

“從大志的公寓打車去你家要多長時間?”冷不丁地長安問道。

這個長安,果然厲害,成彬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大概半個小時吧。”

“如果你騎車從你家到大志的公寓,大概要多長的時間?”

成彬又是一怔,搖搖頭。

“你說過,小喜歡的性情比較乖張,在孤兒園肯定很多人看她不順眼,你覺得誰會殺死她?”

成彬還是搖搖頭。

“成彬,今天把你叫來,不是把你當作犯罪嫌疑人,只是例行調查。”長安拍拍他的肩,“你不要放在心上。”

其實,長安沒有把小東和小南供述的情形告訴成彬。

在星期六之前,小東和小南已經找過幾次大志了,找他的理由是他們感染了艾滋病,他得出錢給他們治療。本來他們計劃得好好的,要去南京的新東方廚師學校學廚師,學成之後,就去日本北海道的劄幌的餐館打工,為了證明他們此言不虛,他們甚至給他看了日本的中介公司出具的去劄幌的介紹信,大志也不是不信,只是覺得他們愛去哪兒就去哪兒,和他并沒有關系。

“大志!”他們異口同聲,直呼其名,“你也知道,我們是怎麽得的艾滋病,你得給我們負責,幫我們把這病治好了,我們也就兩清了。”

“你們開什麽玩笑?”大志剔着牙齒,吐出一片碧綠的韭菜葉子,“古今中外,我還沒有聽說過艾滋病這東西能治好。”他點上一支煙,吐出一個煙圈,“我勸你們啊,找個沒人的山林,劈柴喂馬,安享天年。”

“這麽說,你是不想給我們錢治病了?”小東恚怒地說,“你也不想想,你家小喜可是只有8歲啊,多好的年華啊。”

“你們想怎麽樣?”大志扔掉煙屁股,用皮鞋狠狠地踩滅,“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也想綁架江大牙家的桐桐,桐桐的死或許也是和你們有關系,別以為敲詐了江大牙1000元,我就會乖乖把錢給你們!”

“我們不綁架,也不敲詐。”小東說,“我們只是會抽一點我們已經感染艾滋病毒的血液注射到小喜的體內,對我們來說,這并不是難事。”

大志忽然意識到他已經無法掌控局面了,最好的辦法是馬上擺脫這兩個家夥,經過一番讨價還價,最後大志答應給他們8000元了事,時間就是周六。

周六早上醒來時,大志忽然想到今天要支出8000元給小東和小南,這一大筆錢讓他覺得實在是心疼,也不值當,便費盡心機想賴掉。賴賬的技巧,大志可謂是駕輕就熟,今天不讓他們找到自己就行了,如果連續十天找不到自己,估計他們也就自認倒黴了,反正,他和小喜現在住的公寓他們也不知道。

周六那天,一大早大志就開車上山了,山上他有一處房屋,還請了個當地的人來打理,種植些蔬菜瓜果并養了一些雞鴨,這些原生态的食材他都是拿去送禮的。22:00時,他估摸着小東和小南不再找他了,就開車下了山。路經一家常去的地下賭場時,一時手癢,便去賭了幾把,那天的手氣極差,不到一個小時,就輸了5萬,他到地面上抽口煙散散郁悶。

在地面上,大志碰到了在此守候的小東和小南,兩人用一塊粘有□□的抹布迷暈了他,并把他帶回了公寓。

大志醒來後,發現自己被他們五花大綁,氣得破口大罵,并發誓絕對不會給他們8000元,“你們這些命賤的東西,去死吧!”話剛說完,他的脖子上就被套了一根繩索,他拼命掙紮,但死亡的氣息卻揮之不去,他尿了一褲子。這時,睡在床上的小喜竟然坐了起來,揉着眼睛怒罵他們,“你們兩個,我都認識,你們這幫壞蛋,為什麽要殺死爸爸?我以小公主的名義發誓,我一定要讓警察叔叔把你們抓起來,殺死。”

一不做,二不休,小公主也追随她父親而去。

之所以不告訴成彬小東和小南交待的情況,就是長安想給地面上打掃幹淨的微量尿液和洗手間出現的手套一個合理的解釋,長安懷疑這個犯罪現場出現的第三人就是成彬。至于成彬為什麽要把手套留在犯罪現場,長安推理,可能是太慌張了,手套上,法醫檢測出現場的那條粉紅色的絲巾的纖維組織,而且,小喜脖子上有兩條深淺不一的勒痕,一條是絲巾勒的,一條是繩索勒的。

合理的推理應當是這樣的:成彬制造了不在場的證據,他有好幾個時間證人,如果成彬先把小喜哄睡着,2個小時之後,再返回案發現場,從時間上來講,不存在困難,技術上也沒有難度。對長安來說,問題是成彬為什麽要殺害小喜,按照孤兒院的工作人員的說法,小喜曾逼近成彬吃小狗吃剩下的雞翅,如果因為這麽一點小事就殺人,那也太匪夷所思了,但是,如果聯想到那個和桐桐案案發現場一模一樣的孫悟空面具,那麽,這個案子和桐桐案就存在一定的關聯性,成彬铤而走險的目的,無非是想向警方傳遞一個信息,就是桐桐案真兇不是白浪,而是本案的嫌疑人,這種欲蓋彌彰的做法只能說明成彬和白浪是一夥的。

一切只是推理,長安知道,只有等DNA鑒定結果出來後才能真相大白。

星期四,令成彬詫異的是白浪居然回到了學校,而且穿着筆挺的西裝,這麽多天不見,白浪明顯的瘦了,原來白白胖胖的臉變得棱角分明了,有了些英武的氣概,他變得沉默寡言了,總是在回避他人的目光,往日的傲氣已是蕩然無存了。

經過白浪座位時,成彬刻意去拍了一下他,“回來啦!”

白浪擡起頭,眼神卻瞧向別處,“嗯。”成彬卻瞧見他脖子深處的淤青。

秋月皎潔、星光璀璨、綿綿細雨、秋風飒飒的夜,成彬都在失眠,他在想這個夏天發生的所有事情,一定是在哪裏出錯了,對,搬到那個公寓去住,和白浪鬼混在一起就是錯誤的原點。如果他不搬到公寓,如果他不認識白浪(就是認識,也不和他做朋友),如果他順了父母的意去學醫,而不是堅持他所謂的話劇,如果他稍稍在學習上用些功,而不是整天想着如何忤逆父母的意、惹他們不開心以示自己叛逆的力量,如果他不是想着要做一番驚天動地、震撼世界的事情,那麽,所有的錯誤都不會發生。

但是,從這個錯誤的原點開始,所有的錯誤都無法修正了。

今晚,月色朗照,已上中庭,秋風輕揚,蟋蟀低鳴,成彬躺在床上,看窗外的樹影在月光中晃動,一種無助的悲愁襲上心頭,淚水霎時盈滿了眼眶,他在想念成光。那個天底下任何紛繁複雜的問題到他那兒都會迎刃而解的睿智男人,那個他曾用諸多最忤逆的方式試圖激怒但往往失敗的寬厚男人,那個廚藝精湛、菜蔬花樣疊出、渾身洋溢着煙火氣息的居家男人他已是多日不見了。

想好了,成彬決定,明天就去東湖監獄看望成光。

陽光照進來時,成彬才醒來,還未起床,就聽見有人敲門,打開一看,是郵遞員。郵遞員送來了一封郵件,拆開來,是《死亡證明》和《案情通報》。

東湖監獄承包了一個水電站項目(因為廉價的勞動力,東湖監獄在投标工程上可以說是所向披靡),因為成光原來是慈愛醫院的院長,醫術自然是沒的說,加上也懂得運用財富的力量,成光成了項目醫務室主任,不但住單間,而且經常和監獄長共進晚餐。

本來故事走到這兒,将是一個立功減刑、回家團聚的皆大歡喜的結局,但世事無常,故事的結局往往不盡如人意。

一個黃昏,監獄長要請甲方代表和監理工程師吃飯,順便也叫上成光,快要到出發的時間,一個施工隊長請成光去出診,說是一個工人腿被石塊砸斷了,在山上,一時下不來,請他走一趟。

二話沒說,成光背起藥箱就走。走了很久,直到月亮從東方的地平線上升起時才走到山上。項目經理把他往施工現場帶,直到林木茂盛、僻靜無人之處,項目經理從背後用木棒将他打暈。

當成光醒來時,月亮上了半山腰,幾乎是圓月,亮堂堂的,月亮上有些泛黃的陰影,應當是書上說的環形山和隕石坑。風有些大,也有些涼,畢竟已是立過冬了,風中有遠方的炊煙氣息,那是油菜的稭稈經過雨季又被曬幹後的味道。山上竟然還有那麽多蟋蟀,它們在風中的輕吟斷斷續續的,還微微帶着些顫音,好像穿着連衣裙的瑪麗蓮·夢露在冬天的好萊塢唱那首《Moonlight》。

他活動一下四肢,左邊身子動彈不得,他伸出舌頭,已經伸不直了,作為一名頗有名望的醫生,他知道他已經腦出血了,而且出血量至少有20ml,血液已經在壓迫他的運動中杻神經了,如果用20%的甘露醇,他還有得救,但他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兩行清亮的眼淚緩緩滑落。

“成大夫,你還記得我嗎?”項目經理問他,并把臉湊過去。

看不清楚,他知道血液已經在壓迫視覺中杻了,他伸出右手,食指在微微動。

“不好意思,成大夫,下手重了些。”項目經理點上一根煙,“不過,這是你應得的。我來給你講個故事吧。”

“還記得十幾年前那個因為交不起手術費而被你們推到太平間走廊上的難産的孕婦嗎?因為得不到救治,孕婦痛苦地掙紮到半夜,終于斷氣了,和她一起死的還有她腹中的胎兒。我是那個孩子的父親,我當時在坦桑尼亞修鐵路,你知道我回到家時,是什麽心情嗎?”男人抹着眼淚問。

他已經無法說話了,看樣子,項目經理是不打算讓他活了。

“即便是我的妻兒慘死醫院,我也沒有打算去殺人,後來,在衛生局的主持下,我們和醫院達成了調解協議,醫院賠償我們10萬元。”

終于想起來了,那時,因為醫院的經濟效益不好,而且他對婦産科也不是很在行,就婦産科承包給了福建人,福建人一年交給醫院100萬元的承包費。他其實聽說過這事情,而且催促過福建人早點把10萬元給人家。

“但是,你們醫院就是一個騙子,答應的10萬元,也賴着不給。”男人說。

“真的沒有給嗎?”成光心想,“為什麽他每次問福建人,都說處理完了。”但他說不出話,只能把臉歪向一邊。

“你哭什麽?你還好意思哭?我死了妻兒都沒有哭,你哭什麽?你這個假慈悲的王八蛋,害得老子還要為你陪葬,不過,他們都死了,我一個人活在這世上,也确實沒有什麽意思。”

20%的甘露醇,只要兩支,他便能活,甚至可以康複,但這個男人不會讓他活。

“老子想把你們慈愛醫院給炸了,可是想到要有那麽多無辜的人要死,我便不忍心。我也想過闖進你的辦公室,把你一刀劈成兩截,但你們的保安總是要把我攔住。我如行屍走肉一般活在這世上,有時,我也會忘記仇恨,有時,仇恨又将我的心灼燒得疼痛。你一定會問我為什麽會來到監獄,因為那個福建人被我殺了。若不是在監獄看到你,我想大概我不會再尋仇了……”

月亮到了山中央的時候,項目經理抱起成光跳下懸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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