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伏惡宿緣輪轉
第3章 伏惡宿緣輪轉
和尚垂着眼眸，看不出悲喜，卻收了掌心的降釘，斂去鹿鳴身上的佛光，将他放了。
鹿鳴倒也是第一次見這種和尚，捉了他又放了他。
和尚已然閉目念經，專心超度橫死的傅員外，任由鹿鳴逃走。
鹿鳴行至門口又回頭看，這個和尚似乎很自信能再次抓住他，也相信有一天他會自願去無極池伏誅。
超度的經文密密麻麻的回蕩在房中，鹿鳴走的頭也不回。
他一句也不想聽見。他不懂為什麽要超度傅偉這樣的人，這種人就該下地獄，踏業火，償還他的罪。
超度其實是件很耗費體力和功法的事，和尚念了一夜的經，額頭沁出微汗，睜眼時天已亮了。
傅府的家丁發現傅員外的屍體驚叫起來，和尚簡單的交代了幾句便離開了。
被所殺的人，魂魄只能沉于忘川，不能再入輪回。殺人的也會因破壞人界轉世背上罪業，多一分罪業，便多一分業報。
但經過和尚一夜的渡化，此刻傅偉的魂魄大約已經喝下孟婆湯，在等着輪回轉世了。只要他順利踏入輪回，鹿的罪業便也算消了。
他是在超度傅偉，也是在超度鹿。
鹿并不知道這一點，和尚也不需要他知道。
和尚耗費了一夜精神，到鋪子裏吃了些粥和白馍果腹，心裏想着該去哪裏找這只鹿。
一夜過去，這只大約早不知道逃到哪裏去了。
和尚吃得五分飽，啓程去尋鹿，就當和尚以為又要花上幾個月打探這的消息時，在山林裏看見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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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鳴是背對着和尚坐的，守着一方像是墳冢的土丘。
起初和尚并不确定是他，昨夜的鹿紅衣朱唇，堪稱驚豔，也不覺得他瘦。
而現在，他換下繁複厚重的婚服，穿了一件白色衣裳，束起的細腰好似一手可握，削肩薄背，坐在遼闊天地之間，看起來竟十分單薄。
與昨夜不甚相同。
山風輕撩着鹿鳴的發尾，吹來淡淡的皂角香味。
這地方有一眼溫泉，泉眼旁邊的地面上放着用過的皂莢。和尚失笑，這只還真的嫌溪水冷，跑到溫泉來洗澡了。
和尚走近了，鹿鳴也沒跑，好像是特地在這裏等人。
鹿鳴唇色淡，洗去昨日豔抹的濃妝，反倒将點漆似的雙眸突顯了出來，發間隐約帶着皂莢的香氣，素淨的全然不像一只。
和尚本以為這種作惡多端的眉宇間會黑氣纏繞，但鹿鳴周身幹幹淨淨，不見一絲污濁氣，實在跟尋常的很不一樣。
“能幫我超度他們嗎。”鹿鳴手掌撫上面前的土丘，他把族人的皮毛埋在了這裏，讓他們歸于塵土。
“我殺過人，做過惡事，他們沒有。”像是怕和尚不願意，鹿鳴自己加了籌碼，薄唇開合，
“作為回報，你可以釘一根降釘在我膝上，這樣我逃走的幾率會小很多。”
鹿鳴很認真的跟他談條件：“可以嗎。”
和尚垂眸，看着坐在墳前的鹿：“你想用自己為他們換取福報。”
“嗯。我願他們下輩子能投胎到深林無人處，一生自由，無憂無痛。”鹿鳴指了指自己的膝骨，又一次問道，“可以嗎。”
“可以。”
“好，一言為定。”
和尚盤膝坐下，閉目超度，鹿鳴坐在他旁邊聽他念經。
和尚畢竟肉體凡身，哪怕修得半佛金身，一下子超度這麽多魂魄還是很吃力，法事結束時，和尚的體力顯然有些透支，唇色微白。
土丘上隐約泛起佛光，鹿鳴臉上終于露了點真心的笑意：“超度已成，多謝。”
和尚擡眸看着鹿，像是在等鹿逃走。以他目前的狀況，就算鹿鳴逃走，他也根本沒有體力去追。
但鹿鳴沒逃，也沒有想逃的樣子，而是從腰側的乾坤口袋裏掏出個烙餅遞給和尚，問道：“你餓嗎。”
這場法事進行了一天一夜，和尚肉體凡身，必然是餓了，鹿鳴道：“這是我拿銅板買的，不是偷的，你餓的話可以吃。”
和尚沒接，鹿鳴又道：“銅板是我給人看病得的，也不是偷的。”
鹿鳴思忖了一下，道：“你不用盯着我看，我不會跑，既然答應了你，我就會履約。”
“總不說話，真沒意思。我也餓了，分着吃吧。”鹿鳴把餅子掰成兩半，一塊大，一塊小，自己拿了份大的，把小塊的扔給和尚，“給你這個。”
鹿不跟和尚似的坐得板正，懶洋洋的靠在梧桐樹上，架着腿，心安理得的嚼着大塊餅子：“飽暖思淫欲。你一個和尚，吃那點差不多了。”
和尚抿嘴輕笑，贊同道：“你說的在理。”
和尚慢條斯理的吃完一塊餅子，理幹淨衣袖，對鹿道：“多謝你的餅，這張餅便抵了那根降釘。”
還在躺着晃腳丫子的鹿鳴頓了一下，坐起身來，将信将疑：“當真？”
“不打诳語。”和尚輕笑，他原本也沒打算真的對鹿鳴用降釘。
鹿鳴還是猶疑，超度之術耗費了和尚不少功法，一小塊餅子就将他打發了？
他倒不是感慨和尚有多慈悲，而是怕惹麻煩：
“你還有什麽想要的，你幫了我的族人，便也算是對我的恩，你該知道，業有果，恩也有果，因為報恩賠上自己的例子多的是，我怕恩還不清，欠了你的，牽來扯去的麻煩。”
和尚淺笑，這只鹿明白的還不少，不由對他多了一點好奇：“你既知道業有果，為何還要造業。”
“與你無關。”鹿臉上明晃晃寫着“你管的真多”。
和尚溫聲道：“我耗損了精神，要靜修兩日。既然你覺得一塊餅不足夠，便為我護法兩日，如此，你我兩清。”
鹿欣然答應了，拔了根枯草叼在嘴裏，守在和尚身邊：“和尚，你沒有佛緣，為什麽要執着修佛呢。”
和尚平靜的看向他，他自出生到現在，誰不是說佛緣深厚，這只卻說他沒佛緣。
鹿啧聲道：“你難道不覺得你記佛法比別人慢，恢複修為比旁人久？”
和尚細想來，鹿說的确實有幾分道理：“許是我天資愚鈍。”
“你不愚，無緣而已。”
和尚輕笑。
鹿看透了和尚的想法：“我知道你笑什麽，你在想，如果你與佛無緣，怎麽修得了半佛金身？離正果只差一步而已了。”
和尚坦然：“你猜的是。”
鹿仰面躺在林間草地上，幽幽：“那只能說明，你前幾世修得好苦。”
但無緣終究難成正果，更何況，有時候一步比千裏更難邁，一步之遙，千差萬別。
不過鹿沒再說下去，萬事無定論，沒準最後真讓和尚修成了也不一定。
和尚已入定靜修，鹿鳴側過頭去看他，眼中神色莫測，想的是：天界戰神冷無塵，到底為何貶下凡界當了和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