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兔子
第8章 兔子
“還好嗎?”
沈聲含吓得抖了一下,從回憶裏掙紮出來,才發現巷子裏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恢複了安靜,霍雲站在面前,輕聲問他。
不太好。
太不好了。
沒有得到回答,霍雲皺了皺眉,手掌在身側摸了兩下,蹲下來想要去看看那人的情況。
沈聲含又兀自深呼吸了一會,才緩過來,緩緩擡起頭。
對方平靜地看着他,面容被虛化在黑暗裏,沈聲含這次卻沒感覺到害怕,反而有種安心。
臉被悶得有些泛紅,鼻尖浸出一點細密的汗珠,紅痣似乎被浸潤得更加鮮豔,略濕的銀發貼在額前臉邊,眉目間隐隐約約透出來一點脆弱,眼眶也是紅的,似乎蒙着一層水光,怯怯地看過來,像是在思量面前的人能不能被信任。
不過。
他似乎也沒有別的人可以選擇了。
霍雲抿了抿幹澀的嘴唇,血液裏的灼燒感似乎更重了。
雙方默契地安靜了很久,直到沈聲含慢慢地伸手,試探似的搭在了那人的手臂上,白而軟,像是流浪貓怯怯地蹭上來。
霍雲會意,扶着他站起來。
沈聲含的腦子依舊有點暈,沒站穩,就這樣莫名其妙地跌進男人的懷裏,兩個人的呼吸都是一頓。
清淡的栀子香拂過男人的鼻尖,摻了蜜一樣的,身子也是,又瘦又輕,溫香軟玉一般。
沈聲含已經想要哭出來了,索性破罐子破摔,雙手抓住霍雲側腰的衣服,将通紅的臉埋在他的手臂處,聲音也悶悶的,又輕又不好意思:“霍哥我……我腿軟。”
霍雲應了聲,就這樣站樁似的等他。
沈聲含靠的地方離胸膛很近,聽見耳畔擂鼓一般的心跳,幾乎要炸碎他的耳朵。
為什麽跳這麽快啊!我看你打架似乎很輕松的樣子!!!
安靜的黑暗是某種情緒天然的溫床,獵物一無所覺地,以一種信賴天真的模樣依靠在身邊。
沈聲含其實沒怎麽學過打架,但是他學過十幾年的古典舞。
至于為什麽學古典舞,那就要扯遠一點說起他的姐姐。
他的姐姐叫沈映真,比他大三歲,一個超級大牛人,初中的時候就被保送,高本碩博連讀,大學還沒畢業就把自己成功上交給了國家,一度讓沈聲含這個混子的童年十分凄慘。
小時候,他們的媽媽姜女士就立志要教出兩個文武雙全,才高八鬥的社會主義接班人,本來是要女孩去學古典舞,男孩學跆拳道,名都報了,姐姐卻不想學。
姜女士讓他們自己解決,于是姐姐用兩本暑假作業成功策反沈聲含,他第二天就屁颠屁颠地找媽媽說他要學古典舞。
第三天就被姜女士穿着裙子送進了舞蹈班。
沈聲含從幼兒園一直學到高中,直到學業實在繁重,加上一點腰傷,姜女士才松口沒讓他學了。
這樣天花亂墜地想了一通,沈聲含才慢慢緩過來,感覺靈魂歸位了。
“你受傷了。”他站直身體,看兼男人手臂上的擦傷,小聲開口。
霍雲看一眼手臂上的擦傷,松開手。
兩個人慢慢朝巷子外面走,霍雲把散落的垃圾踢到一邊。
“還是擦點藥吧。”都見血了。
沈聲含帶着人回到便利店,安排他在外面坐下,便利店有碘酒和棉簽。
今天沒有星星,電線纏繞在屋頂,昏暗的路燈灑下來,行人寥寥,遠處傳來兩聲狗叫,更顯夜色沉眠。
沈聲含跑前跑後勤勞得像只小蜜蜂,擰開碘酒:“往我這邊來一點。”
霍雲靠近一些,看見沈聲含微顫的睫毛,和鼻尖那一顆小痣,嘴唇微抿,很認真很擔心的樣子。
沈聲含小心地給傷口消毒,感受到灼熱的目光,又開始不自在,眨眨眼睛,細聲細氣:“你別看我,我會緊張的。”
喉結微滾,霍雲移開視線,嗓音似乎融入夜色裏,又帶着一股令人安心的沉穩:“別怕。”
手臂上的傷擦完了,沈聲含戳一戳他手臂完好的地方:“後背。”
霍雲聽話地轉過身。
碘酒碰到傷口,引起一陣細密的刺痛,少年的指尖細膩溫涼,摩挲在男人小麥色的皮膚上,讓那點刺痛變成一陣一陣的麻癢,男人繃緊肌肉,微微低頭,仿佛有點不堪忍受。
“放松點,別怕。”沈聲含像模像樣地哄道。
他從小就對痛覺很敏感,一點破皮就能疼半天,霍哥面上不說,其實應該也很疼。
又過了一小會,霍雲轉身,接過少年手中的碘酒,擰上瓶蓋,忽然停下來。
兩人靠的很近,沈聲含沒想到他這時候轉身,只是愣愣地對上男人的眸子,瞳色淺灰,水潤潤的,無辜又天真,濃密的睫毛像是天生的眼線,仿佛仙女拂過雲彩的衣袂,清而魅。
半晌,又像只是一瞬,沈聲含想要後退。
當這個動作将要開始的時候,霍雲忽而伸手,攬住了他的後腰,隔着一層夾克衫的布料,燥熱的溫度還是傳遞了過來。
沈聲含被迫靠近,只能仰起頭,離霍雲的嘴唇只有不到五厘米的距離。
呼吸交換,沈聲含似乎感覺到唇邊的小絨毛都豎了起來,不由得屏住呼吸。
仿佛被什麽大型食肉動物盯上了一樣,空氣變得稀薄又暧昧。
霍雲的眼睛壓下來,有點像狼,黑漆漆的,讓人看不清情緒,唇很薄,先天成男cos聖體,沈聲含眨眨眼睛,輕聲問:“怎麽了?”
轉眼又覺得自己明白了什麽,點點頭,語氣正經:“放心,我不會說出去的。”
像霍哥這種大佬,要是打幾個蝦兵蟹将就受傷,這種事情傳出去,威名有損。
對方松手,垂下眼睛,睫毛盛住燈光,在眼睑處落下一片陰影。
沈聲含抹了一把嘴,環顧四周,關門的時間到了。
“吃燒烤嗎?我請你。”
兩人揭過這件事。
霍雲站起來去找門鎖。
自家的飯菜固然健康,但是路邊攤也着實勾人。
淩晨的人流很少,只有燒烤店還比較熱鬧。
他們找了個攤子坐下,店主是個中年阿姨,胖胖的,一頭短發羊毛卷,有點像胡圖圖動畫片裏面的壯壯媽,似乎和霍雲認識。
“你想吃什麽?”
沈聲含拿着籃子站在冰箱前,摸摸鼻子。
霍雲就站在他身邊,兩人靠的很近,微微低頭,霍雲就能看見室友可愛的發旋。
“嗯……”沈聲含拿了幾串,就把籃子交給霍雲,語氣鄭重:“其餘的交給你了。”
他微微仰頭,眼眸水潤,笑意清淺,滿是信任。
霍雲接過來,避開他的眼神,去挑燒烤:
“去坐吧。”
沈聲含比了個“ok”的手勢,微微歪頭,那個圈對着眼睛,朝霍雲眨一眨,俏皮又靈動:“好嘞”
兩人坐着等了一會,老板上菜很快,烤串油滋滋的,裹着秘制調料,香味撲鼻。
沈聲含的口水瘋狂分泌:他可太久沒有吃到過這種煙火氣十足的路邊攤了。
霍雲跟他講剛剛的那幾個人,是這附近有名的混混,沈聲含剛來,不認識也正常。
這樣治安不好的邊緣地帶,斷個手骨個折也不會有人管。
末了,又覺得心有餘悸,他朝少年伸手:“手機。”
“?”沈聲含拿着一串五花肉,懵懵地拿出手機掃臉之後遞給他。
霍雲拿過去點了點什麽,又還給他。
沈聲含低頭,緊急聯系人裏多了串新號碼。
“我手機鈴聲很大。”對方這樣找補。
“哦”沈聲含關掉手機,又悄悄看他兩眼,埋頭吃飯。
他吃得很慢,再斯文,也會有調料粘在嘴角,他右手攥着衛生紙,自己解決得很幹淨。
霍雲手裏攥着衛生紙,看見他自覺地擦掉嘴邊的調料,頗有些遺憾。
沈聲含吃得很快,也飽得快,拿着一串五花肉有搭沒搭地跟霍雲聊天。
多半都是沈聲含說話,霍雲偶爾給個回應,但眼睛總是注視着他,不會讓人感覺尴尬。
吃完燒烤,沈聲含去拿飲料。
回來的時候,看見霍雲神神秘秘地收着什麽,等他在面前坐下,對方把手伸出來。
沈聲含把飲料放在他面前:“藏什麽呢,神神秘秘。”
霍雲擡擡下巴示意他:“你吹口氣。”
?
好幼稚的游戲。
沈聲含探身靠近霍雲的拳頭,湊近吹了口氣。
拳頭開花一樣打開,變魔法似的,掌心裏躺着一只衛生紙折成的紙兔子,憨态可掬。
黑夜的小攤,人聲湧動,不遠處座位上的男人們大聲地聊着天,罐裝的啤酒互相碰撞,燒烤架前的風扇呼啦呼啦地響,刺眼的燈光照在他的掌心,那只簡易的紙折兔子也像是在發光。
喧嚣的各種聲音如海浪般退去,仿佛記憶裏那個夏天的風鈴聲傳來,那樣清脆又單薄的響聲,一觸即碎。
沈聲含看着,卻像陷入了什麽回憶裏,連眨眼的速度也放慢了。
霍雲注意到他的反常,嗓音低沉:
“怎麽了?”
不是記憶裏那個聲音。
沈聲含驟然回神,撞進霍雲的眼睛裏,又連忙移開,他扯了扯嘴角:“沒事。”
他把那只紙兔子拿過來,現場濃密的睫毛在眼睑落下一層陰影,手指蹭過霍雲的掌心:
“好可愛,跟霍哥的形象真是天差地別。”
霍雲薄唇微抿,是想到了什麽,會露出這樣令人心折的眼神?良久:
“你了解得太少而已。”
……
夜裏,躺在床上。
沈聲含其實是一個不太藏事的人,他覺得自己已經不在意了,當一切意識沉入黑暗的時候。
他做了一個夢,卻夢見已經忘記很久的事情……和人。
他又聽見了清脆的風鈴聲。
一年級的時候,沈聲含不知道第幾次跟竹馬生氣,氣性大,持續了好幾天。
竹馬跟媽媽學了如何折紙兔子,巴巴地來哄他。
沈聲含高中的時候很是叛逆,重點高中,學習壓力很重,沈聲含沒辦法跟他的父母訴說,就只能折騰他的竹馬。
竹馬的成績名列前茅,競賽獎牌拿到手軟。
沈聲含在尖子班吊車尾,每天上課偷偷打游戲,體育課的時候非纏着竹馬逃課出去吃炒冰,牆很高,學生也多,動靜鬧大了會被老師發現。
竹馬性子冷,一天到頭蹦不出來兩個字,卻也會為他跟班主任面不改色地撒謊,然後在深夜裏陪着他一起寫檢讨。
竹馬從不逼他學習,聽課,做作業,只是默默地站在他的身邊。
或許他比所有人更了解沈聲含。
高三的時候,沈聲含的成績直逼班上倒數第一,被家裏人訓了一次又一次。
他自己也整夜失眠。
月明星稀,竹馬從臨近的窗戶翻過來陪他通宵打游戲。
他不愛說話,在昏黃的小夜燈下,給沈聲含折了只紙兔子。
沈聲含抱着枕頭坐在小沙發上,雙手捧起,那人坐在地毯上,擡手把小兔子放進他的手心裏。
竹馬自下而上看着他,眼眸很黑,一貫的神色:
安靜又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