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0006章
石蘊玉沒吭聲,大廳就開始播報他的名字了,他指了指自己的喉嚨,轉身往診室走,謝知津在原地緩了兩口氣,跟了上去。
是病毒性流感,還沒開始發作,只是喉嚨發炎了,要是不管估計很快就要發燒。
醫生拿起旁邊的助聽器,指揮石蘊玉:“把衣服解開我聽聽肺裏有沒有聲音。”
石蘊玉拉開羽絨服,正想解開針織毛衣裏的襯衣領子,手頓住了,醫生已經準備好把助聽器貼上,見他不動了皺了皺眉,“再解開點。”
謝知津就站在旁邊看着,石蘊玉又解開兩個扣子,然後擡頭對他說:“你能不能出去?”
聞言,謝知津眯了眯眼,好像聽到了什麽了不得的話,“我在這等着給你付錢,你讓我出去?”
後面還排着隊,醫生也是男的,沒等他倆磨蹭,直接把助聽器放進了石蘊玉的衣服裏,然後又松開了,說:“把你的項鏈拿出來,礙事兒。”
石蘊玉忍不住嘆了口氣,伸手把脖子上的繩子勾了出來,放在手裏攥着。
但謝知津一晃眼就明白了那是什麽,是一個玉連環的玉墜,小小的兩個連在一起,晴水綠的翡翠,種水很好,透得跟玻璃似的那麽漂亮,繩子是銀白色細線摻金線編起來的,材質又軟又滑,戴着不會磨,很舒服。
玉連環有環環相扣,定情的意思,石蘊玉脖子上那條玉墜非常漂亮,很襯石蘊玉的名字。
謝知津沒看清,但是知道得一清二楚,因為那是他送給石蘊玉的生日禮物,他親自挑的翡翠,親自雕刻,親自編起來,最後親手給他戴上的。
兩人忽然都不作聲了。
醫生聽了一會兒,摘下聽診器,邊寫病例邊說:“還不嚴重,吃藥就行,好好休息兩天就差不多了,掃這裏繳費,然後去一樓拿藥。”
單子遞過去,謝知津找出二維碼繳了費,兩人出了問診室,沉默了一會兒後,石蘊玉問他:“多少錢,我回去給你轉。”
“你怎麽給我轉?”謝知津徑直往樓下走,“你不是不加我微信嗎?”
這話堵得石蘊玉沒話說,謝知津貌似在生氣,但石蘊玉沒打算哄他,于是也閉上了嘴,愛要不要。
取完藥,謝知津把東西都收好,轉身往停車場走,他步子大,走得快,也不管石蘊玉能不能跟上,獨自走得橫沖直撞,頭都不回,一直走到車前才停下拿出車鑰匙,然後開鎖上車。
上車後謝知津看了看前面,石蘊玉還真沒跟上來,沒跟上來正好,謝知津現在心裏的火燒得正旺,又不想對石蘊玉發作,剛好自己冷靜冷靜。
百度百科上的已婚是他讓許特助填的,那時候他倆還沒分手,謝知津讓許特助把自己在網上的婚姻狀況改成了已婚,想着哪天石蘊玉發現了,會覺得高興。當時沒想到有這麽一天,簡直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還有那條玉墜,那是他送給石蘊玉最用心的禮物,他挑了很久,才看中一塊他覺得配得上石蘊玉名字的玉,做成貼身的項鏈送給他。
石蘊玉一邊說讨厭他,一邊戴着自己送他的項鏈,想愛他就愛他,想分手就分手,還相信他結婚了,其實原因就一個,石蘊玉從頭到尾就沒相信過謝知津有多愛他。
終于明白過來的謝知津氣得半死,卻還不忘提前打開暖風把車裏吹熱,直到車裏溫度慢慢升上去,謝知津才覺得剛才被憤怒堵住的胸口輕松了些,然後打算下車去找石蘊玉。
沒等他下車,石蘊玉已經過來了,謝知津放到車門上的手又收了回去,把空調溫度又調高了些,但石蘊玉沒上車,他繞到謝知津這邊,敲了敲他的窗戶。
謝知津放下車窗,不知道他要幹什麽,就沒說話,石蘊玉啞着嗓子說:“你走吧,我打車去單位拿鑰匙,自己回去就行,那個錢我回去給你現金。”
石蘊玉這話好像是拿了一把二踢腳直接扔進了火堆裏,謝知津聽完心裏的怒火直接噼裏啪啦地炸開了,炸得他有點眼花。
“石蘊玉!”謝知津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喊了他一聲,然後從車裏出來狠狠摔上了門,“你是不是覺得耍我很好玩啊?”
石蘊玉愣了一下,他們倆還在停車場,車與車之間的距離很小,謝知津一下車兩個人就幾乎貼在了一起,石蘊玉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被眼疾手快的謝知津抓着羽絨服拉了回來,然後就不松手了。
“你知道嗎,我一直在告訴自己你有你的苦衷,這五年是,遇到你後的這些天也是,你甩了我沒關系,你不想說我也可以不問,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謝知津的聲音在抖,不知道是生氣還是難過更多,這些天他一直纏着石蘊玉,生過氣也着急過,但從來沒有外露過這樣的情緒,一時讓石蘊玉愣住了。
“可是你為什麽從來不相信我是真的想和你在一起,還是在你心裏,我對你的感情就是一場玩笑。”
“是嗎?”石蘊玉毫不猶豫地接上他的話,聲音沙啞但很冷靜,“我當年把分手說得清清楚楚才離開的,你給我的什麽我都沒帶走,從頭到尾我都不欠過你的,我一直很認真對待這段感情。”
“對,在你心裏這就叫認真,你連送我的東西也全都扔的扔帶走的帶走,你永遠都理智,什麽都能算得清。”謝知津深深吸了口冷氣,不知道是因為冷還是氣急了,他的嘴唇都微微發抖起來,“那你怎麽不算算欠我的感情怎麽還,不算算找你的這五年,你該怎麽跟我扯平!”
“我不需要跟你扯平。”石蘊玉也忍不住擡高了聲調,沙啞的嗓子扯出近乎失聲的尾音,聽起來可憐又可氣。
謝知津似乎被他氣急了,忽然伸手抓住他的衣領,然後從他脖子上扯出那條玉墜,問他:“那這算什麽?不是兩不相欠嗎,為什麽不把這個扔了!”
石蘊玉任由他擺布,目光落在那個玉墜上,語氣平靜地說了一句能把謝知津氣瘋的話:“因為這個非常貴。”
謝知津放下了手,整個人已經被他氣得冷靜下來了。
周圍有幾個路過的人,都忍不住偷偷看他倆,石蘊玉在意識到後就待不住了,看了眼一動不動的謝知津,上車了。
謝知津有些意外,看石蘊玉鑽進去後還系上了安全帶,才打開車門上車,在車裏做了大概有五分鐘,謝知津才徹底平靜下來,啓動車子。路上兩個人一句話都沒再說,謝知津沒去文旅局讓石蘊玉拿鑰匙,石蘊玉也沒吭聲。
到謝知津家時已經快十一點了,兩人早上就沒吃飯,石蘊玉也不說餓,進門後謝知津徑直去了廚房,石蘊玉坐在沙發上把藥拿出來看說明書,打算吃了藥去睡會兒,他早上醒得早,現在被暖氣吹了一路有些困。
石蘊玉把藥都扣出來放在手裏,謝知津端着一大杯溫水過來了,放到他面前,“吃完藥來喝點粥再睡。”
也不知道他是怎麽看出自己困了的,石蘊玉在心裏想,端起水把藥吞了下去。
早上的粥熱了一遍,配兩個小菜,兩個人都沒怎麽有胃口,石蘊玉吃了半碗粥就放下了,謝知津還沒吃完,一口炒油菜嚼半天,石蘊玉坐了一會兒,站起來去卧室了。
謝知津又把一筷子油菜放進嘴裏,他不愛吃油菜,覺得苦,但石蘊玉很愛吃這種綠葉菜,更喜歡油菜的清苦味,以前吃的時候謝知津從來不動這道菜,後來分手後他學做飯,學的第一道菜就是清炒菜心。
油菜很容易就熟,只是就算熟透了也有一股很淡的苦味,嚼起來仍然有點脆,像沒熟似的,漸漸的謝知津就明白了,這菜再怎麽做裏頭也還是苦的,生的,因為它本身就是這樣的味道。
一盤清炒油菜被謝知津吃完了,碗裏的粥卻沒動,謝知津放下筷子,去衛生間漱了漱口,吐掉嘴裏油菜的苦味,出來後忍不住往卧室門口看了一眼。
石蘊玉進去有一會兒了,裏面早就沒了動靜,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房門開着一條縫隙,沒有關實。
謝知津在原地躊躇良久,盯着那條縫隙猶豫再三,最終還是沒忍住,放輕腳步走了過去,輕輕把門推開一點。
卧室裏的窗簾拉得嚴實,陽光被擋在外邊,房間裏有些昏暗,床上的被子鼓起來一團,躺着的人很安靜,幾乎聽不到呼吸聲,謝知津見他沒動,便輕手輕腳地走到床邊,想看看石蘊玉有沒有發燒。
大概是吃了感冒藥的原因,石蘊玉已經睡得很熟了,半張臉躲在被子裏,露出來的半張臉微微有些紅,謝知津彎下腰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不是發燒,大概是被暖氣烘得臉紅了。
謝知津收回手,還是那樣彎着腰,離石蘊玉的臉只有幾厘米,他看着石蘊玉精致的眉眼,用目光仔仔細細地将石蘊玉的臉描繪了一遍。
兩個人重逢這麽多天,謝知津一次都沒來得及好好看看石蘊玉,此時近在咫尺,謝知津就這樣看着他,忍不住恍惚,感覺好像又回到了五年前,石蘊玉躺在他身邊睡午覺,他從來不睡,每次都這樣盯着石蘊玉看好久。
在大學的時候,石蘊玉是出了名的漂亮,謝知津第一次見他,只是回頭随意瞥了一眼,當場就愣住了。
當時石蘊玉的臉都被凍的有些紅了,依然認真地仰着頭看他,細長白皙的脖子露出一截,謝知津沒忍住往那裏看了一下就不敢再看。石蘊玉仿佛沒發覺他有些不禮貌的目光,沖他沖笑了一下,他的雙眼皮很深,笑起來像月牙一樣彎起來的眼睛裏冷得擠出一汪眼淚,亮晶晶地盯着他。
哪怕是在看第一次見面就插隊的人,石蘊玉也能保持漂亮和禮貌,甚至有些溫柔,就這一眼,謝知津從五年前迷糊到現在,他這輩子的每一年冬天,都會一次又一次想起石蘊玉,永遠忘不掉。
謝知津眨了眨眼,有眼淚掉了下來,落在了石蘊玉鼻子上,只有兩滴,順着鼻梁滑了下去,石蘊玉抖了抖睫毛,沒有被謝知津驚醒,謝知津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用指關節把那點眼淚擦了擦,留下一道淚痕,像石蘊玉自己哭了。
謝知津收回手,在床邊慢慢坐下,房間裏有一種冬天睡覺時特有的味道,包裹着兩個人,在這一瞬,謝知津感覺自己好像忘了這五年的種種,只覺得有些安心的幸福,幸福到有點想哭。
他輕輕碰了碰石蘊玉放在被子外的手,把滑到外面的玉墜輕輕放回他的衣領裏,很小聲很小聲地自言自語道:“其實我知道你也愛我,可是我到底哪裏做錯了,石蘊玉,你告訴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