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連環案(三)
第012章 連環案(三)
奚世寧一怔:“你……”
源素臣解釋道:“他和我多年未見,但總歸有舊日情分在,我只是想多了解一些。”
奚世寧有些猶豫,他沉思片刻之後才緩緩開口道:“坐吧景鹓,坐下說。”
“清河王的案子我知道的不多,我聽到消息的時候就已經說的是他被陛下賜毒酒而亡了。三年前的時機不過是湊巧而已,我也做不到未蔔先知。”
源素臣點點頭:“那關于我方才提到的人,您知道多少?”
奚世寧深深吸了一口氣,大概是在琢磨該怎麽說清楚前因後果,以及怎麽說才不至于傷了彼此的臉面與和氣。
“……源尚安嘛,”奚世寧籲了一口氣,“我只見過他幾次,沒機會說上話,他估計也不認得我。”
“至于清河王……他當初和幾位宗室王爺一樣,都是先帝留給陛下的輔政大臣,先帝本意自然是好的,但是……”
奚世寧垂眸停頓了片刻,話未說完,但源素臣已然理解了,永熙帝身為天子,追求的必定是乾綱獨斷,容不得有人以輔政的名義擋在自己身前。
他的死亡幾乎是注定的。
源素臣神情肅穆:“陛下身為天子,要的是大權在握,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
奚世寧沉重地點頭:“你說的自然不錯,可很多時候往往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而且有些時候未必是他們自己沒有看透,只是早已深陷泥潭,不能自拔罷了。”
源素臣望着他,不知為何有一瞬間覺得自己看到了父親。
洛陽花天錦地軟紅十丈,但他卻說這從來不是個好地方。此地明争暗鬥爾虞我詐數不勝數,不過是處望得見繁華的牢籠。
而他是困于其間不得高飛的囚鳥。
源素臣無言地垂着頭,聽見奚世寧繼續道:“清河王并不貪戀權柄,永熙七年之後便想慢慢淡出朝堂,可誰知……”
終究難逃一劫。
源素臣若有所思:“那他……”
“源尚安?”奚世寧輕輕呵了聲,“景鹓吶,我知道你想着他,但是他恐怕,哎……”
源素臣眼珠下移:“您直說便是。”
奚世寧沉默了陣,才繼續道:“你不知道那會兒都怎麽說他,說清河王冤死,就是他交給丞相的投名狀。”
他停頓了少頃,沒繼續往下說,但源素臣卻已經讀懂了奚世寧的不以為然之意。
“景鹓吶,常言道物是人非,人也是會變的,”奚世寧又道,“你想見的人,未必是你期待的模樣啊。”
源素臣沉吟片刻道:“您不贊成他投靠丞相?”
奚世寧咳了聲:“高相這些年的所作所為,你不會不知道吧?朝野上下對此人不滿已久,他卻偏偏還加入其中,哎……”
源素臣的眼神有些游離,他盯着營帳頂看了陣,須臾後他才開口繼續道:“我覺得不對。”
“哪裏不對?”
“除了清河王之外,昔日四位輔政大臣之中有兩位都是以謀害天子之罪被賜死的,他們的兒女害怕株連,或者铤而走險,或者逃到了南國,”源素臣略微傾身道,“同樣是涉嫌謀害天子,為什麽清河王的子女安然無恙?這些年是誰在暗中庇佑?”
奚世寧略感詫異:“那你覺得……”
“我覺得此事另有隐情,”源素臣道,“而解開這一切的關鍵還是在于那個人。”
奚世寧明白了他的意思:“源尚安。”
“不過,這些話你一個人私下裏想想也就罷了,出了我這裏就別再跟別人說了。清河王的事,你還是當做不知道最好。”
“我不過是随口猜猜,無憑無據,将軍放心,”源素臣輕松一笑道,“我自有分寸,不該說的話出去之後絕不會亂說。”
奚世寧抱起了兩臂,點了點頭,又道:“對了,去高相那兒的事,你想清楚了?”
源素臣雲淡風輕道:“丞相厚愛,我自不敢辜負。”
奚世寧知道他心意已決:“……也好,那你多多珍重。”
營帳外的士兵道:“報告将軍,廷尉府的人來了,說是要記錄供詞。”
奚世寧道:“請進吧。”
他話音剛落,便見一雙手掀開了氈帳,這人一襲黑色文官長袍,腰束玉帶,襟間略繡以金色卷草紋點綴,發簪後的寶藍緞帶随着帳外寒風飄舞。整個人瞧起來容色如玉,頗為文雅溫潤。
奚世寧略略颔首,輕輕啊了聲,源尚安率先行禮,笑道:“下官源尚安見過将軍。”
他複又解釋道:“我等也是奉了陛下旨意前來記錄口供,還望将軍見諒。”
奚世寧起身拜道:“既有聖旨,我等自然配合。只是不知我和幾位部将還要特意去一趟廷尉府嗎?”
“那倒不用,”源尚安道,“此事和軍營中人多半關系不大,這是廷尉府的共識,前來審問也不過是走個過場,将軍勿憂。”
見奚世寧點了點頭,源尚安這才叫了人進來:“時辰不長,一會兒就辦完了,将軍放心。”
源素臣指了指自己:“是你來問我嗎?”
源尚安淺淡一笑:“抱歉,要避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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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際漸漸亮了起來,風吹在身上也比夜裏舒服了些。小吏掀開營帳把整理好的供詞遞了過去:“大人,都在這兒了。”
源尚安伸手接過,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之後這才提筆簽字蓋章:“崔太醫家裏派人去搜了嗎?”
“已經叫小吳他們那隊去了。”
源尚安把簽完字的一大沓供詞又遞了過去:“你把這些送到廷尉府,就說我都已經看過簽了字,都沒有問題。”
“是。”
源尚安坐在位置上等最後兩批人訊問結束,身側的刀筆吏對他神機妙算之名早有耳聞,趁這個機會請教道:“卑職才疏學淺,不知此案大人怎麽看?”
源尚安道:“目前已知的線索并不算多,等過兩日陶大人的屍首運來檢驗過後再說吧。”
這倒也不是他自謙,目前已知的東西的确太少了。除了死者疑似死于丹藥中毒和脖子上留下的胭脂痕跡之外,并沒有發現什麽特別的線索,總不能據此斷定他就死于青樓之人下毒。
不過對于真兇,源尚安倒有了一個推測。此人應該心思細膩,對藥理了如指掌。
而這樣一個人,自幼生長的環境想來不會太差,否則也做不到學識淵博。源尚安在腦海中一一回想京城裏幾大名門的子弟,卻一時想不到能有何人對一個太醫恨之入骨,非要他死不可。
他正尋思着謎案,帳外有人來報:“大人,少将軍請您過去。”
想來昨夜的不辭而別他很是耿耿于懷,源尚安在心裏笑了聲,旋即快步出了營帳,到時正見源素臣随意地擦着弓弦:“怎麽突然又想起來找我了?”
源素臣沒停手,半開玩笑道:“如今丞相心腹接二連三地遇害,你是不是應該也小心謹慎一點,比如說找個靠得住的人護衛左右,以防萬一?”
源尚安道:“那我怎麽知道到底什麽樣的人才靠得住,萬一新招來的人又意圖不軌,那可怎麽好?”
源素臣把長弓放正,反問道:“你不信我嗎?”
源尚安垂下眼睫:“是你心裏對我還有所疑慮。”
三言兩語幾句周旋下來,兩個人誰也沒有占得上風。
源素臣知道這般下去無非是繼續做無用功,他随意朝後靠了靠,換了種浪蕩的語氣:“你看你這麽嚴肅做什麽?我叫你來是找你玩兒的。瞧你整日為丞相鞍前馬後的,挺累吧。”
“我哪有空把心思放在這上面,”源尚安道,“再過半個時辰,我就得回去交差了。”
源素臣起身道:“那不巧了嗎?我也就打算帶你出去半個時辰,不長。”
他擡手一揮,阿飛便牽來了兩匹白馬,源素臣抓起缰繩踱到了源尚安身邊,做了個請的手勢:“上來吧。”
身為自小在塞外長大的人,源尚安見到駿馬便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親切感。
一晃十五年過去,如若說眼下還有什麽東西能把他們兩人聯系到一起,那無外乎是塞外高遠的蒼穹、連綿的草野、醇厚濃烈的奶酒,以及成群的牛羊駿馬。
源尚安情不自禁地摸了摸馬鬃:“你把它養得真好。”
源素臣道:“養好了,拿出去送人才有面子。”
他也跨上馬鞍,随口道:“據我所知,人喜好什麽,往往同他們的職位密切相關。譬如說軍營出身的人便偏愛烈酒寶馬,文臣則喜好古玩字畫的多。”
源尚安沒想到他也琢磨過送禮的技巧:“你這般費心,不知想去讨好哪一位大人?”
馬蹄聲噠噠響起,源素臣偏頭看了他一陣,忽地話鋒一轉:“京城名人有何喜好,往往都能打聽得到,他們自個兒也有意洩露一些消息,讓登門拜訪的人有跡可循,自己也正好撈點好處。打聽這些并非什麽難事,唯有——”
他略微湊近了些,在源尚安耳畔道:“唯有你,所喜所惡,一點兒消息都沒有,叫人毫無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