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潦倒身(二)

第019章 潦倒身(二)

似乎要配合他的悲涼之感,天邊萎靡的紅日飛速西沉,半點不給人挽留感傷的時機,府上剎那間便被黑夜所籠罩。

源尚安話音剛落,源素臣立馬自上而下地盯着他,近乎是想用目光将他定在原地:“你……”

屋中燭火無端地晃了幾晃,幾團光亮剎那間湮滅于晚風之中,侍從剛要進門重新點燈,眼前卻猝不及防地掠過一道黑影。

他啊的一聲叫了出來,動靜引得源尚安立馬回頭:“怎麽了?”

心頭莫名被無邊寒意籠罩,源尚安像是預感到了什麽,驟然擡眼望到屋頂上蒙面提劍的黑衣人。

阿爾敦喝道:“來人!”

黑衣人左手持劍,自漆黑穹頂一躍而下,揚手一擊打在阿爾敦脖頸上令他暈了過去。

“敦叔!”源尚安連忙上去把人拽來扶住,堪堪躲避出鞘的劍芒,“你好大的膽子!”

“先走!”源素臣一把将源尚安推到身後,噌的一聲拔劍出鞘,“這裏交給我。”

雙劍砰然相撞,源素臣單憑力道硬生生将人逼退了幾分。

源尚安知道論武力放眼京城只怕也沒有幾個人能稱得上是源素臣的對手,他先将阿爾敦交給侍從帶下去休息,又下令道:“來人,圍住他,萬萬不可将他放走!”

侍衛拔刀正要上前,眼前卻呼啦一聲又刮過一道黑影,這次三人看得真切了些,袍子底下竟然沒有雙足。

侍衛當即瞪大了眼睛:“有、有鬼……二公子,這是鬼魂啊……”

霎時間他只感一陣冷風拂面,再睜眼看時才發覺源尚安竟擡手拔了他腰間佩刃朝那抹黑影擲去,冷冷道:“那就讓他現出原形來!”

匕首擦過黑袍一角,最終砰地砸在了石柱上。

黑影像是受了一吓,慌忙消失在了房屋的盡頭,侍衛提刀趕去卻不見人影,源尚安高聲道:“點燈,找人!”

膽敢裝神弄鬼到自己跟前,他倒要看看這是何方神聖。

侍衛旋即領命而去,源尚安則在原地四下張望試圖尋找破綻,他隐隐覺得今夜的刺殺格外詭異,可卻沒有任何思考的餘地,只覺眼前一冷,再一睜眼時雪亮的劍鋒已經到了頸側。方才還和源素臣纏鬥的黑衣人起身一跳,踩着窗棱瞬間躍到了源尚安跟前,凜然長劍眼看便要當頭劈下。

源尚安躲閃不及,被劍鋒削掉了肩頸處的衣袍。生死一瞬間源素臣正要提劍而來,屋頂上卻忽地又跳下來了另外三名刺客,直接将他堵在了原地。

“……你瘋了?”源尚安避開道道直刺要害的劍刃,由于手頭沒有利器,被黑衣人逼得步步後退,“敢這麽聲勢浩大地刺殺,你不要命了?”

黑衣人似乎也有片刻停滞,可手上劍卻是銳意不減,直逼得源尚安幾近退無可退。

電光火石間,源尚安解下腰間香囊淩空一抛,劍刃旋即将香囊削成了碎片,漫天香塵頓時飄了對方滿臉。

源尚安趁着人一瞬失神擡腳踢在那人心口,逼得他踉跄退後了幾步。

可他失神也不過須臾,下一刻唰唰幾道劍光幾乎是貼着源尚安的頸側削了過去,淩厲劍風壓得人全然沒空喘氣。

他手上一件能用的武器都沒有,如今完全是赤手空拳跟人搏鬥。好在源尚安自己也是練過的人,知道貼近距離那把長劍用起來便沒有那樣稱手了。

那黑衣人大概也沒想到源尚安非但不再退卻,反而還敢步步緊逼,一時頗為意外,冷不防被源尚安扭住了手腕。

劍鋒同樣劃開了源尚安的左臂,連着手掌上尚未痊愈的傷口。血肉模糊還滴着血珠,皮肉外翻,再進一步似乎就能露出骨頭。可他卻像是全然不知疼痛一般,驀地又揮拳照着黑衣人面門上打去。

血腥氣四處蔓延,黑衣人眸中一震,大抵也沒想到面前人能這般絕地反擊,心性堅韌至此。但這震驚和欽佩彈指間就轉為了憤恨殺意,他立即伸手扭住了源尚安的傷口用力一擰。

劇痛令源尚安渾身一顫,臉色立時蒼白如紙,血水滲透了那人五指,滴滴答答地滾入草地,染紅了一片泥土。

源尚安額角上冷汗密布,那人借此機會用整條左臂鎖住了源尚安的咽喉。生死一瞬間,源尚安擡腳踹向那人膝蓋,在他吃痛之時剎那間翻轉位置。那黑衣人左臂用力,窒息感立刻蔓延開來,源尚安幾近喘不上氣,卻仍舊發力将此人砰的一聲抵向石牆,伸手忍痛掐住了他的咽喉。

恰在此刻,背後忽而傳來尖叫:“……有刺客!來人!”

源尚安迅速辨別出那是沈靜淵的聲音:“……殿下?!”

他奮力要掙脫黑衣人的鉗制,可不曾想這人一聽清呼救之後亦松開了手。

源尚安顧不得這麽多,朝着沈靜淵所在之地飛奔而去,可惜沈靜淵不知是慌不擇路還是為何,為了躲避刺客追擊居然跳出了窗外向街道跑去。

“殿下、殿下!”源尚安只能從後門追去,“殿下回來!”

府上好歹還有侍衛保護,出了門那才真是将自己置于絕境,源尚安心亂如麻,如今也不是指責沈靜淵的時候,追上人才要緊。

唇齒間血腥味濃重,他剛才受的傷因為跑動又滴滴答答地淌了一路的血珠。那黑衣人仍舊陰魂不散,提着染血長劍又緊追而來。

黑雲遮月,夜色無光,加之源尚安本就不是身強力健之人,追着沈靜淵跑了一段後便覺得腳步沉重,呼吸艱難,一個踉跄險些叫他栽倒在地。

源尚安卻絲毫不敢松懈,一把抓住了沈靜淵的肩膀:“殿下快——”

下半句話還沒出口,源尚安只覺一陣頭暈眼花,天地好似也随之倒轉扭曲。

他不得不伸手扶住牆壁勉強站穩身形,源尚安低頭大口大口地喘着氣,冷汗沿着額角,和血滴一并打入地裏。

不知為何,沈靜淵唇瓣不由自主地開始發顫,他自知是迷藥起了作用,卻不曾想是在這麽個關頭起了藥效。

眼前人身形搖搖欲墜,幾乎下一刻就能倒在沈靜淵面前,可偏偏在黑衣人拔劍欲刺之時拼盡力氣将人推開。

“……走、走!”源尚安喝道,“右轉直走去廷尉府找人……快!”

他話未說完,軀體已然到了極限,腿腳一軟便徹底倒在了地上。

沈靜淵渾身血冷,也顧不上其他,轉身頭也不回地狂奔逃離。

源尚安趴在地上不再動作,黑衣人停滞了少頃,并沒有追殺沈靜淵的意思,反而蹲了下來試探鼻息,左手托起了他的下颌打量了片刻。

關于此人容貌的溢美之詞不甚枚舉,他從未曾放在心上,如今這麽一看傳言也并未誇張。

他剎那間只想到一個詞,可惜。

可惜卿本佳人,奈何從賊。

他拔出來了匕首,打算像前兩次那樣在人身上留下些痕跡,眯着眼找了一陣,卻沒找到合适的位置,只得暫且作罷,先動手将人捆住了手腳。

——————

沈靜淵跑出巷口之後便冷靜了不少,心髒也不似方才跳得厲害,他粗喘幾聲緩了緩拾回了神志,見狀侍從南華小心翼翼湊近道:“主子,您沒事吧?”

沈靜淵搖了搖頭,摸到腦後一片冷汗,仍舊有些驚魂未定:“你去把那些東西都燒了,不要留下痕跡。”

南華應了聲,又道:“主子,那個源……”

沈靜淵後知後覺地想起人來,一時心緒蕪雜:“他……怕是活不成了。”

“主子……”

沈靜淵道:“那人多半把他帶走了,他肯定得死,他——”

未說出口的話生生被人喝住:“誰教你說的這些話?!”

沈靜淵本能地一震,整個人籠罩在了高大的身影之中:“你你你是源……”

源素臣追着那三名半道殺出的刺客出了府門,卻見到了地上星星點點的血跡,早就起了疑心,如今看沈靜淵完好無損更是猜到了大概。

他才和人厮殺一遭,眉宇眼底積壓的盡是殺意和怒火,與慣常那副浪蕩模樣大相徑庭,沈靜淵冷不防被源素臣揪住了衣領,甚至差點被他提了起來:“我問你,尚安他人呢?”

沈靜淵愣了下後即刻回神,呵斥道:“放肆,你這是做什麽?還不松手?”

“你也有臉來跟我說放肆二字,”源素臣道,“若不是你跑出門,他至于為了護你而追出來嗎?”

沈靜淵哪裏被人這般管教過,當即也火了起來:“誰要他來保護了,那分明是他自作多情!”

“你!”

南華趕緊擋在沈靜淵身前,求道:“還請少将軍息怒、息怒啊……”

可兩人誰也沒想到,沈靜淵吼完這句話後便紅了眼眶,淚珠不由自主地滾落臉頰。

他帶着哭腔喃喃道:“誰要他來保護了,他自己瘋了偏偏要追上來……”

源素臣還想說什麽,但只得暫且作罷,他咽喉滾了滾,厭煩道:“把你臉上那可笑的東西趕緊擦幹淨,找人去。”

他才轉身,阿飛從房頂跳到了跟前:“少主,這附近不見有人……”

源素臣閉了閉眼,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你我現在去找負責京城巡邏的于将軍,讓他派人搜查,走!”

“是!”

幾乎不需要多想,危急關頭以源尚安為重似乎早就成了他的習慣。源素臣自己有時候回想起來也不由得恍然,不知這份深刻骨血的保護欲念究竟來自何時何地。

“……從今往後、從今往後我不要做什麽大将軍了,”昔年囹圄之中他也曾緊緊抱過人,在耳邊低聲許諾,“慕兒,我做個大夫好不好……做個草原上最好的大夫,專門為你治病……好不好,你應我一聲,好不好……”

往昔被冬風吹散,支離破碎,沒留給他太多回憶。源素臣再一擡眼聽到的是巡邏官兵的聲音:“出什麽事了?”

他拽回神志,大略将事情經過說了一通,又道:“還請各位兄弟幫幫忙,救人要緊!”

為首的官兵招呼來了三隊人馬:“你們馬上去找源大人,你們幾個上報于将軍,快!”

源素臣拜道:“大人恩德感激不盡。”

“少将軍請起,”官兵道,“這也是我們份內之事。”

源素臣謝了又謝,連忙和其中一隊一起找人。

“等等……”為首官兵道,“那個,少将軍,恕我多一句嘴,此事是否也報給丞相?”

源素臣卻道:“不急,等找到他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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