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潦倒身(三)

第020章 潦倒身(三)

“報、報——”

黑衣劍客渾身是血,近乎是滾到了崔潛腳邊:“大人……”

見三人均是狼狽不堪,崔潛已然有所預感,冷哼道:“沒得手?”

“大、大人……”

“你們怎麽還好意思活着回來見我?”崔潛背對着人,“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廢物。”

“不、不是……”為首之人還能維持些冷靜,“大人,雖然我們差了一步,可他受了重傷,想必也是活不成了……”

聽到此處崔潛才轉身:“哦?”

“千真萬确。”

“那他若當真大難不死,又該如何?”

三名劍客相互對視,其中一人拜道:“大人不必擔心,我等發現他居然暗自做主将清河王世子養在府上。”

崔潛略微蹙眉,見狀下屬連忙又解釋道:“兩起命案已然鬧得滿城風雨,從前與清河王關系密切之人脫不了幹系。他卻偏偏在這個時候同兇嫌背地裏往來,是何居心?”

崔潛轉了轉眼珠,冷笑道:“他謀害丞相之心昭然若揭。”

窗外一陣焦躁的腳步聲傳來,崔潛收斂了得意,忙道:“你們幾個下去收拾一番,別說漏嘴了。”

“是。”

三人悄然離開,門被一名魁梧漢子推開,崔潛立即相迎:“深夜來訪,所為何事?”

那人拜道:“崔大人,丞相請您前往府中一趟。”

崔潛扶了扶佩刀,沒有立刻起身:“閣下可知丞相尋我所為何事?”

“我也不大清楚,但事态緊急,大人還是盡快前往吧。”

崔潛深深吸了一口氣,拜謝後即刻動身策馬,心知方才屬下所言多半是真的沒有騙他。

但願如此。

從屬下活着回來的那一刻崔潛便知道,他要殺的這個人無論怎樣都必須死,否則一旦醒來指認兇手便再也解釋不清。

但願這一次他當真命隕于此。

崔潛翻身下馬,拜道:“參見丞相。”

高紉蘭沒空和他客套,只道:“快進來,事态緊迫。”

崔潛故作驚訝,快步随着高紉蘭入內:“到底是出了什麽樣的事?”

許炎着急道:“崔大人還沒有收到消息嗎?故卿他、他不見了……那歹徒簡直喪心病狂,我瞧他恐怕是兇多——”

高紉蘭瞪了他一眼,許炎當即噤聲,随後又道:“我找你們來是為了盡快想出辦法救人出來,不是為了聽這些的。”

許炎不敢作聲,還是崔潛拜道:“丞相,下官是白鷺閣中人,按理說不該參與此事。但眼下人命關天,依下官之見,不如由下官和幾名心腹手下喬裝前往尋人。”

“也好,”高紉蘭道,“那你速速前去。”

“是。”

崔潛應了聲,立即扶刀飛奔上馬,令屬下們将準備好的黑袍罩在身上遮掩形容。

馬蹄聲噠噠響起,巷道一時塵土飛揚。崔潛眼下比任何人都要急着找到源尚安的下落,他怕萬一出了什麽差錯,自己還可以趁機滅口,而後嫁禍給那名歹徒。

這一樁連環案簡直是天賜良機,崔潛敏銳地意識到,從今往後恐怕都不會再有這樣渾水摸魚的機會。

他一揮手,示意屬下各自散開找人,眼中寒意蔓延:“都聽清楚了,我不需要活口。”

——————

水腥味随風而來,糟糕的氣味令人不住皺眉,源尚安昏昏沉沉地倚靠在樹幹旁,腦中一時是斑駁模糊的舊日光景,一時又是昏迷前沈靜淵的模樣。

……不知道那孩子怎麽樣了,逃出生天了沒有?

眉宇微微顫了顫,大抵是藥效緩和了幾分,源尚安努力地将雙眼睜開了一條細縫,打量着周遭景物。

……這是什麽地方?有水草腥味……莫非是水邊?

源尚安繼續佯裝昏迷的模樣,暗自眯着眼睛尋找着黑衣人的蹤影。

人似乎不在。

身上的感知開始逐漸恢複,源尚安略微動了動手,腕處卻明顯傳來了束縛感,他這才發覺自己被人用繩索牢牢捆住了手腳,根本動彈不得。

他如今被迷藥弄得神思渙散又頭重腳輕,能掙紮出一絲力氣來已是勉強,更遑論掙脫繩索了。

源尚安動了動沒受傷的右手,在地上一陣摸索,企圖找到什麽尖銳的東西來劃破麻繩。

好在他總算摸到了一枚鋒利些的石子,源尚安拿它當做了刀片,一下一下地割着麻繩,總算感覺到了束縛的松懈,他不敢過多停頓,左手立馬忍痛拽下來了繩索。

他正要如法炮制解開腳上的繩套,一抹黑影卻倏忽停在了他的面前。

這人早看出來他已然蘇醒,伸手掰正了他的臉。濃郁的酒香彌漫開來,停在源尚安胸前的竟是一支酒囊。

他壓低聲音道:“這酒就當是我為你送行。”

事已至此繼續假裝昏迷已然無意義,源尚安唇帶淺笑,不要他過多動作,自己張口咬掉了塞子,酒液難以灌入,沿着下颌滴滴答答淌下來了不少,沾濕了一大片衣襟。

舌尖傳來的辛辣感激得源尚安不由自主嗆咳了幾聲,剩下的一點烈酒因此流得頸邊到處都是。可即便是這樣狼狽的絕境之中,他依然是一副沉雅從容的模樣,眼底看不見一絲驚慌曾經停留過的痕跡。

他緩了緩,啓唇道:“閣下就這麽想與我同歸于盡?”

黑衣人不作回應,源尚安又道:“閣下壯志未酬,若此刻因我而選擇玉石俱焚,那剩下來的債又該怎麽讨回?”

他說罷便緩緩閉上了眼睛,由于殘存的藥性而不住皺眉,聽見面前人憤而拔劍也只是付之一笑:“想清楚了,我要是死了,你也不會留下活口。”

劍光晃了晃,黑衣人似乎真被說中了痛處,可下一刻身後人催促道:“你瘋了?他要是活過今晚,我們都得完蛋。”

語罷,他親自上前扼住了源尚安的咽喉,阻止他再度言語:“天命如此,你若是做了鬼也不該來糾纏我們,要怪便怪你自己造孽太多。”

“來人,”他又道,“去搬石頭來。”

源尚安呼吸急促,額角冷汗密布,右手顫巍巍地拽開了腳上的繩結,趁他打算塞住自己唇舌的那一瞬間撲了上去。

他到底是将軍教養過的人,總歸有些功夫在身上,源尚安劈手奪了那人的腰刀,驚得他大喝一聲:“攔住他!”

刀劍铮然相撞,黑衣人驚訝于源尚安竟然還有力氣提刀反抗,劍風不免帶了淩厲殺意,源尚安即刻下腰避開拂面一擊。

他奪刀并非為了纏鬥,而是為了盡早脫身,因此刀刀以且戰且退,避開鋒芒為要事。可黑衣人劍鋒緊逼,壓得人喘不過氣來,絕不肯放他走。

劍刃靈巧而又自在,劍主看來自幼便精通此道,穿梭之間變幻無窮,需對手反應靈敏方能應付自如。

而源尚安剛剛受了迷藥一回折磨,加上還帶着傷,此時此刻能集中精力應對劍招已是勉強。黑衣人交手一陣便知他早已是強弩之末,眼下不過是憑借着理智強撐。

兩人戰至湖畔,鞋襪均被湖水沾濕,動作不似方才敏捷。剛剛那名被源尚安撲倒在地的中年男人才緩過神來,望見人影後毫不猶豫地搬起石塊朝人砸去。

源尚安才劈開對面殺招,眼見石塊照着面門砸來,揮刀就要劈砍。石塊裂為齑粉的那一刻黑衣人抓住機會,一劍照着咽喉刺去。源尚安躲閃不及,腳下一個踉跄,直接栽進了湖心。

冬日的衣物本就厚重,如今被水浸透之後更是一種負累,何況源尚安自幼生活在漠北草原一帶,哪裏熟悉水性。

從前游刃有餘的神色消散無痕,他眼裏難得流露出來了一絲可被稱為驚慌的東西。源尚安拼命用手撥着湖面,試圖延緩下沉的速度,可窒息感卻還是蔓延開來,令他漸漸難以呼吸。

那中年人似乎并不甘心,連忙趕來照着他肩膀又踹了一腳,眼見源尚安逐漸掙紮不了才拽來那黑衣人道:“走、走啊……”

兩人衣袍下擺全被湖水浸濕,要想上岸便得費些力氣,黑衣人抓過中年男子的胳膊就要拉他起身,可不遠之處卻倏忽亮起來了一片火光。

“駕!”

源素臣一鞭子打在馬臀上,激得戰馬一聲長鳴,朝着湖邊疾奔而去,沙土和泥濘在馬蹄邊迸濺開來,噠噠聲聽得人心髒猛跳。他兩腿牢牢夾住馬腹,右手拉開弓弦,鋒芒直指湖邊樹林。

聽到遠處動靜,中年人一個不穩險些栽倒,好在黑衣青年及時扶住了他:“……誰?”

黑衣青年低低道:“是源素臣……”

他話音未落,一支羽箭竟已破空呼嘯而來,照着身側中年人的面頰而去,後者躲閃不及,半張臉直接被箭簇刮得血肉橫飛。

他啊的一聲大叫,當即死命地捂住了自己的臉,黑衣青年擔心他引來更多人,趕忙捂住他的嘴,直将人生生拽走逃命。

血沿着五指滴答不停,淌了他滿手,他卻根本顧不上這些,滴血聲和飛箭聲一并襲來,他才帶着人鑽入樹林,三支羽箭便“啪啪啪”地從他背後穿過,成排釘入樹幹。

若是活人在此只怕已然斃命,那黑衣青年不敢耽擱,腳下發力忙帶着人跑出了樹林。

“少将軍!”

巡防營的士兵緊随其後,周遭火把霎時間照亮了整座山林:“前頭林子都找過了!沒人!”

“什麽?!”源素臣當即勒住缰繩四下望去,卻如他所言并未看見半點人影。

“莫非……這歹徒将源大人作為人質帶走了?”

“少将軍,這裏也看過了,沒有人!”

聲浪攪得源素臣越發心緒不寧,他高聲道:“再找找!黑夜裏看不清東西,別是忽略了什麽!”

尾音剛被風吹盡,崔潛也帶着人策馬趕到,他見源素臣也在便倒抽了一口氣,暗恨慢了一步,但還能維持鎮靜:“少将軍可找到人了嗎?”

源素臣搖了搖頭,崔潛反而暗自松了口氣,只是面上還要裝作關心:“少将軍勿憂,想來故卿他吉人自有天相。”

源素臣腦中飛快思索,撇開崔潛掃視四周,而後果斷道:“來人,下水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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