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照丹心(一)
第022章 照丹心(一)
沈靜淵假裝什麽都沒聽到,無論源素臣說什麽他都打定了主意決不回頭。
源素臣直截了當道:“你是不想見我,還是不想見他?”
沈靜淵低着頭不說話,源素臣幹脆把他轉了過來正對着自己:“你來這到底要做什麽不能好好說嗎?”
“我……我……”
沈靜淵嗫嚅良久卻說不出來真心話,源素臣低頭一看,他方才居然是偷偷拿來了一籃子草藥想給源尚安。
“……既然是想送藥,為什麽不直接進來?”源素臣道,“難不成我還能把你給吃了?”
“我……”沈靜淵胸膛起伏不定,別過頭道,“我不想欠他什麽,你告訴他……就說我和他之間恩歸恩,仇歸仇。”
源素臣這下聽懂了,忍不住嗤了聲:“你還是沒放棄置他于死地的計劃是嗎?”
沈靜淵沒應答,但看這家夥的倔強模樣顯然是不服氣還打算複仇。
“你說你真是……”源素臣幾乎無語凝噎,“你真是狗改不了吃那什麽。”
“……源素臣!”沈靜淵簡直要暴跳如雷,臉頰一瞬漲紅,“你口出狂言,你、你簡直是個無恥之徒!”
“好,”源素臣道,“你不是想報仇嗎?我馬上給你一把劍,你要是能贏得了我,我就放你進去,如何?”
沈靜淵推着源素臣:“他殺了我的父王!這是我和他之間的私人恩怨,和你有什麽關系!”
“那你有本事就把我殺了,”源素臣提高了幾分聲音,“從我屍骨上踏過去,來!動手!”
“你……”
沈靜淵霎時紅了眼眶,他抓着源素臣的袍角,質問道:“那你能不能告訴我……能不能告訴我憑什麽……憑什麽他可以作惡而不受懲罰,我、我想報個仇卻那麽難。為什麽所有人都在說我錯了?那是我爹、那明明是我爹啊……如果今日那兇手當真殺了源尚安,你也不會複仇嗎?”
源素臣一改方才的橫眉冷對,竟蹲下了身子,伸手替沈靜淵擦掉了眼淚,努力溫聲道:“因為朝局錯綜複雜,還不是你能弄明白的,你知道嗎?無論什麽時候,都不要主動站出來被旁人當刀子使。”
“再說了,”源素臣用拇指把他眼角淚滴抹幹,“當年之事若真要算起來,高紉蘭他也難逃罪責,你只殺了他一個人又有何用?”
“高、高紉蘭……”沈靜淵恨得咬牙切齒,臉頰顫抖得厲害,“他必定也不得好死……”
源素臣以手捧起他的臉,低聲道:“我比你更恨他,十五年來的每一日每一夜,對我來說,都無比難捱。”
沈靜淵一下子止住了哭聲,還帶着淚水的眸子驚異地望着他。
源素臣道:“可是人生在世總有些想做卻不能放開手去做的事,你需要記住八個字,韬光養晦,以待時機。”
沈靜淵鼻尖和臉頰止不住地抖動,他盯着源素臣的眼眸凝視須臾,最終嚎啕大哭了起來。
源素臣怔愣了下,平生很少有安撫旁人的經驗,半晌後才反應過來,動作生硬地抱了抱沈靜淵,低聲道:“……別哭啊。”
沈靜淵卻充耳不聞,眼淚濕潤了源素臣肩上一大片的衣襟,令他手足無措:“時辰不早了,殿下、殿下先在此地好好歇歇?”
他實在是不知道怎麽哄人,見沈靜淵不回應幹脆一把将人抱了起來,暫且安置在了隔間的床上。
源素臣慶幸這孩子疲累至極,哭着哭着也就睡了過去,否則自己也不知道要怎麽辦了。
他交代阿飛幾句後複又進了卧房,問大夫道:“他到底什麽時候能醒來?”
大夫勸道:“少将軍心急如焚我也理解,可這總得慢慢來是不是?二公子素來便不是身體強健之人,用藥的時候就得謹慎些和緩些。”
源素臣輕嘆了聲,最後道:“我知道了。”
他把銀錢付了,暫且讓人回去歇息。自己則給源尚安蓋好了被子,也準備去小睡片刻。
然而源素臣剛剛轉身,背後冷不防探出一只手來,牢牢握住了他的手腕。
那雙灰藍色的眼眸在夤夜裏猶如湖泊寶石,正倒映着源素臣訝異的眉眼,唇角還帶着一絲做戲成功後的自得。
“……你醒着,你沒昏過去?什麽時候的事?”
源尚安唇邊動了動,分明是忍俊不禁:“不裝得像點,也不能引人過來。”
這人簡直是只狡黠的狐貍,捉摸不透。
他略微偏頭,又繼續調笑道:“我這一招可是師承于你。”
源素臣腦中一瞬閃回他之前佯裝酩酊而拉住源尚安的前情,真真要對他無可奈何了:“逗弄我這麽愉悅嗎?”
源尚安坐起來道:“這應該叫,禮尚往來吧。”
源素臣道:“以後我就任你自生自滅,免得自己白白憂心。”
源尚安笑着看他:“其實我也只是剛剛才醒,聽見你和世子殿下在門口說了許多話。”
“你都聽到什麽了?”
“也沒什麽,”源尚安學着他的語氣,“正聽你說狗改不了吃那什麽。”
源素臣幹咳了聲移開了目光,見他如此源尚安反而笑得開心,源素臣等他收聲了才道:“你如今醒了不妨好好回想一下,湖邊見到的人是什麽模樣?”
“我說了又有何用,”源尚安道,“如今抓了他,只怕也是讓世上多一條冤魂罷了。”
源素臣拿不準他的态度:“你到底想做什麽?”
源尚安道:“我不是要抓他,而是要引他親自過來。并且我很肯定,他一定會來。”
和源素臣沒必要故弄玄虛,源尚安解釋道:“因為我沒有死成,對于他們而言是一大隐患,他必須想辦法前來殺人滅口。我當然有法子讓他上當抓個現行,不過這事除了你之外,沒有人能幫我。”
源素臣挑眉道:“你就這麽肯定人選只能是我?”
源尚安拉過他的手:“如今洛陽城裏除你之外,再沒有我信得過的人。”
源素臣愣了一下,下意識地轉過頭:“……你莫不是被水嗆糊塗了,怎麽一醒來就說這麽膩人的話。”
他真要懷疑這人被狐貍上身了。
源尚安道:“可你也沒說不喜歡聽。”
他調笑之時一向遵循點到即止的原則,絕不會逾越邊界,只輕輕朝着對手心湖裏随手一抛,任他漣漪蕩漾久久不寧,自己卻早已全身而退,不知所蹤。
如今他一見源素臣的神情,便知又該是自己抽身而退的時刻了。
源尚安雲淡風輕,借勢把源素臣拉近身邊,湊到他耳畔交代了幾句,又道:“時辰不早了,還是速速辦妥此事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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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沐蘇提着一盒草藥,于漆黑的街道上徘徊良久,從未感受過的忐忑感此刻席卷內心,讓他幾乎以為自己要精神失常了。
也不是沒有想過自己可能的結局,對這一切他早有所準備,無非一死而已,沒有什麽好怕的。
他說不上來,如今是這種心緒該叫什麽,做賊心虛嗎?殺人償命天經地義,他什麽時候成了這莫名其妙的賊人。
方才李應蕖帶着手底下的小太監過來,他沒敢貿然上前,如今人徹底遠去之後他這才繼續前行。
府門前一反常态,原本負責看守的侍衛如今卻哈欠連天不住抱怨。其中一個懶洋洋道:“大冷天的還要守門,真是困死人了。”
另一個道:“你可小心點吧,別忘了二公子身上還帶着傷呢。”
說罷拍了拍他道:“哎,你別打岔,我去趟茅房,你好好盯着啊。”
說罷轉身而去,只留另一個人在原地。
這人哈欠連天,當真是困到不行,喬沐蘇趁機上前道:“我奉少将軍之命,來給源大人送些草藥。”
那侍衛困得眼中模糊,連連擺手說進去吧。
喬沐蘇也沒想到混進來如此容易,但他戒心未消,仍舊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呀,”阿飛走下石階,“喬公子您來了?”
喬沐蘇立時戒備起來:“景鹓他不在這兒嗎?怎麽只有你一個人?”
“嗨呀,”阿飛道,“你也不看看這都什麽時辰了,少主他自然先去休息了——對了,您怎麽想到來這裏?”
喬沐蘇自然不能說是那梅花香囊給了自己線索,他哦了聲道:“源大人之前和我提過,想要些藥來,我這不就送過來了嗎。對了,不知他眼下如何?”
“哎……”阿飛一陣搖頭嘆氣,“二公子情況不大妙啊。”
喬沐蘇暗自思忖,阿飛卻忽地道:“哎,喬公子您不是會些醫術嗎?能不能來給他看看?”
“這……”喬沐蘇為難道,“我也不是什麽名醫,就怕誤診啊。”
阿飛嘆息道:“可是二公子眼下情況不妙,我們也是沒有辦法。所以才想——”
喬沐蘇打斷了他:“那好吧,我盡力一試。他現在何處?”
阿飛道:“我給您帶路。”
房門打開的一瞬喬沐蘇心髒莫名跟着一提,他擔心屋裏暗藏着官兵或是埋伏。
然而随着屋外月光盡數流入卧房,這點警惕便蕩然無存了。他壓根沒看到全副武裝的士卒,只有個躺在病床上雙眼緊閉、姿容如雪的人。
喬沐蘇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直到走近床頭才緩緩舒了出來,他伸手嘗試觸碰源尚安的鼻息,随後五指緩慢滑落至他的頸部。
阿飛忽而出聲:“喬公子。”
喬沐蘇猛地回頭,佯裝一副無波無瀾的神色:“……應該也不是什麽大問題,我帶了些草藥,你拿下去煎一煎吧。”
阿飛歡快地接過,大概是以為人終于得救,高高興興地下去熬藥去了。
喬沐蘇目送着人走遠才敢回頭,他搭在頸部的手并未收回,似乎只要他略一用力,便能了卻心頭恨意。
呼吸在此刻全盤亂了節奏,兩手手掌随之不住顫抖,鑽心的疼痛于此刻再度複發蔓延至全身,喬沐蘇閉了閉眼,狠下心來就要兩手發力,生生扼死眼前之人。
一只綁着白布條的手卻無聲無息地搭上了他的手腕,與此同時一道輕聲傳來:“這樣殺人的法子,未免有些粗糙了吧。”
喬沐蘇受此一驚立馬松開了手,卻驚覺一柄長劍不知何時已然停在了他的頸側。
源素臣道:“觀棠,你這是要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