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洛城春(三)

第043章 洛城春(三)

國喪結束了之後, 洛陽又恢複了往日的活氣,朝堂上大家也不再個個神色嚴肅,怕被人挑出毛病來。不過随之而來的便是從前被暫時按下來的問題又浮上了水面, 等待新君新朝的發落。

源素臣留在了禁軍,由于此前拼死護駕的事跡漸漸傳開, 加上沈湛的确對他表現出了贊許信任,朝中有眼力見的人已然開始琢磨着上書為他讨個封賞, 私下裏再同他結交, 若能搭上關系進而成為盟友, 便再好不過。

“如今大公子也成了洛陽的紅人了。”阿爾敦道。

源素臣笑了聲, 并不放在心上:“一朝天子一朝臣罷了, 這世上總歸免不了新舊交替, 沒有誰會是永遠的寵臣。”

“但不論怎麽說,陛下看重大公子,這是個難得的好機會。”

源素臣翻看賬目的手停了下來,道:“封賞什麽的還在其次,我這等功勞畢竟比不上開疆拓土,陛下要給也不敢給太高的,最後很可能是賞賜些金銀財寶不了了之。我倒是想着,若能借此機會打通太仆寺那邊的關系就好了。”

太仆寺主管宮廷車駕和牧馬事務, 不算特別顯眼的要職,阿爾敦道:“大公子怎麽突然想起來這個?”

源素臣道:“攢錢。”

阿爾敦眉心微動,想說源司繁雖然向來教導族人節儉持家,但也不至于非逼着所有人一起過苦日子, 該用錢的地方并不會吝啬, 只是反對鋪張浪費攀比富貴而已。

況且源素臣也好,源尚安也罷, 都不是在花錢上大手大腳之人。

源素臣把賬本暫時收了起來,只道:“天下不定,變數太多,積攢些也是有備無患,來日總有能用到的時候。”

“依照我的想法,宮廷車駕還有軍隊都免不了要用馬匹,但司州一帶的駿馬到底不如漠北草原的健壯高大些,毛色也更漂亮,”源素臣道,“若能把北地飼養的馬送入洛陽,這筆生意由我們的人來做,幾年下來便能積攢不少銀兩。”

“但這樣賺錢的生意,只怕也有不少人眼紅。”

“所以才要打通關系,”源素臣又道,“趁着陛下的恩寵還在,與其索要些不切實際的爵位,倒不如把這個拿到手上。折子我都已經寫好了,就等着拿給陛下,再去那邊見見人了。”

“少主,”狄飛煙道,“二公子醒了。”

源素臣放下手頭事務走進了卧房,剛跨進來就看見源尚安一個人愣愣地坐在床上,靜悄悄地望着前方,似乎還在琢磨昨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醒了?可算醒了,”源素臣道,“你再不起來,今天就要過完了。”

源尚安這才茫茫然地轉頭看了看窗外:“……是到黃昏了。”

他試圖回憶起來什麽,可惜腦中實在是一片空白:“我昨晚上是怎麽回來的?”

“我扛回來的。”

源尚安:“……”

他揉了揉臉,顯然是不信源素臣胡扯出來的說辭,但又實在想不起來整個過程:“我昨晚上沒做什麽吧。”

“也沒什麽。”源素臣一副玩味的模樣,明擺着動了挑逗的心思,學着源尚安昨晚的語氣道:“就是,很野性,很桀骜,很特別。”

源尚安再次:“……”

他雖然知道源素臣多半是在逗弄自己,沒完全說實話,可是又怕自己當真說了什麽秘密:“我昨晚上跟你說什麽了嗎?”

源素臣坐到了床邊:“那說的可就太多了。”

源尚安不安地攥着被褥,難掩局促:“……其實你不要多想,我有些話不一定是你理解的那個意思。”

源素臣哼笑出聲:“那是什麽意思?”

“我……”源尚安一瞬不知從何說起,“我對你……我……不是,你不要那麽想,我……”

源素臣抱起雙臂:“那晚了,我已經想過了,你解釋不清了。”

他唇角微微一動,就喜歡看源尚安被自己逗弄後茫然無措的模樣,見他敗下陣來那就更是要乘勝追擊。

不料源尚安說不出來話了,他低着頭,臉頰漸漸地泛起了紅潮。

他覺得臉上熱:“對不住,你萬萬不要多想。”

源素臣伸手蹭了把源尚安的臉:“怎麽還臉紅了。不是發熱了吧。”

他知道現在該點到即止了,于是又道:“對了,有件事我想着和你商議一下。我最近打算給陛下上書,把咱們草原的好馬賣到京城和騎兵營來,這樣一來,每年便能攢下不少銀兩。你怎麽想?”

源尚安輕咳了聲緩緩,又道:“是個好主意。太仆寺卿我從前見過,是先帝信任的內宦,不過他從前和皇後關系緊密,只怕高相一死,他也要連帶着被處置了。”

源素臣略微琢磨了下:“也就是說,倘若我能幫着他保住這頂烏紗帽,或許談這筆買賣就容易得多。”

源尚安嗯了聲,又道:“還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爹爹他很快就要趕到京城來朝拜新君了。咱們雖然暫時不能回去,但一家子能在洛陽聚一聚總歸也是好的。”

源素臣面上神色一瞬空白:“……爹要來了?”

一別十餘年,他已然不知道該如何面對父親了。

“沒事的,你不用多想,”源尚安拍了拍他的手,“爹也說了不用特別準備什麽。”

他旋即沖源素臣一笑:“唯一要準備的,我看就是要開心些。”

——————

宮牆內外靜谧無聲,連鳥雀飛到了枝頭都不敢鳴叫,只悶悶地啄食。

繁華如流水,縱然昔日貴為國母,如今也終有落幕之時。高蓮玉一個人坐在宮中看着四四方方的天空,心中一片平靜,像是對這樣的處境早有所預料。

原本伺候的宮女太監也被升任了太後的溫令歡下令調走,沒有人來告訴她外頭的新消息,可是她也能從中猜出一二。

永熙帝病逝,新皇要處置高家了。

高蓮玉面上無甚表情,她在這數十日的寂靜中養成了極好的耳力,一點風吹草動都瞞不過她。

她阖眸道:“你來做什麽?”

“幾日不曾來了,”溫令歡笑道,“倒是好奇故人如今怎樣了。”

高蓮玉輕輕一哼:“原來是麗妃娘娘。”

“大膽,”身側太監斥責道,“這是太後。”

溫令歡示意他退後,又道:“皇後還是和當初一樣,不肯認輸啊。事已至此,您還在等什麽呢?”

她緩緩繞到高蓮玉眼前:“這些日子裏我之所以沒有下令,就是想給彼此之間一個體面,沒想到皇後娘娘還是那麽地不懂事,也難怪先帝厭棄了。”

高蓮玉冷笑了聲:“最沒有顏面提及先帝的人,是你吧。他的病為什麽突然惡化,你自己心裏有數。”

“胡言亂語!”身後太監斥責道,“竟敢污蔑太後,放肆!”

溫令歡忽地微笑起來,她伸手摸了摸耳環:“那倒是我說錯了,先帝不曾厭棄你,先帝對你恩寵有加。既然先帝已駕鶴西去,姐姐怎麽不下去陪他?”

高蓮玉驟然起身:“你瘋了?我是先帝的皇後,自古以來哪有正妻殉葬的道理,你在說什麽瘋話?”

“我這分明是在為您好啊,”溫令歡轉過了身子,身後太監手持白绫步步緊逼,“高相已死,您活在深宮之中,也沒有什麽希望了,不是嗎?這樣的日子若叫我熬,那可是萬萬熬不下去的。”

高蓮玉瞬間大驚失色,試圖退卻躲避:“溫令歡,你瘋了,你——”

可惜白绫已然死死繞住了她的脖頸,兩名太監一人按住她的手臂,一人捂住她的嘴唇,不叫她發出任何一點聲音。

窒息感蔓延開來,黑暗吞噬了眼前的一切,她不由自主地睜大了眼睛,瞳孔中最後映着溫令歡冷笑離去的背影。

權力似乎天生喜歡吞沒鮮活的生命,它喜歡看這樣殘殺的表演,從古至今,樂此不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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