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章

第 81 章

樓道裏的燈有些暗,他像是站在黑暗中,只有借由屋內的光亮,孟思遠才得以看清他的臉。

他看起來并無異常,仔細看才能發現他新長出的胡茬。穿了件白色的襯衫,依舊很幹淨,像是從未有過兩天的失聯。

她有許多問題想問,他的确來找她了,可是他沒有想進來。的确,他們是分手了。而他總是更為主動的一方,當他不再主動時,是不是意味着徹底過去了。

孟思遠不想進去,看着他問:“真的沒事了嗎?”

她剛洗完澡,吹幹的頭發松散地披着,唇卻有些白,氣色有些差。而看向自己的眼神,沒了任何的防備,更像是個孩子,要反複确認着,從他口中再次得到肯定答案,肖華點了頭,“沒事了,相信我。”

說完後,肖華沒有離開,也沒有再催促她進去。他做事一向有目标,但他此時沒那麽清楚該怎麽辦。老莊來接他時,他只有一個念頭,想見到她。

他知道自己要什麽,也不是不明白,他可以利用她此時的心軟為自己争取機會,即使他沒那麽有信心。他更是猶豫,這是不是她想要的。

這場風波,在他看來完全可以應對,但她就要擔心受怕。他不怕被查,公司也不會有太大的意外,局勢大體是可控的,然而想起她,內心就倍感焦灼。她一定會多想,她還會有很多的愧疚,雖然這完全與她無關,只要想到這些,暫失自由的他,內心的不耐煩就難以壓制。

在商業決策上,只有對與錯。這只算是一個能被解決的偏差,甚至可看出對手的窮途陌路,這絕對不是一個錯誤的決策。可在這兩天裏,肖華心中已有一絲後悔,他更感受到了無形的桎梏。從今以後的決策,他必須将她考慮進來。每個人能承受的風險點位及程度不一樣,讓她遭遇這些,是他不能接受的。不能接受,就要改變。

肖華看着沉默的她,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他覺得她瘦了點,“不要多想,我不會再有事的。”

他明明沒事了,她不用再擔心了,可是聽到他這一句,她內心生出了股無名之火,你不讓我多想,我就可以不多想了嗎?

孟思遠忽然問了他:“要進來喝杯茶嗎?”

“好。”肖華看着說完就轉過身的她,又補了句,“謝謝。”

孟思遠從鞋櫃中翻找出拖鞋,上次收拾時,她拿了個透明袋裝了這雙大碼拖鞋以防灰塵。此時再從袋中拿出,她扔在了地上,再将袋子塞回鞋櫃裏。

進來的肖華關上門,換上鞋後跟在她身後,走進了屋子裏。看着她走去廚房,他站在了客廳裏一時沒動彈,她的家中總是幹淨而整潔,與客廳的溫馨有些格格不入的,倒是茶幾上小碟子裏的若幹個打火機。

孟思遠端了溫水過來時,就看見他正站着看走過來的自己,他這人實在與拘謹沾不上邊,但此時都像是個第一次上門做客的客人,“你怎麽不坐?”

“怕你覺得我衣服不幹淨。”

他總是能輕易将自己的愧疚與揪心重新勾起,都不知他是有心還是無意,她搖了頭,“不會,坐吧。”

看着他坐下,孟思遠一時都有些混亂,于是便先跟他彙報了工作,“昨天張文傑去見了孫亞東,外界和公司都不知道這個消息;今天我和楊旭同何昊談判,進展挺順利的。”

在來她家的路上,肖華就已經打了幾通電話,他知道她昨天是與張文傑一同去的,“好。”

他坐在沙發的一端,孟思遠看着他時都感覺不真實,就怕是一場夢,她試探着問出口:“你這兩天,還好不好?”

“不好也不壞,就被問了點問題而已。”

肖華不想說的那麽仔細,正在想如何回答的能讓她不必再問時,就見她忽然掉了眼淚。她沒有哭泣,也沒有講話,只是任由眼淚流下。他想伸出手幫她抹去淚珠,可卻猶疑了一瞬,不知能不能去碰她。

意識到毫無征兆地落淚後,孟思遠随即用手背擦了眼,“沒事就好。”

看着她擦幹眼淚,眼圈還有一絲微紅,她就向他笑了下,表示她很好時,肖華再也忍不住,傾身将她抱到了懷中。溫軟的身體,真實的觸覺,此刻他才真正覺得自己出來了。只要她在他身旁,他就不必有任何憂慮了。

被強行壓下的眼淚再也控制不住地流淌下來,落在了他的襯衫上,她緊箍着他的腰,一丁點也不肯松開,像是在彌補昨夜絕望時缺失的安撫。那樣絕望的片刻裏,對所有人、所有事,她一丁點都不在乎,她只要他。

聽着她嗚咽的哭聲,打濕了襯衫,粘在他的心口。人很奇怪,有時想讓她走得更快些,有時又只想将她藏在口袋中,肖華吻着她的頭發,“都過去了,沒事了。”

他的手在自己的背上輕拍着,一遍遍地在耳旁哄着她說沒事了,孟思遠還是哭了許久才停下,窩在他的胸膛上不肯離開。

直到反應過來他的襯衫都被自己哭濕了一大片,這麽粘着他不會舒服時,她才坐起身,抽了紙巾擦鼻涕,端起給他倒的水喝了好幾口後,才想起他,她将水杯遞給他:“你喝不喝?”

肖華接過水杯,喝光了剩下的水,看到她鼻頭紅紅的,剛剛哭到讓人心疼,此時卻覺得她傻得可愛。明明知道也許該說些輕松的,可他不喜歡含糊,直接問了她:“算不算冷靜期過了?”

“不知道,我剛剛不冷靜。”

看着她的無賴,肖華伸手幫她拿掉了纏在發絲上的紙屑,“要是冷靜期沒過,我可得把吸塵器拿回家了。”

哪想到他會來計較這個,孟思遠撲哧笑了,卻是沒同意,“不行,吸塵器是我的。”

看着她臉上的笑意,有些事,他想了兩天。對于分開,他絕不想要這個結果。其實很少有人能主動自我平衡,充滿了各種妥協,放棄短期利益,沒那麽讓人舒服。但說到底,也就是個決定。

肖華忽然開了口,“我承認,我有過一點想看你是什麽反應的念頭,所以沒有提醒你。但這樣的解釋有自我辯護的嫌疑,我會對人有防備,肯定有過想考驗你的念頭,但我知道不該對你這樣。帶你去聚會,是想讓你離我的生活更近些,完全沒有以此為考驗的心思。”

“那一晚,我的确對你有懷疑。但那時我想的是,就算你是故意的,我都不會因為這件事而不想跟你在一起。”肖華苦笑了下,“但第二天,我的确是失控了,應該有更好的解決方式,但我沒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孟思遠看着他,沒有說沒關系。雖然有些困難,但她還是講了出來,“那一天,我很難受。我不是讓你在我犯錯時縱容我的意思,而是.......別讓我那麽不舒服好嗎?”

心被她平靜的話語磨得鈍疼,他這人不好相處,實則是她對自己縱容。真的有絕對的公私分明嗎?當他要将她納入自己的事業版圖時,就已經無法分明了。他也不能再用這一點對自己和她,做任何要求。

“對不起。”肖華想說下次不會了,但他到底無法說出不切實際的話,“我有很多缺點,我很難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有問題。當然,這不是為自己開脫。但你只要跟我說,我就會去改。這個過程,你肯定會有不舒服,但我們能磨合好。”

他說得很認真,孟思遠卻是笑了,哪有人像他一樣上來就先給人警告的,若不是對他的執行力有了解,保不準就會當成免責聲明,她卻是非要為難他,“那你有什麽缺點?”

“挺多的。脾氣不太好,只在乎自己的感受,會忽略別人的感受,控制欲強......”看到她皺起的眉頭,肖華沒再說,卻是伸手捏了她的臉,“你這什麽意思?”

“這缺點也太多了,感覺我都沒什麽便宜可占的。”

“便宜沒好貨。”

孟思遠笑了,其實這些缺點,在某些地方,就是優勢。她也在問自己,她是否一直沒有看見他的另一面,貪心地只想要他好的一面。

好的一面,是人人都能看到的。事業有成,極度聰明,執行力強。另一面,是他的猜忌,疑心,控制欲。

當她驟然被扔進風暴眼中,僅兩天,在巨大的利益紛争面前,她不由變得漠然,伴随無力感的是難以信任他人。

如果不能看見另一面,那愛都顯得虛榮而站不住腳。而理解與接受,是兩碼事。但她相信他的執行能力。

她不說話,肖華看着她的眼,“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我願意與你分享一切。我不知道這是不是控制欲,但是我很難接受,你不将我放在同等重要的位置,這一點我無法妥協。但是,我們遇到具體問題,會一起解決,我也不會用任何東西去壓你。”

孟思遠不知如何讓他相信,她一直有将他放在非常重要的位置,或許是她的不敢負責。她愛他,很愛很愛他,卻是不敢更進一步。

一個經常遭遇失望、得到又會失去的人,再一次得到自己真正渴望的東西時,是不敢動,是想停留在原地不敢走下一步,甚至連失去,都不失為一種踏實。

“你無法妥協,是不想跟我在一起的意思嗎?”

肖華簡直覺得她在故意曲解他,可看着她認真而執拗的神情,他內心卻是有些澀意,是什麽樣的經歷,會讓她問出這句話。他同樣很認真地回答了她:“不是,我會讓你把我放在同等重要的位置。我也不會再用這一點來指責你,遇到問題,我們就事論事地講道理解決。”

“那你給我時間好不好?”

肖華笑了,“你急什麽?”

孟思遠瞪了他,“你才急呢。”

“對,是我太急了。”肖華想了想,還是對她說了家事,“前段時間,我父親生了場病,沒有大礙,現在已經在恢複中了。其實我有時候沒那麽強大,會有低落、恐懼和不安。生命中多一個你,我會盡我最大可能地保護你、愛你和陪伴你。但是我比你大,一定會有一些時刻,是我無能為力的,是需要你去面對和解決的。我希望你更快點成長,我們能互為依靠。”

孟思遠看着他,她一直覺得他沒有比她大多少,也甚少感受到年齡的差距。她想說,你想這些也太早了吧。可是,他就是個思慮重的人,想着他們很久以後的日子。而她,也好不喜歡這兩天裏自己的無能為力,如果她不肯承擔起責任,這個隐患就始終存在。

她的鼻頭很酸,卻是沒有哭。

愛是欣賞,是仰慕;此時,是心疼,是保護欲。這些複雜而矛盾的感受,卻能融為一體。即使他在外人眼中風光而強大,但看到他的低落,不能為其分擔時,她無比心焦。

“好,那你要對我嚴厲點。”

“你這話說的,我剛要改我的脾氣呢。”肖華逗着她,“我得把這句話錄下來,以後吵架時我循環播放。”

見她要捶他胸膛,他笑着将她一把抱住。整個的她都在自己身上時,重量感讓他內心無比踏實。

從前的他,無需任何陪伴,習慣了一個人。可是,有了她,他不想再一個人了。即使愛沒那麽好,會讓人有執念,有執念就會有痛苦,心中更多了挂念、擔憂與恐懼。但對這些,他甘之如饴。

在沙發上膩歪了好一會兒,她就從他身上下來,催着他去洗澡,更是一反常态地跟着他走去浴室。

浴室裏的燈是暖白色的,被眼淚浸濕的襯衫已幹,但殘存着痕跡。孟思遠低着頭,一顆顆地将襯衫上的紐扣解開,到最後一顆時,敞開襯衫裏的腹肌已經呼之欲出,然而她卻沒有欣賞的心思,扯下襯衫,仔細地看着他的身體。

到此時,肖華才明白她的用意,看着她緊張而仔細的神情,還是開了句玩笑,“下面要不要檢查下?”

“不用了,毛巾挂在那裏,我去給你拿衣服。”

孟思遠順手就拿了襯衫走出來,扔在了洗衣籃裏,再去房間的衣櫃裏找出他的衣服。經過廚房時,想起他和自己都沒吃東西,又拿出鍋,放水煮了粽子和雞蛋。

做完這一連串的事,她進浴室時,他正好拉開簾子走出來。她将手中衣物遞給他時,順便看了眼他的腿和臀。

“你怎麽不看得更仔細點?”

“沒什麽好看的。”

孟思遠見他穿上了內褲,就要打開門出去時,忽然被他從身後抱住。

浴室的溫度一點點降低時,鏡子上的霧氣也逐漸消散,兩人得以看清鏡子裏的彼此。

肖華吻了她的脖頸,“你還思想挺先進的,說冷靜時能去跟人約會。”

“我讓你多點選擇啊,隔三差五有美女約會,不好嗎?”

“就你一個,我已經被折騰夠了。”

“那你換一個輕松點的呗。”

“你可別給我設套。”手摸向她的腰,真覺得她瘦了,肖華盯着鏡子中她的眼,“想我了嗎?”

他的雙手箍着她的腰,人被他掌控時,孟思遠避開了他的眼神,“就那樣。”

“哪樣?”

“你好煩人。”孟思遠揪出他的手,打開了門,“我煮了點東西,出來吃點吧。”

的确是只煮了一點,有些晚,怕積食,煮了一只粽子和兩個雞蛋。兩人拿着叉子分一個粽子吃時,她發現他也沒那麽抵抗吃肉粽。

“你今年還想吃白粽嗎?”

即使粽子早已是一年四季都能吃到,但她還是被印象中媽媽說的,新鮮粽葉包出來的粽子好吃,而執着地認為就該在這個時節吃。

“都行。”肖華想起了什麽,看了她一眼,“你上次不是說過了嗎?在糊弄我呢?”

他的記憶力太好了點,她岔開了話題,“你們那就只吃白粽嗎?”

“好像是吧,反正我家這樣。還記得小時候我特貪吃,吃粽子撐到發燒了。從那以後,就沒那麽想吃了。”

孟思遠笑着吃完了最後一口的粽子,碗筷留給了他收拾,她去浴室刷牙洗臉。她擦完面霜時,他也緊随其後,過來刷牙。她沒有離開,在一旁等着他。

肖華放回牙刷,順手關了燈,浴室陷入黑暗時,他吻上了她。

是無比輕柔的吻,像是在确認着彼此的存在。在唇舌交纏的間隙裏,她對他說了句,我要你抱着我睡,他沒有回答,又是一陣濕濡的接吻聲。

他們邊走邊吻,燈一處處地被熄滅,直到卧室的門打開又被關上時,外邊徹底陷入了黑暗中。唯一光亮的,是床旁的一盞落地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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