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頑劣
頑劣
暑假後半段日子,顧錦被葉萍舒強制去補課了。楊初厭也沒有再待在顧錦外婆家,而是回了湖杭街。
七巷七戶的門已經被修好了,也不知道門鎖有沒有換。
楊初厭掏出鑰匙插進鎖孔裏面,轉動一下。啪嗒一聲,一下秒門開了。
挺好,楊東華至少沒有把自己掃地出門。
楊初厭進門換好拖鞋,準備進房間的前一秒被人叫住了。
“楊初厭。”楊東華嘴裏嚼着油炸花生米,手邊喝着啤酒,楊初厭轉過頭看他的時候心顫抖了下。
楊東華左耳沒了。血淋淋一片,就這麽赤裸裸的出現在楊初厭眼裏。
她不同情,左耳不可能平白無故沒有的,楊東華應該得罪人了。
楊初厭面無表情的盯着那消失的左耳,冷冷開口:“你有話直說。”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楊初厭看見楊東華那一刻,胳膊上的傷就隐隐作痛。
楊東華心情好像很好,“女兒大了和爹不親了。”語氣裏充滿了父親對女兒長大後父女感情的惋惜。
這是楊初厭有史以來聽過最可笑的笑話。毫不留情的回怼過去,“什麽時候和你親近過?”頓了下,“楊東華,你想要錢我給你,倒沒必要在這惡心我。”
楊東華罕見的沒生氣,還扯着油乎乎的嘴角,笑笑說:“欸,你這孩子,來陪爸吃點。”
事出反常必有妖。
楊初厭冷笑出聲,“不必了,我怕你下毒毒死我。”說完,眼神狠狠剜了一眼楊東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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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東華早已見怪不怪了,淡定的喝了口啤酒,開口道:“聽說,中考成績出分了。”
楊初厭心裏知道楊東華打什麽算盤,陰陽怪氣的說:“和你有關系嗎?”
“啧,怎麽沒關系,我們家這不是有個初中生嗎,作為親爹不得關心一下親女兒。”
楊初厭心底一團火的溫度在慢慢升高,小步移到餐桌前,趁其不備拿起桌上的花瓶砸向楊東華。動作幅度過大,扯的傷口疼。
楊東華終于不裝了,卸下他那假模假樣的面具,露出惡心的嘴臉,“小狗崽子我草你媽,老子給你好臉了是吧。”擡手,一個巴掌就要扇到楊初厭臉上。
比楊東華的巴掌先到的是楊初厭的巴掌。
心中的憤怒厭惡雜交在一起,像噴湧而出的火山,楊初厭再也忍不住爆發,用盡力氣咬牙切齒的洩憤出來。
“你配得上父親這個稱呼嗎!楊東華你不用假惺惺對我,我不領你的情!也不會叫你一聲爹!”
話音落地,楊初厭向後退幾步,手搭在身體兩側,心被人撕開,一點點鑽心刺骨的瓦解,揭露她最不想回憶的過去。
楊初厭從小到大監護人那欄都是空白,她沒有家人,楊東華配不上。
楊東華找人算過胎中孩子的性別,算命師傅說大概率是男孩。孟清梚生楊初厭的時候情況很不好,楊東華認為腹中胎兒性別的肯定是男孩,選擇了保小。結果生出來是他眼裏的掃把星,隔天去算命的店裏把人家店砸了,賠了十幾萬。
楊初厭幼兒園時看着同齡人身邊有父母給買的棒棒糖,意識到,原來不是每個小孩都可以有父母疼愛。
好在後來,一個紮着馬尾辮的小女孩,手裏捏着藍莓味的棒棒糖,一跌一跌跑向她,口吐不清的說:
你別哭啦,我的棒棒糖給你吃。
……
思緒回籠,楊初厭聽見楊東華噗嗤笑了一聲,他笑的前仰後翻,嘲笑着楊初厭。
“楊初厭,你真以為你自己很厲害嗎?你媽早死了知不知道啊,你就算恨你老子我,老子也是你親爹!你後半輩子也得給你老子養老!”那句話楊東華特意加重了,語氣嚣張跋扈。
你媽早死了。
你媽早死了。
楊初厭感覺到自己耳鳴了,下意識自動屏蔽掉這句話,但無法掩蓋事實。雙腿打顫,擡手捂住耳朵,拒絕一切雜言碎語。
她連孟清梚照片都沒有見過。
舅舅說媽媽是一個很漂亮很溫柔,知書達理的人,楊初厭想媽媽的名字都這麽好聽,怎會不是一個溫柔的人呢?
可是那麽好的媽媽,被家暴,被騙婚。最後躺在手術臺上絕望的生下了她。
媽媽永遠不在了,她解脫了。靈魂化作鴿子,飛往想去的任何地方。永遠翺翔,永遠羽翼豐滿。
死也是一種解脫吧,媽媽。
楊初厭可以接受孟清梚的離去,但她永遠不能原諒楊東華,是他害死了媽媽。她想殺了楊東華,去給媽媽陪葬。
無數個黑夜,邪惡的理念要活吞理智,慢慢的舔舐幹淨。可是最後,還是理智占據上風,楊初厭只能身披隐形铠甲和楊東華糾纏不休。
楊初厭站起身,低下頭看着碎花瓶渣,手捏着書包提帶,眼神像一潭死水,“楊東華,你這輩子都欠她的,你永遠也還不清。”
楊東華看着楊初厭離去的背影,那背影有些沒落仿佛被無形的東西壓着,彎下去的腰似乎再也挺不直了。
楊初厭踢着路邊的小石子,把所有對楊東華的怨恨全撒在小石子上。
石子越踢越遠,楊初厭在踢到最後一下時,小石子被堵在了一個人腳尖前。
顧錦手指摩挲着楊初厭的下巴,狡猾的笑笑,“怎麽了?撒氣呢?”
楊初厭顯然沒料到顧錦就這麽突如其來的出現在她面前,像一場夢一樣不真實。
下巴上的觸感太真實,這不是夢,顧錦就在她面前。
楊初厭整理好情緒,努力不漏出破綻,“沒有,你怎麽沒去補課?”
顧錦心情頗好,笑露八齒:“我還一天都補課啊,這都快九點了。”說着,顧錦指指楊初厭手腕上的手表。
楊初厭順着顧錦指的方向,看着表盤,确實已經八點五十了。
顧錦臉上笑意未減:“怎麽心不在焉的?”
負面情緒不想影響顧錦,楊初厭強笑着,“沒有啊,補一天課累了嗎?”
“有一點吧。”
顧錦少見的吊兒郎當,不在意似的摟着楊初厭肩膀,神神秘秘的讓楊初厭猜自己口袋裏裝着什麽。
楊初厭臉上挂着笑,語氣有些無奈“我哪猜得到。”
顧錦也不賣關子逗楊初厭了,鬼鬼祟祟從口袋裏掏了出來,攤開手擺在手心裏,眼神示意楊初厭看看。
楊初厭看清顧錦手心裏放的什麽後,以為看錯了,揉了揉眼睛,一臉不可置信。
——是兩顆藍莓味道的棒棒糖。
顧錦側過頭看着楊初厭震驚的表情,笑笑捏了捏她的鎖骨,“怎麽愣神了?大腦死機啦?”
怎麽會有這麽巧的事。
楊初厭搖搖頭,拿了一顆,撕開包裝袋藍莓的甜味在嘴裏蔓延開來。
顧錦叼着棒棒糖,摟的越來越緊,悄咪咪湊到楊初厭耳邊說要帶她去個好玩的地方。
二話不說,拿起手機就開始叫車。
等車的時候,顧錦拉着楊初厭一路逛來逛去,但也只是圍着湖杭街這七天小巷子走。路上逮到一只狗尾巴草,顧錦笑嘻嘻的送到楊初厭嘴邊,讓她咬着。
然後,楊初厭就這麽叼着一根棒棒糖一根狗尾巴草上了出租車。格外引人注目,格外滑稽。
楊初厭坐在後排清楚看見司機大哥抽搐的嘴角。裝冷着臉,笑看着罪魁禍首。
察覺到身邊人心情一點點變好,顧錦放下心,便大膽起來,伸手去捏楊初厭的臉頰,把她嘴裏的狗尾巴草拿出來放到自己的嘴裏,腿也沒閑着,一只腿在楊初厭震驚的目光中光明正大的搭在她腿上。
坐姿簡直像大爺一樣豪放。
楊初厭無話可說,輕笑着拍拍顧錦的腰,讓她坐好。典型的給個笑臉就燦爛,顧錦作勢直接靠在楊初厭肩上了。讓楊初厭無可奈何,只是悄悄挪着位置,調整到一個讓顧錦靠着更舒服的姿勢。
楊初厭對顧錦總是束手無策,任由她對自己做任何事情。
楊初厭低下頭,斂着眸子低聲問:“你要帶我去哪?”
顧錦單挑眉,戲谑的看着楊初厭,“到了你就知道了,馬上了。”
楊初厭作罷也不再好奇了。
路程不長,在一起小聲聊聊天,悄無聲息的就到了顧錦口中好玩的地方。
兩個人下了車面面相觑。
顧錦帶楊初厭來的是一座剛建不久的游樂園,只是這人未免太多了吧?
顧錦牽着楊初厭手,往游樂園裏進。
迷迷糊糊和顧錦排隊等着大擺錘的時候,楊初厭在反應過來。
攥着顧錦手腕的力氣用了力,“你怎麽會有這的會員卡?”
和會讀心術似的,顧錦一開口一語中的的,“沒帶任何人來過,你是第一個。這剛建好的時候我就充了會員。”
聽到顧錦的回答,楊初厭瞬間就覺得自己剛才心裏想的小氣自私。
楊初厭偏過頭,臉色有些潮紅,小聲說句:“沒有這意思,就是有點驚訝。”
真沒有這意思嗎?
那就當我過度解讀了吧。
顧錦也不失落,聽到這話只是抿着唇,語氣低落,“哦,那就是楊同學不喜歡和我出來玩。”
?
你內心戲真多?。
楊初厭擺着手,皎潔的月亮挂在黑夜裏,成為最亮的一顆星星,月光降落在楊初厭眼裏,裸眼在黑夜中閃閃發亮的。
“沒有,很喜歡,希望顧同學以後可以多帶我出來玩。”
內心戲很多的同學很滿意這個答複,欣慰的重重點點頭。
大擺錘排隊的人不長,很快就到她們。大多數人都是因為恐高而被勸退,但楊初厭和顧錦都比較喜歡刺激的游戲,所以毅然決然的選擇了大擺錘。
兩個人選好位置後緊緊挨在一起坐好,這只船在它所能承受的壓力下全部坐滿了游客。
倆人十指相扣,楊初厭閉着眼不敢睜眼看。
膽小鬼,這還沒開始呢。
顧錦心裏默默“嘲笑”着楊初厭。
工作人員的提示後,大擺錘也在慢慢擺動起來。
這個大擺錘和別的大擺錘不太一樣,開始是非常迅速,等到快結束時才會緩緩停在原位。
人在前面飛,魂在後面追。
如楊初厭和顧錦剛才所目睹那樣,大擺錘開始猛烈的左右搖擺起來。
失重感瞬間襲滿全身,心髒像下一刻就要停止工作,腿撐在前面微微發抖,楊初厭手緊攥着顧錦,連聲音都發顫。
“顧……顧錦,你害怕嗎?”
顧錦不僅沒害怕,甚至連眼睛都沒閉,一直偏着頭看着楊初厭猙獰害怕的表情。
“害怕怎麽不早說?”
耳邊是慘絕人寰的尖叫聲,顧錦也不知道楊初厭有沒有聽見她說的話。
升高最高點的時候,顧錦大腦突然蹦出來一個頑劣的想法。
她故意松開楊初厭的手,在她驚慌失措的表情中,忽的湊近耳邊,“楊初厭,睜眼,看我。”話語間帶着風聲,回蕩在楊初厭心間。
見楊初厭沒動靜,顧錦又補了句,“快點,不然下次不帶你了。”
對別人而言這句話毫無威脅力。但顧錦心知肚明,自己說了這句話楊初厭就一定會睜眼看自己。
果不其然,楊初厭果真慢慢的睜開眼,感受風帶來的壓力,胡亂的抓着顧錦的胳膊。
“轉頭,楊初厭。”
楊初厭真是聽話的轉過頭。
少女一根頭發豎立在腦上随着大擺錘一起擺動,顧錦裝無辜的朝楊初厭笑着,眼底閃着烈火,睫毛彎彎,眼睛像清澈的湖,仿佛那句話不是從她嘴裏說出來的。
楊初厭根本想不了那麽多,轉過頭的那一刻,尖叫聲剎那間消失,眼睛直勾勾的離不開眼的盯着顧錦的眼睛。
這是她見過這世上唯獨僅有的最清澈的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