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颍州城西有一間破廟,裏面住過一個慈悲為懷的淨真老和尚,早年間香火還不錯,後來有一夥作惡多端的鄉匪借宿,不知為何第二日就都死在廟裏,老和尚也消失無蹤,于是有人傳言老和尚是高人,為大家懲處了惡人之後就離開這裏,之後破廟被一些外來沙彌暫住,不知道什麽時候傳出鬧鬼的消息,說是鄉匪的亡魂沒走,等着報仇。

最初時候大家不信,後來就越傳越邪乎,漸漸附近就沒人停留,就算是偶爾路過也不會過夜。

連翹睜開眼的時候,就發現自己在這間破廟裏,她和淩嫣然都被人五花大綁,四面漏風的廟裏除了她們沒有別人。

一開始,連翹還不确定是這裏,直到看見牆上的偈語,能施所施及施物,于三世中無所得。我今安住最勝心,供養一切十方佛。

下面有兩個小字,就是和尚的法號淨真。

看到那偈語,連翹慌亂的心漸漸平靜下來,這些年颠沛流離,她并不十分信奉佛,反倒是遇到薛一飛之後覺得兩個人的相遇就是緣分,漸漸生出信賴之心。

何況,現在的她需要冷靜,只有這樣才能準确地判斷到底誰做的。略有嫌隙的就是卿芷,可卿芷沒這麽大本事。她身上也沒有帶着金銀,不是為財,那把她劫來的人到底是什麽來路,該怎麽逃走……就在連翹一邊掙着繩子一邊思考的時候,腦海中靈光一閃,一個人冒出來,可還來不及多想,淩嫣然就吃痛一聲,緩緩醒來。

“疼……這是哪裏?”淩嫣然被綁着,直不起腰,狼狽地趴在地上,“我們怎麽了?”

“有人綁了我們。”連翹用背部貼着她,“試試能不能幫我解開繩子。”

直到這會還暈乎乎的,淩嫣然看着她手上的繩子,眉頭緊鎖,“好髒、好惡心,我不要碰。”

“別鬧,我們要逃出去。”

“可是真的好髒……”

看着淩嫣然的眼楮,連翹一臉認真,“現在還不知道是誰下的手,不知道為什麽,要是他們不懷好意,天黑之前就是咱們的死期,不想死的話,必須自救。”

被那句死期吓得臉色煞白,淩嫣然終于想起這事怎麽發生的,“之前我們在首飾鋪子,

出來之後你就說感覺有人跟着我們……”

“應該是那些人。”連翹嘆口氣,“不然你直起腰來,我幫你咬開。”

Advertisement

整個人被綁得像個蟲子,淩嫣然扭動幾下,哭喪了臉,“我動不了。”

“嫣然,幫我。”很認真地看着她,連翹的眼神是從未有過的堅定,“他們不像是求財,那就是害命,又不堵上嘴巴,就說明不怕咱們喊,附近沒人,這就意味着家裏人不知道消息,咱們必須自救。”

也許是被連翹的執着感染,淩嫣然收起臉上的委屈,猶豫着咬住了連翹手上的繩子……

碰到那髒污東西的瞬間,她幾乎幹嘔起來,可擡頭看一眼連翹的眼楮,又忍着淚水咬下去,拚命想要解開繩結。可就算怎麽努力,那繩結也只是被松開一點,她的牙齒卻已經隐隐作痛。

就在淩嫣然幾乎要哭出聲的時候,廟門被推開,一個男人走進來,門口還站着兩個人。那人映在陽光裏走近,口中發出得意的笑聲。

刺眼的光照得連翹看不清楚來人的模樣,那聲音卻已經曝露,連翹冷冷看着那男人,“章公子,這麽行事實在不夠磊落,你這是要做什麽?”

廟門被虛掩上的時候還能聽到守門的兩個笑得格外陰邪,章越也不遮掩,走近她們,“哦,連翹姑娘認出我了,倒是難得,咱們才見過一次。”

“是啊,對章公子,連翹記憶深刻。”

連翹臉上的笑容,怎麽看都像是諷刺,想到自己被扒光回家的事情已經鬧得人盡皆知,成為茶餘飯後的笑談,章越臉色一沉,“你還記得我就好,那就不用我解釋為什麽這麽做了。”

聽他們兩人的對話,淩嫣然覺得裏面一定有事情,她剛想開口,卻被連翹綁着的手指拉了一下,于是乖乖地靠在旁邊沒有說話。

“我大概知道章公子為什麽事情發火,那件事确實是薛三胡鬧過了。”

“連翹姑娘真是聰明,也很善良,若不是立場不對,章某都要引你為知己。”章越的表情松緩一點,在廟裏走來走去,“既然知道,連翹姑娘應該理解我,我章越不是迫害女人的小人,可薛一飛那厮實在欺人太甚,我找不到機會對他下手,只能用他最心愛的女人當作懲罰。”

看着眼前這個笑容詭異的男人,連翹的掌心被汗濡濕,表情卻沒有半點慌亂,“如果是我,也會讨厭讓我丢臉的人,可我不會綁人。”

“為什麽?”

露出一個炫目的笑容,連翹淡淡開口,“因為我怕死呀,丢人雖然難堪,卻比丢了命好。”

表情瞬間沉下來,章越冷冷一笑>“看來你覺得我這樣做不對,那告訴我,怎麽做才對?”

“我如果說放了我們,我去幫你求情,了結這段事情,你一定覺得是為了逃命騙你,可要是傷了我,薛一飛又會對你追殺不休,一個是相信,一個是死路,該怎麽做,章公子還是自己考慮一下。”

連翹綿裏含針,章越的臉色青了又白,像是正在作很艱難的決定,當初綁人就是一時憤怒,這會也醒悟過來,覺得得不償失。

背後已經被一層冷汗濕透,連翹渾身發軟,可她必須撐着。

淩嫣然緊貼着她,早就發現她的害怕,想到自己竟然被讨厭的人護在後面,又有些難堪,看着旁邊那個看着醜陋的男人,忍不住嚷了一嗓子,“你最好快點放了我們,不然你就死定了。”

“閉嘴!”章越咒罵她一句,“你是什麽東西!”

“混蛋,你敢罵我閉嘴,本小姐你惹不起,混蛋……”

“嫣然!”連翹撞她一下,“不準胡鬧。”

就這麽一會,章越回過神來,面色陰冷地笑着,“連翹姑娘,我是相信你的,可我不相信她,要是這個臭丫頭說了,我還不是沒什麽好下場。”

“臭男人,我不說就是了,快點放了我們。”淩嫣然吼他一聲,從小就被衆人捧在手心裏,她沒吃過一點苦頭,想到自己因為要逃命才咬了髒兮兮的繩子,委屈到極點。

“我如果不放呢?”

“我一定不會饒了你。”淩嫣然大怒。

“好、好。”章越突然笑了,走近她們,“我這就成全你,看樣子你也大有來頭,有兩個美人陪葬,那我死了也不磨,這麽牙尖嘴利,爺就先拿你高興高興。”

看他的眼神突然陰邪起來,連翹面色一白,這目光她太熟悉,分明是不懷好意。

“章公子,你別沖動。”

“別說了,什麽都改不了我的想法,別急、別急,我先享用這個牙尖嘴利的,然後就是你,等大爺玩痛快了,把你們的屍體丢到山裏喂給野狼,然後遠走高飛,我倒要看薛一飛怎麽報仇。他不是把你這個妓女當成寶貝嗎,我倒想讓他看到你被我淩辱之後的模樣,只可惜沒那個機會,我只能想想。”

淩嫣然一開始還硬撐着,但章越的手在她臉上摸了幾把,她立刻尖叫起來∶“滾開,放開我!”

就在那一瞬,連翹下意識地撞開章越,擋在了淩嫣然面前,看着滿臉陰邪的男人,蒼白的臉上挂着看透一切的凄然,“她就是個小姑娘,你別動她,當初是薛一飛的人讓你丢臉,我是他妻子,你別傷害無辜。”

“連翹!”淩嫣然驚叫出聲,明明之前她對連翹做了那麽多過分的事情,說了那麽多傷人的話,就在事情發生之前還在懷疑這個女人是不是真的那麽溫柔,沒想到連翹竟然會為了保護她犧牲自己,想到這,淩嫣然眼楮裏的淚珠大滴大滴滑落,“對不起、對不起……”

章越也怔了一下,似乎有些不相信。

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連翹苦澀一笑,“不妨告訴你,這位姑娘是京都淩将軍的女兒,你殺三個連翹也就是一死了之,如果傷害她一分一毫,淩大人一定會讓皇上夷滅你章家九族,值得嗎?”

陰冷地看着她,章越似乎在考慮連翹的話。

連翹沒有看章越,艱難地轉身看着已經哭紅了眼楮的淩嫣然,微微一笑,“別哭了。”

“連翹,你別這樣……”哭得差點背過氣,淩嫣然第一次這樣難過,就算是得到薛一飛成親的消息,心裏都沒這麽難受。

“我不是為你,你不用覺得愧疚。”連翹想拭去她的淚水,卻沒辦法做到,嘆了一口氣,“我是為了薛一飛,如果今天你因為這件事情受到一點傷害,他一生都不會安心的,更沒辦

法對你的父親交代,我不想看他這樣為難。”

“那你、你……”

“我死後,你就帶他回京都吧。”

“為什麽?”聽出她心存死志,淩嫣然哭得更兇。

“因為京都沒人知道連翹,就不會有人對他指指點點,他已經被誤會太多,我不想再加上這一條,你那麽喜歡他、在乎他,我相信你會陪着他,直到忘記我。”目光似悲似苦,又包含着濃濃的留戀,連翹輕聲說道∶“答應我,陪着他,永遠別離開他。”

瞪大眼楮,淩嫣然不敢相信聽到的話,連翹知道自己喜歡薛一飛,知道自己想搶人,可她這些天居然沒有半分惱怒……淩嫣然承認,自己越來越看不透連翹,也越來越明白為什麽薛一飛愛上這個女人,因為自己真的比不上。

愛上一個人是什麽樣的感覺,是像自己這樣十分想嫁給薛一飛,不惜逼迫他離開喜歡的人,還是像連翹這樣,甘願為了他去死,甚至因為不想他為難,為自己這個情敵去死?連翹的心裏、眼裏似乎都是薛一飛,就算是要死的時候,還會擔心留下他一個人會不會寂寞。

內心被震撼,淩嫣然認輸了。

不顧髒污把眼淚在地上蹭掉,淩嫣然掙紮着直起身子,瞪着章越,“我不怕死,你把我們都殺了吧。”

“嫣然……”連翹很驚訝。

“別勸我,我說了不怕死,只要你別侮辱連翹姐姐,痛快地把我們殺掉吧。”

“臭丫頭。”看了這一會,章越的臉色更難看,手掌朝着淩嫣然掮過去。

就在那個瞬間,散發着寒光的飛镖穿透漏風的廟門直直插在章越手上,讓他一下子慘叫起來,人滾落在地上。

“丫頭,你長大了。”先是一句贊賞,薛一飛一腳踢開門,臉上是冷然的笑容,“章越,這一次是你找死。”

“你怎麽找到這裏的。”

“是你太蠢!”面如閻羅,薛一飛手中長劍朝着章岳飛過去。

長劍精準入肩,章越不敢置信,疼得幾乎昏厥過去,想喊人,可看到門口同樣冰冷着臉的薛二、薛三,終于死心地昏死過去。

在薛一飛如神祇般出現的時候,連翹眼底迸發出熱烈的光芒,目光緊緊跟着男人,想說什麽,卻不知道怎麽開口,死裏逃生的幸運和看到他的喜悅交織在一起。

薛一飛始終沒看連翹,他沉着臉蹲下,用匕首劃開兩人繩子,下一個動作就是把連翹抱起來往外走。

緩緩站起身,撫着手上的勒痕,被無視的淩嫣然看着兩人離開的方向,沒有立刻跟上去,倒是垂下眼眸想了想,釋然地笑了。

城外荒無人煙的小路上,一匹馬上坐着兩個人。

死裏逃生,被心愛的男人緊緊抱在懷裏,感受他的呼吸就在耳邊,連翹心底的慌亂漸漸平息下來,她抿抿發幹的唇,輕輕開口,“你、你生我氣了?”

薛一飛沒有立刻回答,只是手臂緊繃着,摟在她腰間,像是怕她又一次消失。過了一會,他咬牙切齒地說道∶“只此一次,再有下次,我絕不原諒。”

“什麽?”連翹沒有理解話裏的意思。

喟嘆一聲,薛一飛緊緊抱住懷裏的女人,“如果嫣然出事,我會愧對師父一輩子,會後悔一生;如果你死了,我此生都不會再娶。男兒一世為人,不曾報效君王提攜,師父的恩情,我不敢輕易言死,可如果你去了,我的心就死了,到時候一定要在奈何橋上等我,不會等太久的。”

沒想到他是這樣的意思,連翹震驚,雙唇翕動着,不知道說什麽好,眼底都是溫柔,“我不會了,再也不會輕易放棄,為了你,我要好好活着。”

“你答應了我,就要說話算數,無論遇到什麽,都不準放棄,我一定會救你。”

“好。”連翹抓住了薛一飛的手臂,笑了。

被薛一飛抱進房裏,連翹還來不及說些什麽,人已經被男人抵在門上。

攬着腰,顧不得自己的力氣會不會讓她疼痛,薛一飛只想這樣真切地感受心愛的女人還安然無恙地在自己懷裏,只有這樣,瘋狂跳動的心才能平靜下來。

肆意地尋到她的唇咬着,讓彼此都能感受到對方的存在,薛一飛幾乎想要把連翹完全藏在自己的心裏,才能保證沒有人能夠傷到她。

從意外發生到回來,明明只過去半天,對他來說卻如此漫長,就算是被人砍了三刀,生命垂危,為了救淩嫣然被狼抓傷的時候,他也沒有這樣害怕過……那個陌生男人說出連翹被綁走消息的時候,他的心慌得不行,從來沒有過的驚懼讓他心痛。幸運的是,他終究沒有錯過救這個女人。

急切地啃咬她飽滿的唇,然後是臉頰脖頸,可還是不滿足,聽到心愛的女人說出那番話,為了自己不用愧疚可以去死,就算是選擇死亡還不忘安排好自己的以後。

那時候,他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掏給她,她為什麽這麽溫柔,這麽讓人憐愛,只是她不知道,為了她,他也能放棄所有的驕傲和生命。

……

番外篇

颍州最近出了一件稀罕事,百年難見,傳聞,半個月後薛閻王家裏要有喜事,七個人同時成親。

一開始,大家不信,覺得是玩笑,可等到府裏熱熱鬧鬧,采購東西大肆準備的時候,消息終于被确認下來,當真是七個人同時成親,新郎官還都是薛閻王的兄弟。

當然,現在很少有人喊薛一飛薛閻王,都喊薛公子。

自從半年前章越因為傷人被送到衙門關押,章家多年前的舊事被翻出來,颍州百姓才知道那些傳聞多麽不靠譜。原來狡詐陰險的章老員外不是好人,他為了霸占人家的産業屢次害人,改名換姓,被喊閻王的薛一飛也不是逆子,是冤屈難平,十五歲被逼離家的可憐人。

薛一飛殺過人,這不假,可那是為了保護大燕百姓,不顧個人生死。如果不踏平敵人,大燕就會生靈塗炭,血流成河。

他總冷着臉瞧着讓人害怕,可大家這麽污蔑他的名聲,怎麽也不見動怒,哪裏像一個暴躁的壞人。

十年前,章家害死薛一飛的外祖父母,又害了他母親,薛一飛這孩子回來之後雖然改了姓氏,也沒對章家人下手,倒是章越這個畜生心懷報複。幾番比較下來,薛一飛分明就是一個有情有義,忍辱負重的好兒郎。

再說說這半年,真相揭露出來,章家人沒有一個跳出來反駁,章越被丢進大牢沒人救,章老員外更是一病不起,差點歸西,癱瘓在床上,聽到薛一飛的名字就吓得慘叫,明顯就是心虛。

這麽多真相湊在一起,在颍州城喧喧嚷嚷,所有人都從懷疑到相信,漸漸發現薛一飛根本不可怕,當初嫁進去的新夫人非但沒吃苦,還夫妻情深,堪為表率,不由得對薛府的态度都有所改變。

尤其是這一次,六家的女兒加上薛府裏的侍女同時準備出嫁,看着人高馬大的姑爺,幾大箱子的聘禮,姑娘們的家人都滿意得不得了,到處說薛一飛的好處。

薛府那些人不是打手,都是保家衛國的兒郎,他們看着兇,可對姑娘特別好,任打、任罵不還手,只會傻呵呵地寵媳婦。

對于這樣的結果,連翹十分滿意。

倒是薛一飛,依舊是沒什麽表情,被罵的時候不怒,被誇的時候不喜,寵辱不驚。靠在心愛的男人懷裏,連翹撫摸腹中兩人的骨肉,忍不住嘆息,這就是薛一飛啊,就是她最愛的男人,像盤石一般堅韌,始終不動不移。

【全書完】

注∶相關書籍推薦∶

1、長相思之一《嬌妻天降》;

2、長相思之二《公子的嬌寵》;

3、長相思之三《下嫁》;

4、長相思之四《素手擒悍夫》。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