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城門鬧劇
大周朝,太和二年,秋
鐵灰色的巍峨城牆好似直沖雲霄,散發着沉澱無數代的歷史厚重感。今年的秋日過于炎熱,站在城門口只偶爾有幾縷帶着些許熱度的清風拂面而過,讓人昏昏欲睡,心煩意亂。
顧雲思面無表情的看着眼前這人,在對方停下話頭狐疑的看向她之時垂下眸子,再擡眼之時嘴角已經微微翹起。
眼前這張熟悉的臉上帶着熟悉的輕蔑與不屑,顧雲思捏了下指尖,不動聲色的看着這人。
那人又看了她幾眼,心中略有疑惑,卻又被忽略了去。這副老老實實的模樣與之前并無太大差別,倒是符合傳言中的性子。
上不得臺面的腌臜貨!将這種人接回來,真真是要丢盡顧家的臉面!
心中如是想着,面上帶着笑,到底遮不住眼底的那一絲輕蔑,口中卻是脆生生的說着悅耳的話語:“大姑娘,您可千萬別嫌奴婢話多。奴婢鬥膽逾越,可奴婢一片赤忱之心,真真是為大姑娘您着想……”她并未壓低音量,似乎并不在意周邊之人注意到她們這一行人。
事實上,此處城門口進出人數不少。顧雲思的馬車在進城門之前被人攔下,地點拿捏的極好。不會擋着路,城門口的士兵自不會催促;偏生又在進出的顯眼之處,可讓人看熱鬧看個過瘾。
見周邊之人都被自己給吸引了過來,那丫鬟眼底掠過一抹得意之色。正想繼續趁熱打鐵将自家主子的吩咐給完成了,卻被始終沉默以對的顧雲思突兀的給打斷了:“你是何人?”
那丫鬟顯然沒料到顧雲思會突然開口,先是一愣,随即面上一陣羞紅,惱怒無比,只以為這是顧雲思刻意在羞辱于她!
她能從主子那頭得了這任務前來,也擺明了她在主子跟前是何等的得用!在府中這些年,除了幾位主子之外有幾個能不給她臉的?縱然在別府的主子跟前她都是能說上一兩句話的,何等風光?卻不想這麽個被扔在鄉野長大的腌臜貨竟敢如此當衆羞辱!
豈有此理!
丫鬟深吸一口氣,好歹也是得臉的大丫鬟,勉力按捺住了,不過笑容中就多了一絲惱恨:“奴婢夏荷,是夫人身邊的大丫鬟,奴婢……”
“你為何而來?”顧雲思又輕飄飄的打斷了她的話,夏荷本就一口怒氣沒下去,這下子又是火上澆油,怒火幾乎要将理智燃燒!
她忍了又忍,咬着牙,一字一字的從牙縫裏擠出:“奴婢是奉了主子的吩咐前來迎接大姑娘,奴婢……”
“便是如此迎接?”顧雲思第三次打斷她的話頭,語氣中分明未有半點指責,卻讓周邊看熱鬧之人低聲議論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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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是?既然是相迎,自該将人早些迎進才是!不過是個下人,竟敢将當主子的堵在城門外教導起來,一口一個為了當主子的好,這到底誰是主子誰是奴才?
這城門口進出的除了普通百姓之外亦有京中勳貴家人,見着這場面雖不會出頭,可這也不妨礙他們駐足觀看。
好歹也是顧家的一場笑話不是?
夏荷耳畔只聽聞看熱鬧之人的笑聲,一張薄面漲的通紅,臉上火辣辣的疼,她何時受過這等屈辱?再看眼前這個原本就被她看不起的大姑娘,只覺得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生生将理智盡數燒盡,厲聲喝道:“大姑娘這是何意?奴婢這是奉了主子的命令前來相迎,大姑娘句句針對,奴婢不過只是個下人,大姑娘要罵盡可罵!可大姑娘這一番番話分明就是在指桑罵槐,敢問大姑娘這可是對我家主子有甚不滿之處?不管如何,我家主子可也當得大姑娘叫一聲‘嫡母’!我大周以孝道為先,就算大姑娘久居鄉下,難道連何謂孝道也不知嗎?”
大周以孝為先,為重,一個“不孝”的罪名足以壓死一個人。夏荷這話不可謂不狠辣,若是這個罪名坐實了,顧雲思尚未進京就得折在這兒!
可顧雲思又如何會再被這麽個奴才秧子給拿捏住?只見她面色不改,可眼底的錯愕之色明顯的很:“是夫人使你前來?”
夏荷昂起下巴:“正是!”她就不信一個在鄉下養大的棄子還真有那份膽氣正面與自家主子對抗!瞧瞧,剛适才還牙尖嘴利,此時不也心中發怵了?早知會自讨沒臉,還擺什麽大姑娘的譜子?真以為叫她一聲大姑娘,她就真真成了身嬌肉貴的顧家大姑娘了?
顧雲思眉頭輕蹙,一口反駁:“不可能!我雖未歸京,可年前還曾聽老家長輩說起夫人,說夫人有胸襟,為人大度,實乃勳貴女子楷模。可想而知,夫人就該與戲文裏說的那般為人善良仁厚,絕不會使你前來這般待我!你身為夫人身邊貼身伺候的丫鬟,卻在外這般敗壞夫人名聲……你,你好大的膽子!”顧雲思的喝問模糊了她話中的陷阱,不過她相信夏荷會依着自己暗中推動的方向走去。
果然,夏荷頓時勃然大怒,尖叫出聲:“你竟敢将主子與戲文裏的戲子相提并論卻反倒是來污蔑于我……你,你簡直豈有此理!”
顧雲思眉頭皺的愈發的緊,眼角餘光不動聲色的看了周邊之人一眼,毫不意外的看到有幾人露出恍然之色。而後,不出意料的就開始低聲議論起來。
“哪裏來的善良仁厚,讓個奴才秧子把人堵在了城門口教導,這分明就是要讓人看了笑話!”這是看了個頭尾知道起因的。
“可不是?不過這一位是哪家的?”這是不知情只看個熱鬧的。
“嗤!是顧将軍府中的!聽聞是前頭那位留下的獨女,後夫人進門的時候就得了顧将軍首肯給送去了鄉下,這一晃約莫十幾年了?這才将将把人給接回來!”這是知道內裏乾坤還真對顧家沒什麽忌諱的,想必背後也有不小的勢力。
這話立刻引起了其他人的好奇:“如此對待原配所出,難道無人出頭?”
适才透露實情那人果真是不懼顧家,毫不客氣的表達出對顧家人的輕蔑:“親爹都點頭了,誰能張這嘴?再說了,送出去也是好事,好歹能安穩的活着。瞧見沒有?這人還沒踏進家門呢,就被一個奴才秧子當衆斥責,半點臉面也不給留着!呵呵……”話語未盡,可機靈的如何不明白這未盡之言想要說的是什麽。
區區一個奴才秧子就敢如此呵斥原配留下之女,若說這大膽的奴才背後無人撐腰指使,誰信?
夏荷耳尖,臉色頓時煞白無血色,這才将将明白過來剛才自己是鑽了什麽樣的一個套子!
從未歸京,連京中府中之事都得聽鄉下長輩說起才知曉一二,這分明就是在說京中顧家對她不聞不問!雖說事實如此,可決不能擺在明面上來說!偏偏她被豬油蒙了心只顧着那些旁枝末節竟是沒在第一時間反駁,現如今已經被人議論,她就算有翻天手段,對前頭留下的獨女苛刻,将人丢在鄉下不聞不問的惡名卻是落在自家主子頭上摘不去了!
這差事辦砸了,她回去可還有活路?
顧雲思也聽了一耳朵,長時間趕路讓她有些憔悴,微微垂眸有些委屈的模樣落在旁人眼中讓人不自覺的就有些憐惜。只誰也不知,她眼底全無委屈之色,唯有滿滿當當的冷意和嘲諷。
這才哪兒到哪兒?不是想要毀了她嗎?
那就看誰狠的過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