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單曲循環

第2章 單曲循環

一場磅礴大雨砸得空氣中全是塵土熟透的味道,季回輕輕嗅了一下,聞到身邊飄來若有若無的酒氣時,才後知後覺意識到這裏只剩他們兩個。

而沒有第三個人在中間斡旋,他連頭都不敢擡。

他怕景樾問他當年為什麽欺騙,怕景樾問他為什麽不告而別,怕景樾用更難聽的話來定義他……

他必須要趕緊離開這裏。

“景師兄,那我先——”

話未出口便被景樾打斷,猶如鉗子一樣的手指緊緊捉住他的手腕,将他往地庫的承重柱上一甩。

高大的身形立馬壓上前,景樾手中沒刻意收着勁兒,他捏着季回的下颌用力掰去一側,露出後頸印着玫瑰印花的隔離貼。

淺紅色的玫瑰花瓣大開着,既張揚又諷刺。

“貼隔離貼,是腺體已經被咬得不能看了?”

隔離貼,被大家戲稱為“事後貼”,隔離Omega信息素時不怎麽管用,用來遮擋事後咬痕時卻非常合适。

季回僵直身子,下垂的眼尾處拉出一道若隐若現的細紋,他的睫毛太短了,不足以阻擋景樾銳利的視線。

其實從酒店見第一面開始,景樾就給他一種陌生的感覺。

景樾才不是這種渾身帶刺的性子,他自身強大,故而溫柔從容,且很會照顧他人情緒,不論誰與他相處都會覺得很舒服。

季回心知肚明景樾為什麽這樣對他,五年過去,景樾也有理由變成任何樣子。

于是他只是蒼白地解釋了一句:“沒有,是快到……”

快到發情期時,也是要貼隔離貼的。

“吱——吱——吱——”

接連幾聲剎車,一輛黑色大衆從地庫入口開了下來。

許是覺得兩人姿勢奇怪,從旁路過時,司機好奇地往這邊看了眼。

景樾突然放手,後退一步保持着疏遠禮貌的距離。

他掃了眼季回下巴上的紅色指印,偏頭移開目光,掏出手機用力按了兩下。

“抱歉,我喝酒了,有些失态。”

季回張了張口,卻什麽都沒說。

景樾才不會因為酒精而失态,他的信息素本就是濃郁的紅酒。

“我沒法送你回家。”

季回一愣,“好,我、我自己可以回去。”

“等等。”景樾手臂一擡,将季回困在胸前,方才讓人覺得禮貌的距離感又瞬間消失,“我看了幾款打車軟件,都需要排隊,現在叫不到車。”

季回一直低着頭。

打不到車,所以呢?

“有人能來接你嗎?”

季回搖了搖頭。

在得到否定的回答後,景樾語氣緩和許多。

“你現在住哪裏?”

季回含糊回道:“在……大學城附近。”

景樾了然:“外租公寓?”

“……”季回沒回答,算作默認。

“太遠了,你自己沒法回去。”

季回繼續沉默。

景樾盯着季回的發頂看。

他太了解季回了,季回是一個不太會主動表達自己情緒的人,也或許起初表達過,但無人在意他,久而久之便不再外露。

“先去我家。”

“不不不!不用了!”季回吓了一跳,“我自己回去就行,也不是很遠。”

景樾沒在商量,他像拎東西一樣拎起季回的衛衣帽子,把人揪進電梯裏。

“你好像很緊張。”他按下12層的按鈕,盯着電梯門模糊鏡像中的人影,“不用想太多,我們分手的過程并不算愉快,導致我現在對你沒有任何興趣,你大可放心。”

季回連忙解釋:“沒有,只是怕打擾到景師兄。”

電梯裏紅色數字不斷跳動,景樾看了會兒,淡淡開口:“算不上打擾。”

季回這會兒還有點懵,心裏想着景樾剛才的話。

他們分手的過程何止不算愉快,那是他單方面的欺騙。

他追景樾時就目的不純,離開那天連“分手吧”三個字都沒體面說出,便删除了所有聯系方式。

“叮——”

電梯門朝兩邊打開,季回擡頭看去,12層只有一戶,出了電梯便是入戶大門。

景樾走到門口開鎖,随着“滴”的一聲,全套智能家居開啓,窗簾自動拉合,換氣空調開始工作,玄關的電子屏幕發出機械女聲。

“歡迎回家,為您自動播放歌曲《the first love》,這首歌您在過去一年裏單曲循環過六——”

景樾面不改色往電子屏上點了兩下,一首歌連前奏還未開始便戛然而止。

那是季回做實驗時經常聽的一首歌。

季回當然不會不知好歹到以為景樾忘不了他。

單曲循環六次,或許是哪天恨他時才翻出從前的歌單聽了會兒。

“啪!”

這一聲似乎帶着怒氣,玄關櫃摔上,季回腳邊被丢了一雙拖鞋。

看着那雙露腳趾的涼拖,季回一時沒敢動作。

他不能脫鞋,他不想在景樾面前暴露自己最難堪的事,這件事最好等他死了再叫景樾知道,目前的他,還無法平靜地面對景樾異樣的目光。

那邊景樾已經換好鞋子,直起腰看他一眼,“怎麽了?拖鞋是新買的,沒人穿過。”

季回幹巴巴道:“我不想換拖鞋,我能不能擦一下鞋底,如果弄髒地板的話,我也可以把地板擦幹淨。”

“随便。”景樾丢下兩個字,邊脫外套邊往裏走。

季回在玄關站了會兒,走到離他最近的衛生間,找了把刷子将鞋底刷幹淨,又取了拖布把地板上的腳印擦掉。

做完這些,他直起身子,透過鏡子同門口的景樾對視一眼。

景樾道:“我要洗澡。”

季回慌忙跑出去。

“你睡那個房間,換洗衣服在門口的櫃子上,換不換随你,但不能穿鞋上床,我先洗。”說完,浴室門被景樾關上,季回甚至聽到落鎖的聲音。

他在門口發了會兒呆,直到裏面響起淅瀝水聲時,才慌不擇路逃回景樾給他指的房間。

櫃子上放了一套深藍色棉質睡衣,季回展開看了眼,睡衣很大,應當是景樾的尺碼,他撚起領子聞,鼻尖萦繞着清新的檸檬味道。

他有些失望,或許這衣服上有景樾的信息素,可他卻絲毫聞不到那股紅酒香。

景樾洗澡很快,不過十分鐘,季回便聽見鎖被擰開的聲音。

景樾擦着頭發走出來,看見抱着睡衣的季回時,他十分突兀來了句:“主卧花灑壞了,還沒換新的。”

言下之意,并非故意想跟季回用同一個浴室。

但在季回看來,這句解釋有些多此一舉。

這是景樾家,景樾想用哪個浴室都可以。

景樾也意識到自己做了一件不怎麽明智的事,他面色不霁,什麽都沒說便轉頭回了房間。

季回連忙抱着睡衣鑽進浴室。

熱水關了沒多久,裏面水霧正盛,季回走到鏡子前,将模糊的鏡面擦出能照人的一小塊。

他揪起隔離貼一角,輕輕撕下來,貼了幾個小時,後頸已經被捂紅了一片。

他又彎下腰去,接了點涼水打濕手心,覆上去搓了搓,觸到那條明顯的疤痕時,搓洗的動作慢下來。

沒有腺體隔離貼的遮擋,那些陳年舊傷暴露在空氣中,季回看不到,但他曾無數次拿起手機拍照,然後就會不受控制地想起那個夜晚。

“……行了行了,我還不知道你?”景樾戴着骨傳導耳機,電話那頭程思齊的大嗓門輕微外洩。

“一晚上眼睛就跟長斜了一樣,是不是心裏告訴自己別看就越往那邊看?說要走的是你,一看下大雨又立馬掉頭回酒店的也是你,你騙得了別人,騙不了我。”

景樾還在懊悔剛才做的那件幼稚至極的事,他不悅地夾起眉頭,“別多管閑事。”

“這事我還真就要管了。”程思齊忙着把自己老婆的衣服圈在床上築巢,忙活了一陣才重新拾起電話。

“景樾,你當時那難受勁兒我可是一點沒落全看在眼裏,你也別墨跡,給我個準話,要想和好的話,我來幫你,怎麽樣?”

“和好?”景樾那語氣仿佛聽見程思齊給他講了個笑話,“你會跟捅你一刀那個人和好嗎?”

程思齊沒在乎景樾的比喻,“那不一樣啊,捅我一刀那人我要麽過兩年就忘了,要麽直接捅回去,你要是能做到這兩樣,我還管你幹嘛?”

程思齊的話戳了景樾痛點,他毫不猶豫掐斷電話,骨節分明的手把耳機薅下來往桌上一丢。

“哐當!”

浴室裏發出一聲巨響,景樾動作一頓,走過去敲了敲門。

“沒事!沒摔東西!”季回坐在地上,心有餘悸看着手裏的玻璃瓶。

他脫去假肢後矮了一截,只好找了個塑料凳坐着洗,伸手夠洗發水的時候滑了一下,人從凳子上摔下來,幸好洗發水瓶子沒叫他摔壞。

季回看了眼門外若隐若現的高大人影,再三保證:“真的沒摔壞東西,摔壞了我會賠償的,你放心。”

話音剛落,外頭的人便轉身離開。

季回忍痛爬起來,随便沖了兩下便關了花灑,擦幹淨腿後坐在門口穿戴假肢。

他的一雙小腿是從腿肚處斷掉的,斷面并不平整,于是手術時又往上截去一塊。

這樣一來,假肢的接受腔位置比較靠上,正好卡在膝蓋處。

剛剛穿戴假肢那段時間裏,季回像個初學走路的幼兒一樣不停摔跤,摔得多了,才終于讓自己看上去像個正常人。

固定好假肢,季回把浴室裏打掃了一遍,重新貼了張隔離貼,套上自己的運動鞋才敢出門。

景樾正在冰箱前找東西喝,聽到開門聲,他朝季回那邊望去。

季回身上穿着他的舊睡衣,寬松的衣裳顯得身子更加單薄,潮濕的頭發搭在額前,唯一不協調的地方是腳上那雙運動鞋。

其實季回并沒有令人驚豔的長相,五官甚至不如景樾出衆,但他看上去太幹淨了,皮膚冷白,眼睛炯炯有神,鼻尖靠右的地方長着一顆小痣。

不知是從哪裏聽來的,人身上的每一顆痣都是在提醒對方——吻這裏。

景樾每次都照做。

季回朝他點點頭,“我回房間了,謝謝你,景師兄,晚安。”

卧室門合起,景樾眼底瞬間結冰。

他承認自己有些小心機,怕自己被季回的信息素影響,所以先去洗澡,又在洗澡時故意留下信息素試探季回。

可季回并未給出半點反應——剛剛被alpha标記後的幾天裏,是無法聞到其他alpha信息素的。

季回在騙他,不是什麽發情期。

季回被一個他不知道的alpha标記了,而礙于隔離貼,他無法聞到那個alpha的信息素味道,也無從得知那個alpha的任何信息。

“叮叮——”

卧室,季回掏出手機,點進許久沒看的群聊,班級群裏正在讨論今天的壽宴。

【孟一:得有上百桌吧?比我結婚的時候多多了。】

【鄒鑫鑫:哪有上百桌,我發現你是越來越會誇張,還有,你結婚的時候同學們都在國外,飯沒吃,份子可都随了啊,別不知足。】

【齊耀陽:唐老師帶的學生确實挺多的,咱們好像是最後一屆吧?前頭還有好多呢,最厲害的是景師兄那一屆。】

【孟一:最厲害的是景師兄那一屆沒錯,景師兄也回舟大任職了,好像要參加唐老師的新項目。】

【孟一:我還有那個文件呢,關于腺體移植什麽的,果然我這種連研究生都沒考上的學渣,看不懂這種高大上的東西。】

群裏其他人對新項目來了興趣,紛紛要孟一把文件發出來看看。

五分鐘後,孟一還真往群裏發了一份文件。

季回第一時間将文件下載打開。

新項目的确是人造腺體移植,這跟景樾的讀博方向也高度重合。

在季回看來,不是景樾參與了唐老師的新項目,倒像是唐老師加入了景樾的研究課題。

季回退出文件後掃了一眼最新消息。

【鄒鑫鑫:聽說景師兄回國,是家裏人給安排了相親對象,他是回來結婚的。】

【孟一:群裏還有那誰呢,聊點別的吧。】

【鄒鑫鑫:有就有呗,都分手了,還不讓景師兄結婚嗎?】

【鄒鑫鑫:再說了,他連景師兄都敢甩,他還怕我們說?】

鄒鑫鑫發完最後一條消息,群裏瞬間安靜下來。

季回重新打開文件保存在手機,直接退出了群聊。

做完這些,他關掉卧室燈,摸黑走到床邊坐下,就這麽在黑暗中坐了一夜,直到打車軟件給與響應,淩晨三點五十分時,他悄悄離開了景樾的家。

于是等景樾醒來,季回那間卧室大敞着門,床鋪收拾得幹幹淨淨,裏面早已沒了人影。

景樾盯着空蕩蕩的卧室看了很久,他走到床邊,從床沿下拉出一個顯示屏,在上面點了兩下。

【智慧床墊提醒您,您昨夜的總睡眠時間:0,深度睡眠時間:0,淺睡眠時間:0。】

季回一夜沒睡。

【作者有話說】

關于假肢的內容,會盡量往更嚴謹的方向靠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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