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紅色預警
第1章 紅色預警
“……今天也借着這個機會,我們齊聚一堂,共同為我們的老師——唐七禮女士,慶賀六十大壽!”
半開放大廳傳出轟鳴掌聲,季回着急,腺體隔離貼覆上後頸時歪了幾公分。
他對着鏡子撩起半長的頭發,确定沒什麽東西露在外面,才匆匆跑出廁所。
今天是舟城大學名譽教授唐七禮女士的六十大壽,學校出資舉辦,邀請函發了幾千張出去。
收到郵件時,季回飛機正要起飛。
淡藍色背景上是機器自動生成的名字,他出神地看了很久,在空乘人員的一聲聲催促中合上手機。
那封郵件擠在一堆未讀的垃圾廣告中,直到一個小時前,季回打開房東發來的電子合同,又将它重新翻出來。
季回本就來得晚,到地方才發現忘記貼腺體隔離貼,于是臨時跑去藥店買了一盒最大號的,将自己後頸嚴實蓋住才敢進門。
“抱歉。”
他弓着身子在交錯排列的椅背中穿梭,因遮擋他人視線不停道歉,餘光則小心地朝遠處探去,尋找哪桌還有空閑位置。
“唐女士對omega腺體研究做出了巨大貢獻,同時,今年也是“典型性征腺體研究項目”成立的七周年……”
聽到“典型性征”四個字,季回腳步一頓。
“……值得慶賀的是,該項目在今年取得了突破性進展,并被收入十大裏程碑項目名錄。”
停頓不到一秒,季回很快恢複正常。
這樣一個小小的波動并非因為他曾經參研過的項目如今有多輝煌,而是名單上某個名字。
是一個,季回不敢提起、對方應該也不願被他提起的名字。
主持人滔滔不絕,每到句尾都會刻意留出一段空白,這時大廳裏便會響起恰如其分的掌聲。
季回邁着小步,他人薄得像一張紙,卻偏偏穿了一條寬大加肥的牛仔褲,配上那件印着卡通人物的藍色衛衣,這樣一身打扮讓他在一衆西裝革履中格格不入。
他走得異常小心,可越怕什麽越來什麽,昨天才拿去保修過的假肢居然這個時候跟他開起玩笑,還在邁動中的雙腿猛地一頓,季回身子晃了晃,站立不穩往前趴去。
“哎扶一下啊!”
不知哪個熱心腸喊了一聲。
季回張開手臂,在空中快速揮動,他試圖自救,卻沒抓到任何能穩住身形的東西。
就在馬上跪倒在地時,旁邊伸來一只強有力的大手,抓住他的衣袖,硬生生将他往上拽起。
等反應過來,季回已經坐在了人家大腿上。
“謝謝!不好意思!對不起!”他不喜歡麻煩別人,語無倫次說了許多。
就連這樣一個場合,他更希望自己摔倒後再爬起來,而不是以坐在別人腿上這種尴尬的畫面結尾。
季回當然知道這樣很不禮貌,他想站起來,右腳慌亂地踏下去,卻不知踩在什麽東西上,一下滑開。
假肢無法感知輪廓傳達觸覺,季回猜那是誰的腳面。
“對不起!”季回吓了一跳,他邊道歉邊回頭,猝不及防對上一雙深邃的眸子。
話也驟然中斷。
那個不能提起的、他剛剛拼命警告自己不準想的人就在身後。
季回反應極大,他借力于腿邊昂貴的刺繡桌布,倏地站直身體。
這一拽,距離最近的高腳玻璃杯應聲歪倒,要掉不掉在桌沿來回擺動。
“卧槽!這好像是那誰吧?”
剛才喊着扶一下的聲音重新響起,雖然已經竭力壓低音調,但整個桌上的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不是……你們那邊這麽多人非得讓景樾扶?這多尴尬啊?”
是挺尴尬的,季回想。
衆目睽睽下栽個跟頭不算什麽,栽跟頭栽進前男友懷裏,一屁股坐在前男友大腿上,這才是最尴尬的。
幾百人的大廳,怎麽就到了景樾跟前?
而景樾似乎感覺不到這種尴尬,目光淡然往季回後頸的隔離貼上掃了一眼,又緩緩挪到季回臉上。
“這是誰啊?”
“你失憶了?景樾之前找那小師弟。”
“師弟?哪一屆的?我看景樾跟他也不熟啊。”
因為旁邊幾句不加掩飾的議論,季回愈加無措,他想了想,先是幫景樾扶起高腳杯,然後在一桌人的注視中硬着頭皮寒暄。
“景師兄,好久不見,最近過得怎麽樣?”
景樾扯扯嘴角:“不太好,兩篇sci換一年床伴,自從你走後,就再沒遇到過這種好事了。”
季回臉色蒼白。
他從未想過,這樣一份難堪會是景樾送他的。
那個稱謂好似一株藤蔓,枝條張揚着鑽進他的胸腔,把本就半死不活的心髒纏裹起來,叫嚣着一寸寸收緊。
季回暫停呼吸感受,不算太疼,只是有些酸脹而已。
景樾并不在乎當着衆人面說出床伴這個詞會讓季回困窘,他自顧自把話說完:“最少也得問我要五篇。”
飯桌上一片寂靜,而方才那個說着他們不熟的人也終于想起季回是哪號人物。
季回當年太高調了,幾乎全校人都知道,他死皮賴臉追景樾,就是為了在景樾手裏騙幾篇sci和畢業論文,一得手,就迅速把景樾踹掉跑去了澳洲。
景樾從小到大都是天之驕子,竟然叫一個出來賣的omega玩弄了感情,這叫他之後很長一段時間裏,一聽見季回的名字都會厭惡地夾起眉頭。
“還有其他事嗎?”景樾問,“沒事的話,麻煩讓一下,擋到我了。”
季回拉平唇線搖了搖頭,他倉惶轉身,以一種怪異的姿勢跑開,随意找了個空位坐下。
幸而沒有太多人注意到這樣一場意外,季回坐穩,右手探至桌布下面,借着遮擋,輕輕調整假肢接受腔的位置。
“下面讓我們有請優秀學生代表,同樣也是舟大生命科學學院最年輕的教授——景樾景教授,上臺致辭!”
季回一怔,揪住褲子的手緩緩收緊。
景樾不止從國外回來,居然還去了舟大工作。
餘光朝左邊瞥去,季回看見景樾站起來,單手系好西裝扣子的同時,一雙筆直長腿邁動幾步便上了臺。
低沉磁性的聲音從話筒中傳出有些失真,季回聽着,思緒漸漸飄遠。
第一次見景樾時,也是這樣的場合。
那是大學的第一節實驗課,他正在為每月五百塊錢的生活費而心煩,就是這個時候,穿着白色實驗服的景樾走錯了房間,被唐老師叫上臺講了兩句。
景樾很優秀,方方面面。
他當着幾十個學生講話時從容不迫,嗓音低啞好聽,皮膚白皙,五官也十分出衆,單眼皮眨一次的速度要比常人更慢一些,細長的眼尾常年泛紅。
季回聽到身邊有人在讨論景樾的信息素是什麽味道。
“我感覺應該是清冽那一挂!景師兄整個人都冷冰冰的!”
“說不準是悶騷,平時看上去高冷,上了床能把你往死裏幹,這樣的人信息素應該是玫瑰那類熱情奔放的。”
後來季回才知道,景樾的信息素既不過分冷冽也不過分熱情,而是十分濃醇的紅酒香。
他們上床時,景樾會毫不吝啬釋放自己的信息素給予安撫,做得久了,他就會蜷着手腳醉在景樾身下,接着便只能任由景樾擺弄,做什麽、說什麽都可以。
那已經是五年前的事,五年的時間,他身體裏最後一點關于景樾的信息素都早已消失無蹤。
“……我們一起祝唐老師福如東海,日月昌明。”
掌聲将季回從回憶中拉出,他機械地拍了兩下,往臺上看去,卻不小心撞上景樾的目光。
雙手頓在半空,季回下意識想要躲閃,沒等做出動作,景樾已經率先挪開。
季回有些後悔,他明知道來這裏有可能會跟景樾打個照面,可他還是來了。
不管是因為“景樾還在英國”的僥幸心理,還是因為“碰就碰上好歹能見一面”的破罐破摔想法,最後一刻他還是決定過來看看。
壽宴進行到一半,唐老師身體撐不住提前離開,一場宴席在熱鬧過後漸漸冷清。
景樾是第一波走的,估計工作太忙,一連接了幾個電話之後便匆匆離場。
而季回始終低着頭,什麽菜轉到眼前便夾什麽,填飽肚子後,他站起來試着跺了跺腳,确定沒什麽問題才轉身離開。
走出酒店大門,季回慢慢停下腳步。
外頭不知何時下起大雨,雨幕太厚連公交站牌在哪都看不清。
他掏出手機掃了眼,舟城氣象局一個小時前剛剛發布了暴雨紅色預警。
他順手點開打車軟件,看到“前方等待113位”的字樣時,幹脆收起手機,嘆了口氣。
太久沒回來,都忘了舟城這個沿海城市常年暴雨臺風,這趟出門,連傘都沒帶一把。
而他的假肢用了最廉價的材料,不能碰水。
季回站在酒店門口猶豫片刻,正要咬牙沖進雨中,便聽見“吱嘎”一聲,一輛黑色庫裏南停在面前,副駕車窗緩緩降下,露出景樾冷漠的臉。
“上車。”
季回先是左右看看,确定景樾的話是對他說的後才結結巴巴拒絕,“不、不用了,謝謝景師兄。”
“上來。”景樾又說了一遍,這次語氣中明顯帶着不耐煩。
季回心跳極速,不管是這輛比他還高的車,還是車上坐着的景樾,都給人一種透不過氣的壓迫感。
“我……”他張張嘴,正要拒絕第二次,駕駛室那邊突然探過來一個圓滾滾的腦袋。
“小季回?好久不見啊!哎呀真沒想到你也回國了。”程思齊語氣熱絡,扒着副駕的窗戶使勁朝季回揮手。
“快上車吧,下這麽大雨你怎麽回啊?快上來,我送你景師兄回家,正好順路送你。”
開車的叫程思齊,是景樾的同學舍友,季回上大學時不過16歲,比他們都小一些,所以程思齊總愛逗他。
“上來吧!”程思齊催他。
季回盯着景樾的側臉看了會兒,心裏斷定對方應該不想讓他上車,于是又拒絕了一次。
“程師兄,我打車回就行,你們先走吧。”
“打車得排隊,排到後半夜呢!”程思齊看看季回又看看景樾,“不用看他啊小季回,今兒個我當司機,我想送誰就送誰。”
沒等季回再次拒絕,景樾突然從副駕下來,順手打開後座的車門,抓着他的肩膀就把人塞進車裏。
整套動作不過幾秒鐘,等季回反應過來,車子已經駛上大路。
景樾透過車內後視鏡看他一眼,提醒道:“安全帶。”
季回點點頭,老老實實系好安全帶。
程思齊咧嘴笑笑,從後視鏡裏看他,“別怕,我開車穩着呢,咱慢點開啊,一會兒就到家了。”
季回說了聲“謝謝”,拇指窩進衣袖,不安地攪動裏面的線頭。
這場雨來得急,感應雨刷已經開到最快,季回盯了會兒,覺得有些眼花,于是幹脆側身看向窗外。
這樣的姿勢,有種拒絕與別人交流的意思。
車內一下坐了兩個安靜的乘客,等紅燈間隙,程思齊摸了摸後腦勺,轉頭朝季回看了眼,寒暄道:
“小季回什麽時候回國的?這都多少年沒見了,你這模樣怎麽一點都沒變。”
季回坐正身子,答道:“剛剛回國。”
“哦——”程思齊拉長聲音,偏頭看了一眼副駕閉目休息的景樾,“景樾也回國沒多久,你倆還真是……挺有緣分的哈。”
季回擡眼,從他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前座露出來的一小簇黑發。
五年前景樾出國讀博,應該是剛剛畢業就回了舟城工作。
程思齊又問:“小季回找工作沒?還是信息素代素研發方向嗎?怎麽沒繼續讀博?”
季回恍惚片刻,使勁咽了一下口水,幹着喉嚨道:“已經找好工作了。”
他撒了個謊——他中途退學,因身體殘疾找不到合适的工作,這些年也出了很多事,人生天翻地覆。
程思齊這人大大咧咧,沒注意到季回的反常,聞言挑了挑眉,“剛回來就找好工作了,怎麽不先放松幾天,等上班就真的沒時間了。”
季回不語,程思齊又沒話找話:“呵呵,一點兒過來人的小小經驗。”
這時一直沒出聲的景樾突然開口,打斷兩人交談,“走過了。”
“知道知道,好幾年沒來,忘了怎麽走。”程思齊掃了眼路況,“下個路口掉頭呗。”
他沒再講話,認真開車,下個路口掉頭回來,從小區大門直接開進地下車庫。
車燈閃了兩下,中控鎖放開,景樾不下車,反而轉頭盯着程思齊看。
程思齊不解:“咋啦?”
景樾眉頭緊皺,好像在忍耐什麽,“你到易感期了。”
“沒啊。”程思齊先是否認,可下一秒臉色突變,因為他也聞見了一股若有若無的木質香氣。
“卧槽!不可能啊!”他低着頭來回翻找,終于翻出一張不知道什麽時候丢在車裏的alpha專用抑制貼。
手忙腳亂往後頸上一拍,程思齊語氣絕望:“我老婆昨天剛出差!這可怎麽過啊!”
景樾沒管程思齊怎麽過,他從副駕下來,一手關上前門,一手拉開後門。
“下車。”
話是對季回說的,季回趕緊從車上下來,過後才想明白,他是omega,程思齊是個易感期的alpha,他如果繼續待在車上會很危險。
易感期的alpha會無法控制地釋放壓制性信息素,不管兩個人信息素匹配度高低,受到刺激的omega也會當場發情。
但他不會,他連程思齊的信息素都聞不到。
“那啥,那我先走了啊,景樾你安排一下小季回吧!”說完,程思齊一腳油門踩下去,車子消失在地庫中。
【作者有話說】
怕有同學看不到,所以再次排雷:
受大學時追攻是有目的的,真正意義上欺騙了攻
把攻甩了後受經歷了不好的事(文案寫的那些),大學時是健康活潑積極向上的。
受想過找金主,考慮後拒絕了,受結過婚,就領了個證,其他沒啥。
受雙小腿截肢,番外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