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1
第002章 01
Chapter01. 葬禮
這場小雨已在多倫下了整整一個月。
雨水打濕的路面滑得很,路上的馬車皆行得小心翼翼,唯攝岚街的這一輛橫沖直撞,膽量驚人。
“盧……盧克,我們可以慢一點嗎?我感覺車轱辘要甩出去了!”安普緊緊巴住坐墊,險些哭出聲來。
前頭趕車的年輕人頭也不回:“再晚就來不及了。我們要趕在第八具屍體被處理掉前,把它帶回來。”
“什麽?你要把屍體帶回警署?!”
盧克提高嗓音:“這是這起連環殺人案的第八個受害者了。前七個受害者身份顯赫,還沒等我們充分調查取證,家族就把他們的屍體處理了。如果我們不能弄到第八具屍體,這個案子就沒法破,那麽接下來還會有第九個受害者。”
“放心吧,我做過調查了。這第八位是瓦多佛家的女兒,瓦多佛家族沒落很多年了,和上邊的關系還算清白,這一次我們不會無功而返。”
馬車速度不減,踩着雨點奔向郊區的聖瑪麗安教堂。
出了城區,道路越發難走。鄉間的泥土路被雨水攪得又軟又黏,一不小心車輪就要陷進泥裏。
盧克趕着馬車,正要轉過一個彎,突然斜刺裏沖出另一架馬車。盧克當即拉緊缰繩,然而晚了,對面的馬蹄直直踏進了車廂。安普尖叫一聲,與車廂一起倒進了泥地裏。
馬車倒地,缰繩崩斷,受驚的馬将盧克甩落在地,撒開蹄子跑沒了影。
飛來橫禍将主仆二人撞得有些蒙。盧克還沒反應過來,就見罪魁禍首停在了他跟前。
這是一輛華麗的馬車,車主人非富即貴。
一柄大理石紋的黑色拐杖從馬車內伸出,将車門挑開一條縫。
盧克探了探頭,看清了馬車內的情狀。
車裏坐着個高瘦的男人,四十來歲,五官深邃,生着絡腮胡子。他穿着一身考究的深色長禮服,頭戴一頂羊絨小禮帽,胸前別着一枚花紋繁複的族徽。
男人肩膀上停着一只虎皮鹦鹉,正探頭探腦地打量着泥地裏的盧克。
“沒有受傷吧?”男人問。
盧克站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泥濘:“人沒事,就是這車……”
“買車的錢回頭我讓人送到你府上。”
盧克連忙道:“車不要緊,麻煩的是我們的馬跑了。”
男人沉默了一瞬:“上車吧。”
盧克沒想到這位先生答應得這麽爽快,連忙拉起安普上了馬車。誰知上車後,兩人對着幹淨的天鵝絨坐墊犯了難。他們剛在泥地裏打了滾,弄髒了這昂貴的坐墊可怎麽好?
“坐吧。”男人說。
盧克有些不好意思:“我們要去聖瑪麗恩教堂,您在前面的岔口将我們放下來就行,我們可以……”
男人擺擺手:“我送你們到目的地。”
盧克和安普對視一眼,兩人都有些意外。
“我是攝岚街警署的探員盧克,這是我的助手安普。”盧克笑嘻嘻地搓了搓手,“先生怎麽稱呼?”
“諾蘭。”
男人似乎不太愛說話,說完自己的名字後便閉目養神。盧克也不好再搭話,于是沉下心去思考接下來該如何應對瓦多佛家的人。
這輛馬車駛得比盧克那輛平穩得多。
盧克靠着椅背,昏昏欲睡。車窗外雨聲簌簌,樹葉沙沙,正是最好的催眠劑。
不知幾度淺眠,盧克忽地驚醒,冷不丁對上一雙綠熒熒的鬼火。他渾身一激靈,睡意登時跑了個幹淨。諾蘭的那只虎皮鹦鹉不知盯着他看了多久,見他醒來這才挪開了鬼火一般的眼睛。
盧克抹了把臉,便見諾蘭不知何時也睜開了眼。
“到了。”諾蘭說,“聖瑪麗恩教堂。”
午後的雨下得更大了,透過雨簾隐約能看到教堂的尖頂。
“太感謝了。”盧克抓着安普跳下車。
安普小聲嘟囔了一句:“謝什麽啊,明明是他撞壞了我們的馬車。”
盧克一眼瞪過來,安普不說話了。
盧克正要和諾蘭道別,卻見諾蘭也下了馬車。
諾蘭仿佛看穿了盧克心底的疑惑,說:“今天我要參加一場葬禮,恰巧就在聖瑪麗恩教堂。”
盧克心裏一咯噔:“瓦多佛家女兒的葬禮?”
“是。”諾蘭點頭。
盧克暗忖,這也未免太巧了。
諾蘭撐開一把黑傘:“走吧。”虎皮鹦鹉撲棱着翅膀落在諾蘭肩頭。
盧克給安普使了個眼色,跟上了諾蘭的步伐。
聖瑪麗恩教堂後的草地上,葬禮已進行到了尾聲。盧克心裏焦灼,卻不好就這麽貿然地沖過去。好在雖然牧師的悼詞結束了,白棺依舊停在原處。
不知發生了什麽變故,棺裏的屍體掉了出來。屍體前跪着一個十多歲的少年,正哭得肝腸寸斷。盧克在大腦中搜索了一遍,很快确定了少年的信息:路易,死者同母異父的弟弟,瓦多佛子爵長子。
路易哭得撕心裂肺,在場的人不忍心上前打擾,于是偌大的空地上就只剩了這一人一屍。
盧克偏了偏頭,見諾蘭也目不轉睛地盯着空地。然而諾蘭的目光既沒有落在路易身上,也沒有落在女屍上。他專注地望着一處虛空。
他在看什麽?盧克狐疑,于是順着諾蘭的視線望過去,可那裏除了一團空氣,什麽也沒有。
諾蘭對那個哭哭啼啼的少年和地上僵冷的屍體一點興趣也沒有。他感興趣的是少年身旁的女孩。
那是一個非常漂亮的女孩,骨骼纖秀,輪廓溫柔。她臉小而窄,膚色白皙,烏發黑眸,這樣深邃的黑眸在多倫是很罕見的。
她顯然知道自己已經死亡,但她看上去一點兒也不慌亂,仿佛平靜地等待死神将她接走。
女孩若有所覺,擡眸向他看來。
諾蘭不閃不避,迎着她的目光,行了個簡單的脫帽禮。
白薇怎麽也沒有想到,這個世界上竟然有人能看得見她。
隔着雨簾,她望向那個挺拔的身影。他看上去很年輕,眼深鼻挺,輪廓分明,半長的淺金色卷發搭落到肩,眼瞳是極淺的綠色,唇薄且色淡,一看便是個冷漠疏離的人。然而奇怪的是,他年紀輕輕卻穿着一身老氣橫秋的深色禮服,還拄着一根漆黑的拐杖。
年輕男人的肩膀上停着一只閉着眼的虎皮鹦鹉。白薇還待細看,那鹦鹉突然張開了眼,惡狠狠地瞪向她。
白薇渾身一顫,一股電流從頭頂竄向四肢百骸。
那是恐懼。
她居然被一只鹦鹉吓到了。
白薇穩了穩心神,別開目光。路易還在哭,淚水像開了閘的洪水怎麽也停不下來。此前她從未見他落過淚,哪怕最艱難的時候這個孩子也咬着牙挺了過去,卻不想他竟在她的葬禮上崩潰了。
她很想抱一抱她的小弟弟,可是她做不到。
人群忽然騷動了起來。白薇想,這些人的耐心應該就到這裏了。果然,瓦多佛子爵走了過來,按住了路易的肩膀:“路易,和你姐姐說再見吧。”
路易漸漸停止了哭泣。家仆試探着過來搬動地上的屍體。這一次,路易沒有阻攔。
“等等!”
白薇擡眸,只見兩個渾身是泥的年輕人從人群中跑到瓦多佛子爵跟前。
“你們是?”瓦多佛子爵目露疑惑。
“我是攝岚街警署的探員盧克。”盧克掏出探員證,“瓦多佛小姐的死亡牽扯到一起連環殺人案,希望你們配合調查。”
瓦多佛子爵臉色一變:“一派胡言!薇只是遭遇了搶劫,那個搶劫犯正好是個暴徒,僅此而已。這和連環殺人案沒有任何關系!”
“況且警署已經定了案,你現在是要推翻你長官的結論嗎?”
安普悄悄拽了拽盧克的袖子。盧克一把将袖子抽回來:“兇手沒有抓到,案子就無法最終定性。屍體我們帶走了,另請子爵大人和家人稍後抽出時間,配合我做一個簡單的詢問。”說罷示意安普将屍體抗走。
“我不準你帶走薇!”瓦多佛子爵低吼。話音未落,幾個家仆已擋在了安普和屍體之間。
兩方僵持不下,觀禮的賓客不知這邊又出了什麽狀況,紛紛交頭接耳。
瓦多佛子爵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你們走吧,這裏不歡迎你們。”
安普灰溜溜地回到盧克身邊。盧克卻不走,反而指了指賓客的方向:“我和那位先生是一起的。”盧克神色不變,心髒卻跳得厲害。他只能賭一把,賭諾蘭的身份和爵位在瓦多佛之上。
瓦多佛子爵順着他指的方向看到了諾蘭,頓時一愣。白薇也是一愣,竟又是那個老氣橫秋的年輕人。
諾蘭顯然不知道自己被點名了。他閑适地站在原地,逗着肩頭的鹦鹉。
瓦多佛的反應給了盧克一顆定心丸。為了證明自己所言不虛,盧克又道:“我是坐他的馬車過來的。”他們到的晚,很多賓客都看見他和安普從諾蘭的馬車上下來。
瓦多佛子爵猶豫了:“這是那位大人的意思麽?”
盧克不答反問:“您覺得呢?”
“你在這裏等着。”瓦多佛子爵狐疑地看了盧克一眼,超諾蘭走去。
盧克一顆心又懸了起來。這下穿幫了,諾蘭根本沒有授意他這麽做。瓦多佛子爵和諾蘭已經對上話了,其間諾蘭還往盧克這裏看了一眼。這一眼平靜無波,卻叫盧克咽了一口唾沫。
一刻鐘不到,瓦多佛子爵回來了。
盧克的心髒砰砰直跳,他臨時又想了幾套說辭,無論如何也要争取到機會。未等他開口,瓦多佛已表了态。
“你可以帶你的人過來,”瓦多佛說,“但屍體不能帶走,等我招待了賓客,再安排時間和你談。”
盧克一愣。
“你只有一天時間。一天過後,薇就要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