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什麽都做得

什麽都做得

竹月覺得,他的血雖然能控制住尋魂蠱,自身也不會受到蠱蟲反噬,但如果再被明澈多吸幾次血,他大概會死在自己的肉身和魂魄拉扯間。

其實他也感到很奇怪,為什麽他的魂魄居然想要借助尋魂蠱的力量離開他的身體。而且每一次,他的腦海中都會浮現出一個詭異恐怖的畫面。

一望無際的黃沙,滿地的白骨,還有成千上萬的蠱蟲……

“你醒了。”

一道冰冷又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時,竹月還未能從四肢百骸傳來的劇痛中緩過神來。

他感覺自己好像睡了很久,慢慢睜開眼後,發現雖還是夜晚,可他早已經離開天德書院了,現在,他正躺在冷冰冰的玉石板上。屋內沒有點燈,卻被這滿地的玉石照的明亮。

竹月眨了眨眼睛,見空氣裏有氤氲的水汽萦繞,使得他的視線有些霧蒙蒙的。

“忘了你答應我要做什麽了嗎?還不過來。”

男人冷冰冰的聲線顯然透出幾分不耐煩,竹月聽得愣了愣,大腦有一瞬間的空白,但他還是下意識雙手撐地站了起來,然後目光順着聲音傳來的方向微微一轉,這才看到了浴池中的明澈。

此時明澈正泡在白色的藥浴中,只露着寬厚的肩膀和鎖骨以下若隐若現的肌肉。他将後背靜靜倚靠在浴池的石壁上,表情凝肅地盯着竹月看。

四目相對的一瞬,竹月徹底回過神來,記起了之前發生的一切。他轉頭往不遠處看去,精致的屏風後面,往生燈正隐隐散發着雪白的光。

想起阿意還被關在裏面,竹月心中一緊,然後一咬牙,三兩步就跑到了明澈身後,扯過一塊幹淨的浴巾就要給明澈擦背。

後者眉頭皺起,立刻側轉身子抓住了竹月的手腕:“你幹什麽?”

竹月被他抓得手腕微疼,強忍着眼底的怒火看着他小聲說:“幫你擦擦背。”

明澈放開他的手,推開面前的水紋往一旁動了動,朦胧的水汽裏,眉目間的情緒讓人看不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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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聽他語氣淡淡的命令道:“脫掉衣服,進來。”

竹月動作一僵,轉瞬間臉色一片青黑,他咬咬牙,沉下眼眸再次看向屏風後面的那盞往生燈,接着猶豫片刻,深吸一口氣後,便擡手慢慢去脫身上的衣服。

等到他赤.裸着跳進浴池中後,直接縮在一旁的石壁邊不敢動彈。

而明澈此時也像是睡着了一樣,閉着眼睛靜默在浴池的另一邊,許久都沒有說話。

竹月看了他一會兒,見他好像真的睡着了,便稍稍放下心來,安安靜靜的在水中待着。這池中的水加了上好的藥材,沒泡多長時間,竹月就感覺之前手腕上的傷,還有脖子上那道深深的牙印已經不疼了,甚至連身上常年積累的那些傷疤也明顯有了轉好的跡象。

這時,明澈突然開口命令他:“過來。”

竹月愣了愣,皺了一下眉急忙去到了明澈身邊。

明澈緩緩睜開那雙淺色的眼眸看着他,冷冽的目光中莫名泛起一絲輕微的漣漪,緊接着他忽然伸手輕輕抓住了竹月的脖子。

一瞬間,竹月周身猛地顫了一下,緊緊攥住掌心的同時,不覺用力閉上了眼睛。

看到他這副視死如歸的模樣,明澈微勾了一下唇角,然後擡起另一只手慢慢撩起水來,輕灑在竹月頸間的那道咬痕上。

伴随着溫熱的水珠從脖子上滑落,竹月立刻睜開眼,不由被明澈的這個舉動怔住了。他驚疑地看着他,一時竟覺得男人幽深的眼眸中似乎多了一抹淡淡的溫柔。那溫柔讓人看不真切,卻依然勾起了他心口一絲莫名其妙的慌亂。

明澈一邊為他清洗着傷口,一邊突然低聲說道:“若是下次我再咬你,你就推開我。”

這話說得竹月愣了一下,剛要開口接話,就聽到明澈補充道:“還以為你多厲害,哪想尋魂蠱一碰到你的血,還沒把你怎麽着,你就疼得昏死過去,還得我把你背回來……”

最後這句話剛一說出口,明澈不自覺的話音一頓,他像是說錯話一樣,抿了一下嘴唇就沒了聲音。

竹月聽他似乎有所抱怨,想了想,小聲說道:“先生手下衆多,可以讓別人把我背回來的。”

話音未落,捏在他脖子上的那只手突然緊了一下,掐的他忍不住輕“嘶”一聲。

明澈不知為何好像生氣了,他沉默着凝視面前的竹月一眼後,便松開他轉身踏出了浴池。

趁着明澈擦幹身體的時候,竹月再次轉頭看了那邊的往生燈一眼,他心裏擔憂阿意,忍不住出聲問明澈:“先生如果覺得我伺候的還行,可否把阿意放出來?”

明澈剛剛穿好中衣的動作一滞,轉眸俯視向浴池裏的竹月時,眼中莫名添了幾分惱怒,他反問竹月:“你伺候我什麽了?”

“伺候……你……”竹月吞吞吐吐半天,突然覺得無言以對。他好像除了陪着他一起沐浴外,确實什麽都沒做。

他愣在那裏想了想,盯着拿起外袍準備披上身的明澈,突然動身匆匆離開了浴池,然後在明澈一臉驚愕下,奪過他手裏的衣袍就幫他往身上穿。

等到勉強給男人穿好衣服後,竹月便急不可耐地說:“我已經伺候先生更衣了,先生把阿意放出來吧。”

明澈低着頭,臉色在他說話的間隙變得越來越陰沉,過了片刻,他扯了扯歪歪扭扭的衣襟,又整理了一下袖子後,才擡眸看向竹月,冷聲問他:“你認為這樣就足夠嗎?”

竹月立時眉頭緊蹙,他咬牙忍下怒火:“那先生還想讓我做什麽,又或者你想知道什麽,還是你想讓我殺誰,只要你開口,我都會去做。”

他話裏帶着難以掩蓋的焦躁不安,明澈莫名聽得心中也煩悶起來,他看着竹月冷冷說道:“就為了那只貓,你便什麽都願意做。”淺色的眸子此刻變得愈發深冷,他靠近竹月,冰冷的呼吸輕輕灑在他的臉上,沉聲說着,“你知道作為殺手最忌諱什麽嗎?是心有所系,因為一個人一旦有在乎的人,就很容易被他的對手控制。”

竹月神色微微一沉,垂下眉眼沉默片刻後,随即低聲說道:“可人活着,本就是為了在乎的人才去拼命,我不相信先生守着這揚雪閣,每天站在血淋淋的刀尖上,不是為了在乎的人。”

聽到這些話,明澈心中忽然一怔,看着竹月許久沒有說話。

空氣裏有冷寂的氣息在蔓延,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站在那裏的明澈突然擡手抓住了竹月的肩膀,接着在後者驚懼的目光下,整個人倏地欺身過來,緊貼着竹月将他逼退了許多步,直至竹月的後背猛地撞上身後擺立的圍屏退無可退時,他才不得不停下腳步。

竹月擡眸,盯着近在咫尺的明澈不由瞪大了眼睛。他揣測不出明澈此刻的心思,只覺得他涼薄的呼吸灑在他的臉上,冷的如同冬日的霜雪。

這時的明澈目光冷厲,深深打量竹月片刻,嘴邊忽然噙上一抹冷冷的笑。

竹月的瞳仁随着他嘴邊綻開的笑輕微的顫了一下,随即低下頭避開明澈的目光,思索着小聲問他:“是我說錯話惹先生不高興了嗎?還是……還是先生體內的尋魂蠱又作怪了?需要我的血……”

他話還未說完,明澈突然緊緊靠了過來,伸手一把捏住了他的下巴,迫使他擡起頭來與他四目相對,然後他聽到明澈的聲音有些不自覺的沙啞:“我沒有不高興,我也不需要你的血,我只是,想好好看看你。”

他帶着一身冰冷又暧昧的氣息目不轉睛地盯着竹月,許是因為他距離自己太近了,近到他的嘴唇稍稍一動就能碰到他的鼻尖,所以這一刻,竹月不覺被他看得有些心生恐懼。

他擡起手來想要推開明澈,可雙手剛剛摸上他的胸膛,轉瞬間就被對方擒住了手腕。随即明澈猛地拉扯起他的胳膊,帶着幾分強硬的力道将他的雙手牢牢禁锢在了頭頂上。

“先生,你這是……”

竹月盡量保持着冷靜,誰知話還沒說完,一個淺淡的吻就落在了他的臉頰上,像蜻蜓點水一般,但還是一瞬間就讓人心亂如麻。

他聽到自己胸腔裏傳出“咚咚”的心跳聲,瞪着眼睛看向明澈時,眼見後者微微揚起唇角,眼神中居然帶了幾分輕薄之意,看上去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

竹月來不及思索明澈為何突然這樣,只覺得剛剛那個吻好似在羞辱他,頓時湧起滿心的怒火,咬牙的功夫手腕微動,一下子就掙開明澈的束縛,一掌将其推了出去。

明澈沒有防備,後退兩步才收住步子,他臉上微微一驚,盯着竹月冷哼一聲道:“你也不是什麽都做得。”

說完,他重新彎起嘴角笑了一下,然後重新走近竹月後,突然又伸手摸向竹月的腰,一舉一動盡顯輕薄無禮。

剎那間,竹月的臉色徹底冷了下來,眼底不覺掠過深深的厭惡。他從未見過明澈這樣,即便是兩人在雲海國相處的那三年裏彼此日夜陪伴,明澈對他也不曾有過如此越矩的動作。

可是現在……

面對這樣的明澈,竹月忽然覺得對他更加陌生了。這種陌生感仿佛可以瞬間擊垮他的理智,讓他越來越憤怒,有那麽一刻,他真想狠狠打明澈兩拳頭用來解氣。可是一想到還有仇未報,況且阿意還在他手裏,自己這副皮囊又算的了什麽,漸漸的,心裏的憤怒和怨恨慢慢褪了去。

明澈見竹月面上的神情居然逐漸緩和下來,模樣似是屈服,又更像是隐忍,那雙低垂的眉眼下,細密的睫毛被浴池中的水霧打濕,帶着顆顆晶瑩的水珠輕輕顫動着,竟隐隐帶出幾分若隐若現的破碎感,好像伸手一碰,眼前之人就要碎開似的。一瞬間明澈原本嘴角挑起的輕佻笑意竟也随之隐去,取而代之的仍是那副冷峻的神情。

他慢慢收回摸索在竹月腰肢上的那只手,無意間垂眸看了一眼。此時他依然能清晰地感受到掌心還存留着竹月身上的溫度,淡淡的溫熱讓他莫名覺得心裏有一股暖流湧現。

彼此就這樣面對面沉默了好一會兒,明澈才凝神去看此時低着頭滿臉黯然的竹月,思索片刻,冷聲問了句:“剛剛想殺了我?”

竹月聽得一怔,瞬間有種心思被看穿的急促不安,他皺了皺眉,雙手在身側握緊,沒有說話。

明澈冷聲笑了一下:“明明想要我的命卻忍下了,看來那個叫阿意的貓妖對你來說真的很重要。”

他看了竹月一會兒,然後繞到屏風後面,拿起那盞往生燈,又拿過一件幹淨的衣服扔給竹月,慢慢說道:“你暫時不用擔心那只貓,我用我自己的靈氣把他困在了往生燈裏的一處地方,鬼尊長河不會找到他,也不會殺了他,可如果他到處亂跑,一旦他跑出那個地方,我就不能保證他不會死了。”

竹月低頭攥着懷裏的衣服,眉心緊緊蹙着,盡量穩住聲線問明澈:“你到底怎樣才能放了他?”

“去殺一個人,只要你殺了他,我就放過那只貓。”

明澈語氣沉冷的把話說完,轉身頭也不回的往屋外走去,在即将踏出房門時,竹月聽到他說:“具體該怎麽做,少辰會告訴你。”

在他離開不久,少辰果然來了這裏,手上還端着一面銅鏡和一把木梳子。

他讓竹月在銅鏡前安坐下來後,便跪在他的身後拿了木梳輕輕給他梳理起頭發。

看着鏡子裏那張謙和友善的笑臉,竹月清亮的眼眸添了幾分犀利,他問他:“我要殺的人是誰?”

少辰認真地将他的每一根發絲梳順,聞聲淺淺一笑:“公子還記得之前見過的那只火狼吧。”

“嗯。”

“那只火狼是血狼寨喜歡豢養的,這個血狼寨中大多是背負多條人命的亡徒惡煞,但同時也是高手雲集,朝廷不敢輕易絞殺他們,便與寨主尹千靈立下規矩,只要他們不大肆屠殺百姓,做什麽朝廷都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寨主尹千靈?”竹月突然覺得這個名字有些熟悉,思緒一轉,這才猛地想起那日在陳軒府中,聽到陳軒提起有個叫尹千靈的人曾告訴他,這世上會有一人的血可以控制尋魂蠱。

當時他就覺得這人奇怪,下意識将這個名字記在了心裏。

這時的少辰只當竹月對此人好奇,便繼續說道:“據閣中暗衛探聽到的消息,尹千靈曾在幾個月前到過麓城陳府,當時陳軒的夫人剛巧出現了嗜血食魂的惡症,而與此同時,尹千靈也到過九仙教,棕謠和刈青能了解陳家蠱蟲之事,想來是從尹千靈口中得知的,因此閣主懷疑九仙教和血狼寨勾結,欲借巫蠱之力塗炭生靈。”

“我要去殺尹千靈。”

少辰點點頭:“正是。”

“那我該怎麽做?”

“公子要用三天的時間先學會劍術。”

“學劍術?為什麽?”

聽到他的疑問,少辰謙和的笑了笑,他沒有立即回複竹月,而是輕聲反問他:“公子知道京城有一家很有名的雲郎館嗎?”

“不知道。”竹月看着鏡中的少辰用發帶為自己束好頭發,垂下眉眼,淡淡說道,“做什麽的?”他自己想了一下,“那裏莫不是聚集了精通劍術的劍客?”

這樣猜測完,少辰看着他再次勾唇一笑,慢慢回道:“不是精通劍術的劍客,是擅長舞劍的小倌。”

“小倌……”竹月眉宇間有片刻的驚訝,随後便擰了眉坐在那裏不再說話。

少辰微微笑過,繼續說道:“尹千靈每個月都會去一趟京城的雲郎館,他最喜歡館內擅長用劍的小倌,公子要做的就是在那裏殺了他。”

聽到他的話,竹月漸漸明白了,怪不得明澈又是讓他給他做娈寵,又是對他那樣冒犯,原來是早就想好要讓他去做小倌。可明澈之前說“既然你不是他,我也沒什麽好顧忌的了”,難道如果明澈斷定他是木籬後,就不會讓他去了嗎……

想到這裏,他不覺有些失神。

過了一會兒,屋外突然傳來一聲凄厲的慘叫聲,雖然只有短短的一聲,卻一下子驚的竹月轉回思緒,看向少辰問道:“什麽聲音?”

少辰的臉上依舊挂着謙和的笑,轉眸望了一眼緊閉的房門,然後輕聲說道:“完不成任務的人總要付出代價的,這是揚雪閣的規矩,公子不必驚訝。”

聽到這些話,竹月不知想起了什麽,臉上神色一沉,問他:“這次去陳府,我從陳軒口中得知,有個人想要刺殺他卻失敗了,他會有什麽下場?”

少辰似乎沒料到竹月會突然提起這個人,他多少面露疑惑,想了一下才笑着道:“雖然陳軒最後還是死了,但是他自己自焚而死,所以銅衛十七的任務沒有完成,下場由負責他的銀衛決定,到底是直接讓他死,還是斷手斷腳,這個我就不知道了。”

說話間,竹月注意到他臉上的笑漸漸冷了下來,這番話說的更是格外冷漠無情。

十七來自山海宮,這個人對竹月有用,怎麽能輕易死掉。

思索片刻,竹月忽然問道:“你口中的那個銀衛擅長什麽?”

少辰想了想,回答他:“擅長撫琴。”

竹月聞聲慢慢凝重起神色:“舞劍怎麽能少的了琴師助興,帶我去見他。”

他的語氣近乎命令,少辰眸光微暗,看着他沉默一會兒後,嘴邊上揚的弧度裏微微添了幾分深沉,接着他點點頭應下竹月的要求,起身帶他去見了那個銀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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