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章
第 53 章
深夜,竹月躺在榻上輾轉難眠,腦海裏反反複複閃過的全是那個人的身影。就在這時,房間裏的一扇雕窗突然間打開了,緊接着,一只黑貓從窗外敏捷地跳了進來,幾下就跳到了竹月身上。
周圍湖藍色的帳幕被他帶得輕輕揚起,緩緩垂落間,阿意已化成人形躺在了竹月身側。
他知道今夜竹月突然離開是因為誰,不過他卻只字未提這件事。只是在旁邊凝神看了竹月一會兒後,就微勾了唇角,一邊伸手輕撩起竹月左耳戴着的珊瑚耳環,一邊意味深長地說起了琪王:“這個琪王還真是對你用心良苦啊,不但送你耳環,還親自為你收拾房間,所選的帳幕被褥,甚至連窗臺上擺放的那盆銀蓮花,都是你喜歡的顏色。”
他頓了頓,頃身貼向竹月耳側,這一刻被他故意壓低的聲線仿佛更具魅惑,他小聲問道:“琪王對你的喜好這般了解,難道你就不懷疑他的這份用心良苦很有可能是居心叵測嗎?”
竹月微微轉眸,平靜地看他一眼,想了想然後起身下榻,慢慢走到了窗邊。
“都說人心難測,而你卻最擅長判斷人心,今日你在琪王懷中待了那麽久,也聽了他的心,若他居心叵測,你是不會讓我留宿在這的。”
阿意聽得一笑,但立刻又思索着道:“他的心,倒是對你不懷半點惡意,可我還是覺得他這人太怪異了,等明晚我們利用完他,以後就不要再相見了。”
他話音剛落,屋外突然傳來一陣奇怪的響動。
竹月透過窗戶往外打量一眼,黑沉沉的夜,除了遠處那滿湖的荷花開得明豔,四周仿佛全部陷進了黑暗裏。
這時的阿意也已經警惕地來到窗邊,他望向窗外,銳利的眸光閃爍着,四下打量一番後,突然就注意到了不知何時去到湖心亭的琪王。
這麽晚了,琪王竟獨自一人在那裏喝酒賞蓮,不由讓人感到疑惑。
竹月披上鬥篷,抱着化作黑貓的阿意,出門也去了湖心亭。
夜風微涼,當竹月來到琪王身旁時,眼見他只穿了件單薄的寝衣坐在輪椅上,便輕輕将鬥篷解下為他披上。
而此時的琪王這才察覺到旁邊的竹月,他仰起頭來看向他,愣了一下後,急忙擡手拭去臉上的淚水。
竹月見狀,不由皺了皺眉,沉默片刻,輕聲問他:“殿下,這是出什麽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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琪王似是不想讓他為自己擔憂,便勉強彎起嘴角,一邊選了酒杯為竹月斟酒,一邊強壓下喉間的哽咽,如往常般溫和道:“方才收到家中來信,突然就有些想家,不想讓公子見笑了。”
家中來信……那便是寧國的來信了。只是這個時間送來,大概不是什麽好消息。
竹月在旁邊的石凳上坐下,借着月光,他看到琪王的眼睫上還沾着幾顆瑩亮的水珠,白皙的臉龐即使被酒氣熏染,卻依舊泛不起一絲血色。不過他并沒有追問什麽,只是安靜地坐在那裏,慢慢拿起酒杯,喝了一口酒。
過了一會兒,他突然聽到琪王嗓音微啞着說道:“我可能要回寧國了。”
他語氣一頓,又飲下一杯酒水後,看向竹月的眸子裏忽然泛起一絲灼熱的光,然後,他低聲說道:“若是有機會,我真想讓公子随我一起去寧國。”
聽到這句話,竹月猝不及防地神色微怔,他輕抿嘴唇,許久才微微張嘴,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麽。但琪王似乎并沒有想要他的答複,他只是解嘲似的苦澀一笑,随後便轉眸望向湖中荷花,一杯一杯喝起酒來。
竹月看着他。周圍起了霧,濕冷的水汽無情地落在他的身上,竟讓竹月不自覺地感到有些心疼。
其實,他和阿意一樣,心中對這個男人充滿懷疑,有時想想,他也不禁感覺對方十分怪異。可現如今,當聽到他要離開的消息時,一切的懷疑和怪異,仿佛全都不重要了。
他舉起手中的酒杯,随琪王一同飲下,浮上心頭的只有那一句:願無辜的人都能順遂平安,長樂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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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剛剛入夜,整個京城已張燈結彩,煙花絢爛。
竹月跟在琪王身後,腳下是悠長的宮道。
今夜齊國皇帝為齊嚴在東宮設生辰宴,但只是宴請了幾位皇子和公主,并無朝中官員,所以對外宣稱是家宴。聽得這一個“家”字,不免讓竹月覺得可笑。
而同樣這樣認為的,還有那位三皇子瑜王。他帶着一群随從侍衛,浩浩蕩蕩地進入東宮時,嘴邊的嘲諷無論如何都遮掩不住。
一見到迎上來的齊嚴,才盡力裝得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樣,拍着齊嚴的肩頭,皮笑肉不笑地大聲道:“恭賀皇兄又年長一歲!”
他眸子深邃而犀利,眼底更是泛着褪不去的狡黠,片刻後,竟連那虛假的笑都仿佛帶了鋒刃。
他就這樣故意盯着齊嚴,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麽好笑的事,哈哈笑了笑說道:“臣弟記得過去皇兄的奶娘夏婆,還總嘆息皇兄體弱多病,怕是活不過雙十,如今她哪裏想得到,皇兄竟意外活過了而立之年,不過雖是如此,皇兄還得多注意身體。”
說完,他見齊嚴那副冷靜淡漠的面容似是微微沉下幾分,便自覺逞了口舌之快,忍不住低頭冷笑一下後,擡手随意朝後面勾了勾手指,接着就有兩個随從擡了一箱子寶物上前。
瑜王齊灼繼續笑道:“百官群臣已經提早給皇兄獻了不少好東西吧,可臣弟我實在拿不出什麽像樣的寶貝,一點心意,還望皇兄不要嫌棄。”
齊嚴仍是面容冷淡,神色間無絲毫情緒,聞言用餘光掃了一眼那箱寶物,慢慢回了句:“三弟有心了。”
……
竹月作為琪王的随從,不能進入設宴的宮殿,只能和其他的侍從護衛一樣,小心翼翼地站在設宴的殿門外,仔細聽着殿內的動靜。
齊國皇帝因為身染痼疾,沒法親臨宴席。可等各個皇子和公主全都到齊後,宴席卻還未開始,看樣子齊嚴好像刻意在等什麽人。
果然,又過了一段時間,突然有數名宮女提着璀璨的宮燈緩緩走來。而在暖色的燈火圍繞下,有一穿着華麗的婦人。
緊接着,有人高聲通傳:“淑妃娘娘駕到!”
竹月見衆人伏身行禮,忙跟着照做。與此同時,他悄悄擡眸打量了一眼進入殿內的婦人。
此女并不是絕色容顏,卻美得極具異域風情,很像過去竹月在書中見過的蠱疆國人的相貌,若不是蠱疆被齊國所滅,他真以為這女子就是典型的蠱疆國人。
不過他也當真好奇,這位淑妃娘娘到底有何本事,竟能成為齊國皇帝最寵愛的妃子。雖不是皇後,卻能協理六宮多年。
如今她親自前來恭賀齊嚴生辰,還帶來了齊國皇帝的賞賜,可見她和皇帝一樣,都是對齊嚴分外看重的。
這一點,倒不出意外的惹怒了瑜王齊灼。
于是,當宴席進行到一半,女人以侍候皇帝吃藥為由提前離開後,齊灼就又仰頭灌下幾杯酒,然後借着酒勁,口無遮攔起來:“一個妃子,日夜為父皇侍疾,竟做的比我們這些兒臣還孝順,如此深得父皇心意,怕用不了多久,都要把皇兄比下去了。”
他勾起嘴角,臉上露出幾分不快的輕笑,可眼中卻毫無笑意地盯着坐在主位上的齊嚴。
後者聞言默不作聲,許久,才沉聲說了句:“三弟莫要說醉話。”
齊灼卻沖着他搖頭一笑,似是有些無奈,然後他慢慢站起身,拿着酒壺晃晃悠悠地走到了大殿中央,緊接着便面露苦色,捶胸頓足地喊道:“皇兄不知啊,那日我實在擔心父皇的身體,想求見父皇,就是被這個女人攔在了門外,父皇因為陳軒的事惱我,我認,可好歹讓我見他一面啊,我想不明白,難道在父皇心裏,我這個兒臣竟比不過一個妃子,連為他挂心的資格都沒有嗎?”
他耍酒瘋似的抱怨完,整個大殿內的人瞬間全都屏氣斂聲,不敢言語。就連四周彈琴吹笙的人也不知何時已自覺退了下去。
齊嚴端坐在那裏看着他,目光始終平靜淡漠。他面不改色,齊灼反而有些慌了。
這個男人,永遠都是一副冷漠的面容,讓人看不透心思。
等過了好一會兒,他見齊嚴忽然起身,但卻沒有朝他而來,而是緩緩走到了琪王面前。
此刻的琪王正旁若無人地飲着酒,當手中的酒杯突然被齊嚴拿走時,他才神色一恍,擡眸看向齊嚴。
後者意味不明的為他斟滿酒杯,放下後,淡淡開口:“看來三弟是憂心父皇的身體,想見父皇啊,只是我勸你,應該多學學景安。”
這話直接把齊灼聽愣了。他不明所以地皺起眉頭思索片刻,才嗤笑一聲道:“學他?”他不屑地瞥了琪王一眼,“一個質子,若不是父皇看得起他,怎配享有皇子的待遇。”
齊嚴依舊面無表情,他目光沉靜地看着琪王,并沒有理會齊灼的話。
琪王擡着眸與眼前的太子對視,半晌才微笑着低頭,拿起對方為他斟滿的酒杯,一飲而下。
而這時,齊嚴突然命人呈給了琪王一封信。
看着侍從遞到跟前的書信,琪王不覺瞳孔微顫,又擡頭看了齊嚴一眼後,才緩緩伸手接過信來看。
但還不等他把信讀完,齊嚴已直接出聲說道:“今早,寧國送來消息,說寧皇因病駕崩,留了遺诏立皇弟為王,皇兄在此恭賀皇弟了。”
此話一出,在場的人皆是一驚。可只有琪王早有預料般地坐在輪椅上,除了神色凝重,再無其他反應。
緊接着,齊嚴繼續語氣平靜地說道:“國不可一日無君。”他眼神極淡地掃向齊灼,“三弟,事不宜遲,明日就由你親率兩千騎兵護送寧皇回國登基,一路上務必保證寧皇無恙。”
突然聽到齊嚴說讓他去寧國,瑜王齊灼頓時身形怔住,僵在原地。他怎會不知齊嚴意欲何為,盯着對方的眼眸中逐漸透出幾分狠戾的殺氣。
他緊緊攥着手中的酒壺,許久,才咬牙忍下滿腔怒火,冷聲對齊嚴說道:“皇兄,這裏衆多兄弟,個個都比我強,你為何非要讓我護送他回寧國……”說着,他眼角餘光再次瞥了一下琪王,“況且他現在仍是質子,按照大齊律法,沒有陛下點頭,質子不能擅自離開大齊,皇兄雖是太子,恐怕在這件事上也沒有資格替陛下決斷吧。”
說完,他輕笑一聲,走過去拍了拍齊嚴的肩膀,只是男人冰冷的身軀似是如利刃般刺穿他的手,僅僅一瞬便讓他驚惱了神色。
他愣怔片刻,垂下手的同時,陰沉着聲線對齊嚴說了一句。
“只要太子殿下有陛下的旨意,我立刻動身去寧國。”
接着不等齊嚴回複,他直接将手中的酒壺随意扔向地面,伴着“哐啷”一聲悶響,冷冷轉身,離開了大殿。
竹月在殿外聽得一清二楚,他這才明白為何昨晚琪王會突然說要回寧國,想來他早就得到了寧皇去世的消息。
只是他被囚禁在齊國作人質,本就思念故土和親人,如今不僅要承受喪親之痛,甚至還要強裝鎮定地面對這些豺狼虎豹的惺惺作态,心中該是何等滋味。
想到這裏,竹月不覺感到心口有些窒悶,而那份被他抑制在心底的殺意,更是如海浪般翻湧而上。他努力平複着,逼迫自己冷靜下來後,試圖去猜測齊嚴背後的陰謀。
據他了解,齊嚴一直想要北伐,只是師出無名,再加上以沈丞相為首的幾個齊國重臣的極力反對,這才勉強遏制住他想要掃平北方的野心。
而現在,寧國皇帝突然離世,那麽齊嚴肯定不會放過這次機會來成就他的狼子野心。
所以,剛剛在大殿之內,他才會提出讓瑜王護送琪王回國登基。到時只要将琪王和瑜王一起除掉,就可以随便找個證據說是寧國叛軍所為,然後假借為齊國皇子報仇、為盟國清理叛軍的名義,深入寧國腹地,一舉完成北伐。
如此心計又不作絲毫掩飾,瑜王齊灼怎會看不透。他的命已經被齊嚴懸在了刀尖上,最終也只剩下拼死一搏了。
這也正是竹月要抓住的機會。
他凝神注意着從殿內走出來的齊灼,坐上步辇,帶着衆多的侍從護衛準備離開東宮時,便趁機混在了人群裏。
走在宮道上,齊灼越想越怒,他煩悶地按住額頭,思索着接下來的對策。卻不料忽然一陣疾風吹來,宮燈瞬間熄滅。
黑暗中,人群怔了一瞬。緊接着,有人驚叫起來。
“鬼!有鬼!”
四周冷冰冰的宮牆突然間變得血跡斑斑,猩紅的幻影在上面躍動。這些影子本就夠讓人驚恐了,誰想片刻後,就見無數厲鬼伴随着恐怖的低吼聲,從裏面張牙舞爪地爬了出來。
霎時,所有侍從護衛皆亂作一團。齊灼更是被摔下步辇,狠聲怒罵起來。
就在這一片混亂中,一束銀白亮光驟然劃破黑夜,以迅疾之勢猛地刺向齊灼胸膛。
後者來不及躲閃,不由駭然失色,然而寒冰絲只堪堪刺破他的衣裳,就被突如其來的一把長劍挑落。
竹月神色一驚,急忙收回寒冰絲。他本就不想取齊灼性命,便就勢離去。只是暗夜下,那個手持青色長劍的男人,竟莫名讓他覺得有幾分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