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章
第 52 章
回府的路上,來往行人漸漸變得稀疏。竹月默不作聲地走在一旁,聽陳翌向琪王傳授着他的養貓心得,不知不覺間,臉上也會露出一絲笑容。
“小黑不喜歡別人摸他的肚子和屁股,幫小黑洗澡的時候千萬千萬不能放亂七八糟的東西……”
少年的聲音突然戛然而止,推着輪椅的手也随之停住了動作。他想起了過去接觸到貓毛就會生病的“嫂嫂”,想起了不茍言笑卻格外愛他的“哥哥”,心裏不由感到一陣刺痛,眼睛立刻被淚水模糊了。
而此時的竹月看到陳翌為死去的親人難過,從前那些痛苦的回憶便又開始殘忍地侵蝕他的內心,他的臉逐漸變得有些蒼白,眉宇緊緊皺了一下後便深深垂下了頭。
琪王回眸看向竹月時,似是從他的身上看到了他痛苦不堪的過去,那雙溫潤的眼眸竟隐約流露出陰郁沉重的神色。他停頓了一會兒,就立刻轉頭去看陳翌,緊接着原本撫摸阿意的那只手很快覆上了陳翌的手背,然後輕輕抓了一下。
陳翌有所察覺地擡起頭來,霧蒙蒙的視線在碰上琪王目光的剎那,他突然就冒了冷汗,眼眶中蓄積的淚水也不由自主地被他硬生生全部咽回到了肚子裏,只餘眼角兩條清晰可見的淚痕。
還沉浸在過去記憶中的竹月依舊臉色蒼白地站在一旁,并沒有注意到陳翌此刻的反應。他只覺越來越心疼陳翌,不禁擡起手想要拍拍陳翌的肩頭以示安慰,然而他剛剛伸過手去,旁邊的巷口處突然猛地竄出一道腳步匆忙的身影。
竹月心頭一怔,迅速用手扣住陳翌的肩膀,将不明所以的他一把扯到了自己身後。緊接着他立刻與那身影相對,指甲裏的寒冰絲已然拔出一截。與此同時,一直潛伏在四周的王府護衛也全數沖出,不過琪王先竹月一步認出了那人,所以不出片刻,他便揮了揮手讓衆護衛又重新退回到了黑暗中。
“月公子。”突然出現的男人将一雙微微泛紅的眼睛緊緊盯在竹月身上,神色間滿是驚喜,嘴裏不住地叫着“月公子”。
許是因為對方叫得太過親昵,卧在琪王懷裏的阿意突然間縱身一躍,跳回了竹月懷中。他那一雙紫色眼瞳閃着冰冷的寒光,惡狠狠盯住男人的同時,又滿懷敵意地沖着他“喵”了幾聲。
男人不由被眼前的貓吓了一跳,下意識神色怔怔地後退兩步。
而此刻的竹月已快速審視過這人,确定對方沒有威脅後,他才語氣淡淡地問:“你是……?”
話剛出口,男人旋即又湊上前來,一雙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視着竹月,言行有些過分激動:“我一直在雲郎館等你卻怎麽也等不到,你知道這些日子我有多想你嗎?”
聽到“雲郎館”三個字,一些人和事瞬間湧上竹月心頭。他愣愣地又看了男人一眼,突然抿平嘴角,陷入沉默。
旁邊的陳翌已經擦幹了眼角的淚痕,此時正眉頭緊蹙地盯着那男人看,就這樣看了一會兒,他忽然記起自己曾在血狼寨聽到那些無恥匪徒說過竹月是小倌,當時他來不及詢問,可也猜測這事就算是真的,竹月肯定也是被逼無奈,不覺為此覺得怒火中燒。而如今他再想起此事依舊為竹月感到憤憤不平,所以當下他便毫不客氣地伸手把對方從竹月身前推遠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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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雲郎館?你認錯人了吧。”
男人其實并不在乎陳翌對他來勢洶洶的敵意,只是他不知想到了什麽,始終看向竹月的目光中,那份明晃晃的喜悅轉而摻了一些沉悶和陰郁,猶豫片刻低聲說道:“在下承認對雲郎館許多小倌動過情,但是直到我見到月公子,才明白什麽叫真心,我對公子是傾心愛慕的,絕對不會認錯。”
他話音未落,旁邊陳翌的雙手已緊緊攥了起來,他剛要替竹月收拾一下這人,一旁沉默的琪王突然就開了口。
那道聲線依舊如暖玉般沉靜溫潤,只是在這一刻卻莫名添了幾分冷硬,甚至還帶着一種難以言喻的壓迫感。
只聽他說:“閣下認錯人了,這位公子是本王的結義兄弟。”
這話一說出口,旁邊的陳翌立刻滿臉驚訝地看向琪王,他完全沒料到他會這樣為竹月解圍。他倒不是驚訝琪王會說出這樣的話,而是他從沒見過琪王如此強勢的用自己的身份恐吓別人。
他認識他這麽久,第一次覺得他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本王?……”那個男人聽到琪王的話不由疑惑地怔了怔,緊接着他轉眸仔細去看坐在輪椅上的琪王。後者直盯着他的臉,眼裏透着的神色遠沒有他的聲音那般柔和。
男人被琪王看得怔忪片刻後,猛然間神色一震,忙恭謹地欠身行了一禮:“原來是琪王殿下,在下失禮了。”
他家在京城也算世家大戶,家中長輩也有在朝為官的,平日耳朵裏聽到的全是關于這些大人物的事,怎會不認識琪王,只不過他剛剛把心思全放在了竹月身上,一時沒注意到。
如今聽到琪王這樣說,他竟再不敢提及雲郎館,更加不敢說竹月原是雲郎館的小倌,而是朝着竹月偷偷看了一眼後,便使勁低下頭,急忙往後退出幾步。
接着,他努力收斂起心中的諸多不甘,支支吾吾地說道:“方才在下有眼無珠,冒犯了這位公子,還望殿下海涵。”
說完,便匆匆轉身跑進了巷子裏。
待他離開後,一直沉默不語的竹月卻反而感到心緒更亂了。過了一會兒,他突然伸手把阿意塞給了旁邊的陳翌,緊接着只留下一句不用等他的話後,就轉身折返而去。
琪王本想出聲喊住他的,可張了張嘴,卻一個字都沒說出來。他只覺心下沉悶,目送着竹月走遠的背影,臉上已沒了絲毫笑容,浮現出的是平日難得一見的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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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為何暴露身份?”
“身份就是用來讓人敬畏的,為何不能暴露?”
昔日男人冷傲的話語還清晰地回響在耳邊,只是當竹月不顧一切的順着那條熟悉的街道來到雲郎館門前時,卻沒能在燈光下尋到那抹等待着他的身影。
竹月就一直站在那裏,他也不知道自己已經駐足多久了。那館內點燃的燈火不停地在他的眸中閃動,可他的心卻一刻都未曾暖過。
就在他想要離那燈火再近一些時,身上的往生燈突然散發出血色紅光,不由令他腳下一頓,瞬間回過了神。
鬼尊長河提醒他,那館內到處都是齊嚴手下的刺客,已經不是他能踏足的地方了。
竹月顫抖着眸光,又望了一眼那片朦朦胧胧的燈火,然後才慢慢轉身,踏着冰冷的青石板,一步一步遠去。夜晚的風微微撩起他額邊的碎發,然後又悄悄拂去了他眼角垂落的一滴淚。
見他離開,明澈才從暗處走出來。
旁邊雲郎館的許老板隔着自家主子那副冷冰冰的面具,都輕易地感受到了對方掩藏的苦痛。
許久,他才敢出聲說道:“閣主,太子殿下的人已經都處理了。”說完這句話,他又遲疑許久,才又壯着膽子開口,“不是小人多嘴,只是您為了這個人,違逆殿下的旨意,便是要舍棄揚雪閣閣主的身份了,這樣做會不會太不值當了?”
聽到這些話,明澈始終望着那個将要消失在視線盡頭的人,他遠遠看着他,眼角不覺滲出淚來。
不值嗎?
他低喃道:“為了他,一切都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