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欠債
第二章欠債
被吵醒時,神木柊有種殺人的沖動。
他昨天一夜沒睡,上午才有了點困意,翻來覆去的折騰睡着了。
此刻随着門外的敲門聲,腦袋裏有把錘子在砰砰的砸,砸得神經直跳。
門外的人還在高聲問:“神木,你在家嗎?快來開門啊!”
神木柊胡亂摸到直板手機,面無表情的看着上面十二點二十分的時間顯示。
只睡了兩個小時的身體極度抗議,閉上眼睛就能睡過去。
可他的教養不允許他在別人上門時裝作不在家繼續睡覺。
“在的!”他只能揚高聲音回道,“您稍等一下,我馬上來開門!”
說是馬上,也是幾分鐘後了。
快速換了衣服簡單洗漱的神木柊打開門,來客是住在一樓的阿婆,跟他頂多算是認識的關系,他連對方名字都不知道。
這阿婆脾氣很兇悍,院子裏公用的晾衣繩她家常年占着兩根,要是有不知情的新住戶用了,她會在樓下扯着嗓子抱怨。
以往神木柊都是繞着她走的。
此刻,阿婆布滿皺紋自帶兇悍氣質的臉上,硬拗出了算得上關切的生硬表情,一雙不大的眼睛刮刀似地把他從頭到腳一刮,立刻找到了滿意的話題。
“不好意思啊,阿婆吵到你睡覺了吧。眼睛都哭腫了,人也看着沒精打采的,先前你住院的時候去看你,你跟丢了魂一樣,現在也沒好到哪裏去,這可不行啊。”
邊說着,她便自然的往屋裏走。
Advertisement
原本打算問問她有什麽事的神木柊也不能擋在門口不讓人進,引她坐下後倒了杯水給她。
阿婆喝了口水,潤了潤嗓子,一連串話說得更順溜了。
“你也知道,阿婆可不是站着說話不腰疼。
我年輕的時候,第一個兒子玩水溺死了。
他那時候才四歲啊,那麽小一點兒,聰明得不得了,老師都說他以後能有好前途的,我心痛的恨不得跟他一塊走了。
可是啊,人就是這麽回事,碰到再多事,自己也得挺起來往前走。
你看我,現在孩子們不出息歸不出息,但一個個還挺孝順的,日子不就這麽過來了。”
神木柊出于禮貌,勉強回應道:“是的。”
“你能聽得進去就好,今天阿婆來找你呢,是有些事要和你說一下。你媽媽走得突然,大概很多事都沒告訴你,我們也知道你一個孩子以後不好過,也沒有催你的意思,但這個事總得給你知道,對吧?”
神木柊被她繞得頭疼,很讨厭這種虛情假意的關系往來,“您直說就好。”
阿婆從口袋裏掏出一頁紙展開,遞到神木柊面前,上面像記賬一樣,不同的字跡寫着不同的名字,後面則是不同的金額。
從十幾萬到幾十萬不等,整棟樓的鄰居有一半在上面,加起來的總數足有堪兩百萬日元。
神木柊呼吸緊了一下。
他已然有了某種不詳的預感。
或者說,從被不熟的阿婆突然上門開始,這種預感就出現了。
鄰居們或許會跟他母親熟一點,因為他母親還算是擅長打交道。
他就完全不行了,除了打工做兼職的時候必須态度良好的招待客人,其他時候他不想産生任何多餘的人際關系。
所以他跟鄰居們都不太熟,母親去世後,這些鄰居只一起來看了一次送了袋水果。
倉田先生本來也是其中一員,只不過倉田先生是個熱心腸,能幫的都會幫着點。
以往談不上交情也說不上性格友好的人突然的關心,必然是有着一些需要關心後才能說出來對他有損的話。
阿婆又掏出一張紙條,這是一張欠條。
她把欠條往那張名單旁比了下,對上自己的那一行,金額是一模一樣的。
欠條是神木柊母親寫的。借錢時間是五個月前,金額三十萬,約定三個月後還款,還款金額三十六萬。
百分之二十的利息。
也就是說,在車禍前,這張借條的還款日期已經到了。
難怪她會在明知道那邊不安全的情況下去上班,還想為了高額工資上夜班。
可他一點兒都不知道。
他從國中就開始打工減輕家裏負擔。
橫濱混亂,也就寬松些。
雖然他年齡小力氣也不夠大,找不到什麽好工作,但只要有錢進來,多多少少能補貼些。
到了高中,路子就更廣了。舍得折騰自己,又有着還不錯的外形,做服務生都會被老板優先招,找兼職上不算愁。
基本上他已經能夠承擔自己的學費和生活費,甚至還開始為上大學攢錢了。
母親一直在上班,勤勤懇懇從不請假,生活也很節儉,按道理來說她是攢了一筆錢的。
尤其是随着他能夠自理,生活的負擔越來越輕後。
家裏也沒有突然的大額開支,他想不到母親為什麽要借利息這麽高的錢,還一借這麽多。
神木柊想拿過欠條看一下,阿婆卻把手收了回去,“我拿給你看就行了,這借條我也就一份,直接給你了不好。”
言下之意,是怕神木柊搶過借條後毀了賴賬。
神木柊臉都在發燙,但他不相信紮實勤儉的母親會背着他欠下這麽大一筆債,忍着被懷疑的羞恥仔細看着。
阿婆還在絮叨:“你媽媽當時借錢借得急啊。
阿婆我本來不想借的,你也知道,我們這些老人家連存銀行裏都覺得會丢,更別說借錢出去了。
可你媽媽寧願加上這些利息也要借到,不瞞你說,阿婆是見錢眼開了。
可到了日期,你媽媽沒還,阿婆也沒催。問了一句,你媽媽說保證半個月內一定還上,還又加了半成利息,我也沒要,可誰知道會出這種事呢?
你住院的時候,我和鄰居們一碰面,他們好像也有話想跟你說,但你當時渾渾噩噩的,誰也不好說。
這一對,才發現你媽媽借了那麽多錢,他們要上班要看孩子,也不好一窩蜂的過來,那成什麽樣子了,就由阿婆我先來找你,告訴你有這麽件事。”
字跡确實是母親的。
阿婆也沒有騙他的必要。
他家一直很窮,近兩年好點了,也只能說是普通,不然也不會還住在這裏連一間卧室都要隔成兩間用了。
要不是母親買過保險得了一筆賠償款,只怕是他住院的費用都沒有,因為這個案子是黑-幫争鬥引起的,找不到人負責。
賠償款現在剩得不多,還有約四十萬,他自己攢下的存款有二十五萬。
母親的遺物他還沒碰過,原本沒打算整理,想就這麽放着,但現在有必要整理一遍了。
不僅是看母親是否還有遺産能湊出錢來還債,也要看這些債務在母親那裏是否有記錄和痕跡,是怎麽欠下的,是不是就像發現一只蟑螂就已經有一堆了一樣,還有他不清楚的欠債。
沒睡好本就頭疼,現在還突然來了這麽一遭事,神木柊忍着不舒服,說:
“這張名單先留在我這吧,我剛剛回家,很多事情都沒開始理,等我核對過後,我會找個時間和大家一起談一下這件事的。”
他沒等阿婆說話,緊接着道:“最晚後天。是她欠的錢,我會還的。”
阿婆本想占着打頭陣的方便,直接把自己這張欠條先銷了。
她琢磨着神木柊能住兩個月院,不是有存款就是有賠款,手裏多多少少還能有點的。
這樣的話,後面的那些人她不管,她這張欠條不僅能還,利息也能一并還了——這就是她該拿的錢,她才不會傻乎乎做什麽好人給免了。
但見神木柊已經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她也就沒繼續說了。
反正這年輕人臉皮薄,自尊心還高,連句軟話都說不出口,估計也學不會賴賬。
真是讀書讀傻了,又不是家裏多好,偏偏長了彎不下去的腰。
但凡把人先聚起來,說上句“家裏條件你們都知道,現在實在是背不起這筆債,但不還也不行,你們能借錢給我母親本來就是份情誼,我砸鍋賣鐵再怎麽樣也得還,只是這利息就免了吧”,大家都抹不開面子,又想拿回錢,基本都能給他免了。
省的可是幾十萬。
不過阿婆臉上沒表現出來,又安慰了幾句,把杯子裏的水一口喝空了才離開。
這下終于安靜了,神木柊卻也睡不着了。
從卧室開始,他把母親的遺物全部整理了一遍。
最後,對着那舊得掉色的一沓衣服和寥寥無幾的賭場欠條,啞然失聲。
欠條能拿回來,肯定是錢已經還清了。
時間最早的一張,是兩年前。
欠了一百萬。
中間間隔了一年,欠了一百八十萬。
然後是最後一張,四個月前,三百五十萬。
為什麽找鄰居零零散散借下這麽大一筆錢,也有答案了。是為了還這筆巨額欠債,拆東牆補西牆。
僅這些還不夠。
阿婆拿來的名單折算起來本金只有約一百六十萬,中間差額還有一百九十萬。
這筆錢又是從哪裏借的,應了多高的利息。
他一點都不知道。
不知道母親這麽早就接觸過這些東西。
明明她是最腳踏實地的,只想着攢錢未來買套房子,能有個不用搬家的自己的家。
也不知道她是怎麽進了賭場,為了什麽。
她沒有記日記的習慣,留存最多信息的手機也随着車禍找不回了,他無從了解她從未展現在他面前的另一面。
父親在他五歲時就去世了,母親和他相依為命長大。
他們相處時間不是最長的,為了生計,母親得努力工作,沒辦法只照顧他。可他以為他們是彼此最熟悉的。
現在,這種錯覺被打碎得一幹二淨。
再去回想與母親相關的事,記憶裏那個神木櫻子,似乎變得模糊而扭曲。
所以,對她來說,他又算什麽呢?
神木柊第一次使用了自己的異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