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異能
第一章異能
街邊的路燈又壞了幾個,店家也多是已經關了門,顯得有些昏暗。
神木柊小心翼翼從西裝腰間鼓鼓囊囊的大塊頭附近經過,聽見對方正撥打的電話裏傳來交火的背景音,心下一緊,但仍然不敢走巷子的近路,加快速度往藥店騎去。
藥店裏只有一名中年女性店員。
看起來四五十歲左右,溫婉漂亮的臉已被歲月侵蝕。
嘴角抿着,神色略顯刻薄,看上去就是那種不太好說話的人。
她正用拖把拖着地。
似乎前面招待過情況不太妙的客人,地上滴着一連串的血跡,有些已經幹涸成紅黑色,不太好清理。
她用拖把濕潤後,再用鞋底把這塊痕跡磨蹭開,這樣就能拖幹淨了。
聽到店門被拉開的聲音,她擡頭看了眼,又很不耐煩似的低下了頭,繼續默不作聲的搞衛生。
神木柊一下不舒服起來。
他心跳還很急,在這裏能隐約聽到遠方總是出現在深夜的嘈雜聲。
原本擔心的情緒卻變得硬邦邦的,像胸腔裏揣了顆硌人的石頭。
“母親。”他叫了一聲,語氣有點生硬。“還有什麽要收拾的?我來弄。”
“不用。”神木櫻子的語氣也很生硬,“你到門口等着,別弄髒我拖的地。”
神木柊嘴角抿緊,他低低應了聲,站在門口,警惕的觀察着周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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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也揣進衛衣口袋裏,摩擦着匕首的刀柄。
這是他向同學買的。
同學那裏還有渠道弄到一些淘汰的舊槍,用起來沒大問題。
但他不會用槍,也沒學過跆拳道柔道空手道之類的,帶上槍只會讓自己面臨危險處境時再給敵人送上武器補給。
最後選擇了比家用水果刀更具有殺傷力,或許也能打個出其不意的匕首。
橫濱一直以來都說不上安穩,但相比起小時候學校三不五時放假只能在家自習的情況來說,近幾年已經總體趨向平靜了。
只是仍有一些地方,各路人員混雜争鬥,明面上沒什麽案件,私底下卻基本都知道這片區域沒安寧過。
擂缽街附近,就屬于這類地方。
想到路過的那個大漢,神木柊只想趕緊和母親一起回家,指不定就波及到這邊了,流彈可是不長眼睛的。
就這樣,母親甚至還想為了高薪接受在這通宵夜班的工作,真是要錢不要命了!
神木柊不想再為這件事吵架了,可他也是真的接受不了。
收拾完關好店的神木櫻子走過來。
兩人沉默的在昏暗中上了自行車,坐在後座的神木櫻子伸手抓住了神木柊的衣角,以此穩定身體。
神木柊本想跟她說這樣可能抓不穩,但想到她另一只手肯定會抓住後面的車座,說了又會被怼回來,便把話吞回去,蹬起自行車從另一條路離開。
“怎麽走這邊,這條路會繞遠路。”
“那條路有個黑-幫成員在打電話,這邊會安全點。”
神木櫻子沉默了一下,突然說:“你故意的吧。”
“什麽?”
“故意說什麽黑-幫成員,不就是要證明你之前說的是對的,讓我不做這份工作。就算是又怎麽了,我讓你丢臉了嗎?”
神木柊煩躁的皺起了眉頭,他深吸了一口氣,平穩情緒後才開口:“你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這邊工資開得高就是賺的危險錢,我是怕你出事。要是嫌棄你我為什麽要天天過來接你回家。”
“我叫你接了嗎?”
神木柊再努力壓着,一肚子的氣也被這句冷淡的話點着了。
“你別這麽說話行不行,我擔心你有錯嗎?我也不知道家裏哪裏這麽缺錢用了,問你也不說。我的學費我會打工做兼職掙,就算之後要上大學也不至于讓你這麽有壓力吧?大不了我不上了,還不至于要你賣命送我上學。”
他後背挨了一巴掌,火辣辣的痛,神木櫻子尖銳的聲音在還算寂靜的深夜格外明顯。
“你怎麽跟我說話的!能自己養自己了不起了是吧,想不認我了就直說。打包到學校住宿舍去,以後租個房子自己住,我的事不用你管,死了也不要你送葬!”
“母親!”
神木柊的聲音也提了上來。
“別叫我,我不是你母親。”
“你能不能別每次都說這種傷人的話,我……”
吵架聲驟然中止于幾輛從巷道斜沖到馬路上的汽車,刺眼的燈光瞬間讓視野變成一片白茫茫。
神木柊轉換方向想避開,卻依舊敵不過失控汽車的速度,在一聲巨響中被撞飛出去。
身上疼得要命,腦袋也昏昏沉沉的陣陣嗡鳴着,在地上翻滾了幾圈擦出一身傷的神木柊努力爬了起來,往車禍現場邊走邊找。
他找到了扭曲變形的自行車,一只輪子滾在遠處。
他找到了自己飛出去的匕首,就在旁邊,刀鞘掉了,刀刃閃着冷冷的光。
他找到了在車側邊只露出半截的熟悉身影,規整盤起來的中長發散亂的像海草,看不見臉。
“母親!”
神木柊還沒跑到她身邊,連環車禍引起的爆炸把他掀飛出去。
火光模糊,像一只巨大的橘子,占據他全部視野,又在瞬間歸于黑暗。
……
“你的母親神木櫻子在車禍中不幸身亡,請節哀。”
“這是車禍現場遺留下來的東西……”
一把表面殘留着黑痕的匕首。
……
“你母親生前買了一筆保險……”
……
“神木?神木?”
“又在發呆了,是腦震蕩的後遺症嗎?有哪裏不舒服嗎?”
“如果你能聽見的話,請認真聽我說的話:你母親的葬禮該辦了,但沒聽說過她還有家人,手機也找不回來了。你不介意的話,我先來簡單幫她辦個葬禮,以後如果你想,再好好幫她辦一個。”
“那我就當你同意了。”
“葬禮你要來。就算身體還沒好坐着輪椅也要來。送她離開後,你就要走出來振作起來過自己的人生了。”
……
葬禮很簡陋。
來參加的人只是母親關系好點的朋友和稍微熟點的幾個鄰居。
自掏腰包操辦葬禮的鄰居倉田先生請了僧侶來念經,其他一切從簡。
葬禮辦完後,因沒有墓地埋葬,也不好在神木柊未做主的情況下撒進大海或者放進寺廟裏,最後放回了家中,連帶着一個可以上香的香爐。
……
神木柊其實知道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麽。
他的腦子沒撞傻,精神也沒出問題。
只是整個人情緒處于一種極端的低谷中,連和人說話都提不起勁,思維也變得很慢。
時常什麽都沒想,安靜的待着,聽自己腦子裏一陣陣不知什麽東西晃動擠壓發出的聲音,感受着身上綿長的疼痛。
通知消息詢問詳情還帶了物品的警察來過。
負責理賠的保險業務員來過。
看望他的同班同學來過,鄰居們來過。
他都知道的。
……
神木柊住了兩個多月才出院。
學校那邊來了解過他的情況後暫時辦了休學。
他從上課住院到放假,又到新學期即将開始,才能離開醫院回到家中。
他的家很普通,甚至還很貧窮。
是一棟看上去就很老的磚樓。
樓梯修在外牆上,連接着每層樓的走廊,扶手和圍欄上的漆都掉得差不多了,露出底下紅褐色的鏽跡。
他家租在三樓最外面一間,因為這裏靠近樓梯,噪音比較大,房租更低一些。
哪怕半夜,也能聽到上下樓的腳步聲。
鞋跟敲擊金屬樓梯的聲音很響,很吵。他适應了小半年才能一覺睡到天亮。
拒絕了要上班的倉田先生接自己出院,神木柊提着打包好的住院時個人物品,返回家中。
家裏和先前沒有什麽區別。
只多了點房子有段時間沒人居住的“生”味,家具地板上也落了層薄薄的灰塵。
淘來的二手電視櫃上沒有電視,原本擺放的雜物被挪到了吃飯的桌子上,取而代之的是印着字收緊束帶的灰色袋子,裏頭方方正正的盒子在袋子上頂出四只角的形狀。
神木柊看過一眼,既沒有接近它的意思,也沒有繞開它的意思。
只是循着自己以往回家的習慣,先回到房間把東西都放在床上,然後開始搞衛生。
他把家裏都擦洗了一遍,地也拖得幹幹淨淨,又把自己的床上用品換洗晾曬。
一切都井井有條。
晚上,神木柊帶着禮物拜訪了幫他很多忙的倉田先生,将辦葬禮的錢加上一筆感謝費還給了對方。
倉田先生不收,但神木柊執意讓他收下。
雖然這樣也不夠還對方的人情債,但至少能讓很讨厭欠人情的他少點負擔了。
到點了,他洗漱,睡覺,和以前沒有任何不同。
直到他習慣性的對着卧室用木板隔出的簡易隔牆說:“母親,我洗完了……”
沒有回應。
再也不會有回應了。
簡單隔出來的兩間狹小卧室,使他讀初中後,讨厭起家裏的貧窮——沒錢所以要住這樣的卧室。
母親住在裏面,本該是他私人的地方就成了出去的必經過道,毫無隐私可言,他的一舉一動都像處于眼睛和耳朵的監控下。
他曾經很讨厭這一點。可是,母親再也不會從他卧室經過了,再也不會回答他了。就算是那些傷人的話,也再也不會和他說了。
直到現在,他才無比鮮明的意識到他唯一的親人死去了這件事。
心髒劇烈的鼓動着,令他喘不上氣,蜷縮蹲下,從眼睛到大腦都模糊不清,窒息般抓着胸口的衣服。
視線中,突然出現一塊巴掌大的半透明屏幕。
淚水穿過它,大滴大滴落在地上。
像知道自己的手和腳那樣,神木柊知道這是他的異能力,名叫【無限】。
這樣的奇跡,沒在鬧矛盾時出現,沒在車禍時出現,也沒在葬禮上出現。
在他後知後覺母親已離開時,一如遲鈍的他一樣遲鈍的來臨。
好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