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跑了

第四章跑了

倉田,全名倉田太郎。

一個扔進人群就找不到的姓氏,和喊一聲十個人裏有五個會回頭的大衆名字,看起來非常符合外貌平平無奇的他。

就連工作,都是沒有一點男子氣概,還被鄰居看到過他對着作者點頭哈腰的小說編輯。

這種人最好欺負了。

不管熟不熟有事叫他他能做到的就會幫忙,混熟了還會主動幫,又太有道德感,認為幫助就是無私的,不索求回報。

吹田美穗沒想到在他身上看走了眼。

她曾得寸進尺找他幫忙,借東西不還,後面理直氣壯把他和他的汽車當做自家的使用。

結果倉田太郎居然不是那種無底線的老好人,更不是受了氣只會以好歹幫了忙是助人為樂的幌子把氣憋回肚子裏。

他生氣的罵了他們一頓,被她指着鼻子罵回去還讓孫子暗地裏把他車劃了後,倉田太郎居然找人把她和她兒子整治了一番,還是她帶着兒子孫子上門道歉哭訴後才了結。

既然是個人物,故意裝什麽大頭蒜。

倉田太郎再也不幫吹田美穗的忙。

吹田美穗不敢再惹他,可也不服氣他,索性繞着走。

兩人鬧得關系很僵。

因此,此刻哪怕着急,她也沒沖在最前面,只敢站在後頭推搡前頭的家庭主婦,催道:

“我都看見他開車回來了,你們大聲點喊他啊!趕緊把他找出來!他幫人辦的葬禮,說不定他想當人後爸呢,肯定知道那小子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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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天樓裏的人也明裏暗裏注意着神木柊,可對方只是閉門不出,連出來吃東西買菜都沒有,弄得大家心裏七上八下的。

要是只有一個債主還好上門了,人多了反而不好辦事,你推我我推你的。吹田美穗借出去的錢也不算多,已經出過一次頭了,不想再出一次。

不然這年紀又家裏剛剛出了大事的小夥子,被逼狠了恨上她了,做出什麽事情都不奇怪。

但她又不上班,在家帶孫子,眼睛可是盯着樓梯和大門的,就沒見神木柊離開過。

這小子肯定早就計劃好了,趁着半夜沒什麽人,避開那幾個大晚上和淩晨才會回來的住戶,帶着錢跑了!

吹田美穗有心直接砸了神木家的門進去翻找,誰找到值錢的東西就歸誰。

但這棟樓的房東能把房子租給三教九流的人,也不是個好相與的。

借錢給神木櫻子的又大多慫得很,覺得現在還沒必要這樣。

她一個老婆子自然不好這麽做了。

倉田太郎很快就過來開門了,他身上已經從西裝換成了家居服。

玄關直連着小小的客廳,能看見客廳的桌子上擺着一沓信件,旁邊還放着裁紙刀,有幾封已經拆開了。

他看見門口這個架勢,眉頭擰起,“是出什麽事了?”

鄰居們跟他都熟,個個都說起來,反倒誰的也聽不清了,吵吵囔囔的。

倉田太郎讓他們先安靜一下,這麽多人客廳也坐不下,便沒把人往家裏請,點了個最前頭的人讓她一個人說話。

聽着聽着,他眉頭皺得越發緊了。

“人家剛從醫院出來,待在家裏還沒休息一天,跟他母親的骨灰盒對着,想都知道能有多難受,你們就這麽急着上門催債了?”

有人被問得臉皮挂不住,“那不是他在醫院都緩了兩個月了,先前也沒催他啊,再說這就是告訴他一聲,是他自己說要還的。”

倉田太郎反問:“他住院的時候是你們不想催,還是他那個狀态說了也沒用?”

“說這些也沒用了,人都跑了,這也不是個什麽好人,倉田你就說見沒見過他吧!”

“沒有,這回事我都是頭一次聽說,已經确認他不在家裏了嗎?”

“敲門敲了那麽久都沒人應,肯定昨晚就跑了!”

倉田臉色變得凝重起來,“你們聯系房東了嗎?去找他要備用鑰匙!我了解神木,他不是會耍賴的人,很有可能是出事了!”

走廊上終于安靜下來,他們的表情也變得凝重。

先前只想着不僅錢打水漂了還被耍了一把怒氣上頭。

現在一想,雖然大家跟神木都不熟,但住在同棟樓這麽久,多多少少有些了解。

這也是他們願意給神木緩一段時間覺得對方不會跑的原因。

但人家終究才十多歲,驟然面對這麽大的壓力,想不開尋短見也很正常啊!

能老老實實還債是最好的,活着但是人跑了也不是沒有辦法,可要是死了,那真是什麽都拿不回來了!

倉田衣服都沒換,踩着拖鞋就跟着一行人去了神木家。

鑰匙很快拿了過來,一群人蜂擁而入,一通檢查。

家裏東西都在,但是沒人,也沒有屍體。

只有客廳餐桌上放着一個信封,底下壓着整整齊齊一沓現金,從萬元大鈔到百元硬幣不等。

沖在最前頭的人拆了信,可是不認字,把信遞給了這裏最有文化的倉田太郎。

倉田太郎念道:“抱歉,大家,我食言了。母親欠下的債遠不止你們這些,已經超出了我能承受的範圍。我本來已經打算辍學打工還債了,可太多了,我不知道要還多久,八年還是十年,還是利滾利還一輩子?與其接受那樣的未來,還不如用我這條命還了。死在家裏還會影響到再次出租,我會另外找個不影響別人的地方的。信封下的現金是我家現在全部的錢了,不夠,但也沒辦法了,很抱歉。再見。”

他念着念着,眼睛都紅了,幾乎想要怒不可遏的質問一句你們把他逼死了滿意了吧。

可看着這些熟悉的鄰居,他們之中有一些還是受着丈夫和婆婆氣的家庭主婦,平白無故一筆錢打水漂,說不定還要受到怎樣的指責,就算是吹田美穗這種咄咄逼人的,也是正當的債主。

稍微冷靜下來後,倉田太郎也就不能這麽指責他們了。

有人低聲道:“我找到神木柊的證件了,都在他包裏。”

神木柊真的沒跑。

倉田太郎按了下額角,伸手把錢和信封都拿了過去,當着大家的面把錢點了一遍,說:

“這件事我做個主,這六十五萬先放在我這。不管是死是活,人找回來之前,他家的東西大家都不要動。其他事人找回來再說,行吧?”

他說話還是很有用的,加上大家現在心情都不好,真有可能逼死一個認識的人這件事讓人心情沉重,即使不覺得有什麽也不敢表現出來。

這件事就這麽定了。

至于去報案和找神木柊的事,前者有人願意去,後者就只有倉田太郎一個人行動了。

倉田太郎也不知道該去哪裏找人。

說起來鄰居們大概都不會相信,他和神木柊其實不熟。

住院時去看這孩子是因為都是鄰居,他和神木櫻子關系也還行,加上他個人很欣賞努力向上的人,不去看看好像心裏總有件事一樣。

等他看了,就更不忍心了。

神木櫻子的屍體就在爆炸中心,後續又在火焰中焚燒,只留下一些焦黑的殘渣。

直面慘烈現場的神木柊整個人都麻木了,他怎麽可能安心,幫着操持葬禮鼓勵神木柊振作起來,都是他在做力所能及的事。

開着車往醫院去了一趟,又去了神木柊就讀的高中,再然後,倉田太郎也不知道該去哪裏了。

他突然有些疑心。

神木柊是真的不想活了嗎?

還是利用這件事讓大家不再逼他還債,甚至主動免去高額利息和折掉部分本金,且之後再也沒有人敢逼他,會怕把他逼死。

倉田太郎很是羞愧自己居然用這樣的心思揣摩神木柊,可他在橫濱見得太多了。

不要把這裏的孩子看做單純的孩子,更別說神木柊接觸社會的時間也不少,年齡上也能說是個大人了。

以他的社會閱歷,很難不想到這一點。

當然,如果神木柊這麽做了也無可厚非,只是不想背上那麽沉重的壓力而動用了一些小手段。

只是這樣的話,他現在在這無頭蒼蠅的開着車尋找,又算什麽?

想要達成同樣的結果,明明可以找他做中間人跟債主們說的。

他也算是有話語權,也有點人脈可用,欠債的事他來出面會更好。

幫神木柊那些事也能說明他是個好人了吧,為什麽不向他求助呢?

倉田太郎越想越煩,橫濱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要找到一個不知道去了哪裏的人就是難如登天了。

他又開了半個小時,突然接到了來自派出所的電話。

“報案人留下的我的聯系電話?”

倉田太郎更加挫敗了。

他用腳趾頭想也知道,這是去報案的鄰居留下的。

畢竟不管神木柊是死是活,找到他就不是個好差事。死了拿不到錢,活着身上也沒錢,說不定還得進醫院。

既然他肯出來包攬,就把麻煩都甩給他好了——他們肯定是這麽想的。

不過他很快意識到這個電話代表了什麽,顧不得沮喪,追問道:“是有神木柊的消息了嗎?他、他怎麽樣了……”

電話那頭的女警安撫道:“人還活着,現在正在醫院裏。他投河後被路過的人救下來了,但已經溺水了,多虧了那個人有豐富的救助經驗,不然情況很危險。”

倉田太郎先是松了口氣,人還活着就好,緊接着又為自己感到極度羞愧起來。

他怎麽能那樣懷疑神木柊呢?

尤其是當他趕到醫院,看到病房裏還在昏迷臉色蒼白好像死了一次的神木柊,竟有些無地自容。

別的欠債等神木柊醒來後再說,至少樓裏這部分欠債,他得幫神木柊解決掉。

百分之二十的利息?還想要,下次就到派出所去領一具屍體吧!

本金不用折,六十五萬拿出六十萬來還債。不缺錢的就按比例還一小部分,缺錢的就先多還點,這方面別想撒謊騙他,大家都是鄰居,有什麽事都躲不開眼睛的。

剩下的欠款一年內還完,每個月還一部分,都別催!

欠條還回來重新簽!他做擔保人!

……

神木柊短暫地醒過一陣。

視線裏,半透明屏幕上,和之前的稀稀拉拉不同,總有獲取的情緒值在滾動刷新着。

而底下未使用的情緒值總數,已經足有五萬多了,還在不斷上漲。

他成功了。

在放下一部分不必要的自尊心和道德,跨出利用別人的這一小步上。

透過屏幕所看見的,是病房門口倉田先生和鄰居們的身影。

他又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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