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編輯
第十五章編輯
神木柊久違的睡了一個好覺。
雖然不是很想承認，但他确實是一個很怪的人。
會在大吵一架或者壓力很大的時候扭頭睡得很香，一夜無夢，也會在情緒低落的時候翻來覆去的失眠，整夜整夜睡不着覺。
自母親去世後，他差不多一直處于後面這種狀态，只有前面住院的那段時間好一點。
因為後面的三本小說都得放在港口出版社出版，神木柊期間有和倉田先生碰面，向他解釋了這件事。
畢竟他欠倉田先生的人情有點多，一篇短小的《母親》是不夠還的。他原本的計劃是至少在倉田先生手下出版兩本中長篇小說，這樣一來才算是還清了，可以考慮別的出版社了。
——說得涼薄一點，不管是鄰居的身份，還是曾經恩人的身份，對神木柊來說都不是好處，而是會叫他避而遠之的壞處。
他不願意将自己的寫作生涯一輩子捆綁在倉田先生身上，更不願意讓這些事在以後被傳為一段知恩圖報的佳話。
沒想到計劃不如變化。
倉田先生倒是一如既往，沒為自己手下剛出了個潛力新人就要跑路難受，反倒為神木柊多舛的命運連連嘆氣。
不過現在的情況對神木柊來說已經是最好的了。
港口出版社雖說剛成立一年多，還沒打出什麽名氣來，終究背後靠山硬實，一般來說也不會有敢對它下黑手的。
他們能重視神木柊的才能，把債務一筆勾銷，只要求三本小說的獨家出版授權，并且版稅照市場正常的12%來，已經是很好了。
否則，真為難起神木柊來，只怕一日冬這個剛在橫濱攢出些名氣的筆名，就要消蹤匿跡了。
除此之外，倉田先生更為神木柊這種不顧自己身體的狀态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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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深受《母親》震撼，可他本身與母親關系很是疏遠。
文章帶來的共情慢慢被時間磨滅後，他是不太理解神木柊為何對母親始終抱有如此激烈的情感，以至于反複折磨自己。
再怎麽說，神木櫻子都已經死去了啊。
不管一個死人生前做了多麽可憎的事情，只要想到她已經死去這個事實，那些情感都會沉寂下來。
對此，他只能理解為這是神木柊的寫作天分所在。
倉田太郎是不可能知道的，從發現異能能複活母親後，神木柊就沒把她當成一個死人，而是當成一個暫時不能對話的活人。
他沒辦法用死亡消弭掉這些負面的情感。
就算先前覺得自己再也不會為母親感到傷心了，也只是一面脆弱的随時會被打破的玻璃。
現在與之前不同了。
恨是因為愛。
疼痛也是因為愛。
只要他還眷念十八年來母親陪伴他長大的溫情，他就永遠會為母親放棄他背叛他這件事自我折磨，痛苦不堪。
《母親》單純的宣洩了他當時的恨，令他獲得了一時的平靜，可根源還在，所以從森氏會社出來後他會去尋死。
汲取了這個教訓，他用自己能做到的最短的時間，寫完了《親友》。
是親是友，似親似友，思親思友。
那份漫長的始終存在的愛，暗藏的裂縫與背叛，為此所産生的怨恨，最後又停止于愛，他全都寫了進去。
這些情感抽離的剎那，他甚至幻覺自己靈魂都被撕出去了一部分。
但在那之後，他獲得了真正的平靜。
神木柊身上還穿着昨天的衣服，并不是睡衣，已經皺巴巴了，還帶了點不太好聞的汗味。
他有點嫌棄，頓時感覺渾身上下不舒服，找出一套幹淨衣服打算去洗澡。
在出卧室前，他抱着衣服打開了關閉的隔門。
母親的卧室還是熟悉的模樣，只是多了一張他為了采光挪到這裏的書桌，書桌緊挨着的床邊被他當做凳子使用，有些淩亂。
《親友》出版後，就算他賺的錢一時之間不夠他買套房子，但也夠租一套更好的房子了。
能有更好的居住環境，神木柊并不想留在這裏，尤其是周圍的人還能算是熟人的情況下。
到時候租兩套房子吧，距離隔遠一點，請搬家公司來收拾東西，把母親的物品安放在另一套租房裏。
等他身上錢足夠了，就給母親買一套好房子。
唔。
這樣還不夠償還母親的恩情，再多準備一些存款吧。
想起什麽，神木柊找出那份森氏會社的文件和賭場的欠條，撕成了無法拼湊起來的碎片，扔進垃圾桶。
既然不想讓母親被熟人知道因賭場欠債的事，這些東西早就該清理掉了，留着也不能當個紀念，母親看了只會覺得恥辱吧。
不得不說，手寫稿子還是太考驗手指和手腕了。
他一直以來打工幹活也就讓指關節顯得有些粗大，指腹磨出了老繭。結果寫了半個月小說，直接把手指側面寫到變形凹進去了一點，手腕連接手掌處也磨出了繭子。
還是得買一套電腦，能傳真的多功能打印機也要買。
神木柊準備出去洗澡時，他的卧室門突然被拉開了。
一個陌生的疲倦的中年男人探頭進來，焦急道：“神木老師，您沒事吧？”
兩人對上視線。
神木柊疑惑：“我沒事。但你是誰，為什麽在我家？還有這個稱呼是？”
中年男人驚訝的瞪大了眼，随後了然，“我是港口出版社負責和您對接的編輯行木智夫，昨天下午接到您的電話後來拿原稿。但您當時回房間睡着了，我怕您有什麽事就沒離開，淩晨的時候您發了高燒，又請了醫生過來。因此我一直沒離開，不過稿子已經校對完畢了。”
說到這裏，他的眼睛裏迸發出一種亮光來，是倉田太郎曾有過的那種光。
“神木君，您寫得真的太棒了！”
“哦，謝謝。”神木柊不太适應家裏有陌生人，但畢竟人家為了照顧他一夜沒睡，“稿子的事不急。淩晨時多謝您了。我現在已經沒事了，您要不到附近酒店休息一會？”
他解釋道：“不要誤會。我出了一身汗，請您到我床上休息就太失禮了，我母親的床也不合适，其他就沒有休息的地方了。”
“我明白的，沒事，您不用擔心我，因為看到如此優秀的小說，我正是精力滿滿的時候。既然您沒事了，那我就打車回出版社繼續工作了。神木老師，我們初次合作，如果有我沒注意到的地方，您盡管直說就好。”
行木智夫的姿态放的很低，絲毫沒有因為神木柊是個休學高中生新人小說家而拿捏他，反而體貼又充滿敬意。
神木柊大概能明白編輯是因為《親友》才如此表現，但他對于這種态度有些接受不能。
他很清楚自己的水平，文章真正使人震撼的部分是他的感情，這是異能達成的效果。
別人能因文章覺得他是個天才，清楚真相的他自己不能這麽認為，否則真的是厚顏無恥了。
不過神木柊确實有需要告知行木智夫的事情。
“行木編輯，第一，我希望不管是出版社做宣傳還是業內，都不要透露我筆名下的真實身份，‘一日冬’和神木柊是分開的。
第二，我的小說也請出版社不要拿去參加任何獎項比賽。
第三，請幫我在小說後加一句話，就說我與讀者的橋梁僅僅是小說本身，請盡量不要給我來信。
如果出版社有地方專門收讀者來信，就不用轉交給我了。沒有的話，我到時會專門租一個地方拿來存放的，暫時先放在出版社吧。”
行木智夫略做思考，“抱歉，神木老師，我的權限有限，第三點我可以做到。但有關宣傳和獎項的事，請您稍等一下，我需要請示主編。”
神木柊等他到走廊上打完電話，果不其然得到的是肯定的答案。
倒是行木智夫有些疑問：“神木老師，您是想保持一個不受讀者和外界影響的創作環境嗎？”
但只要小說出版，必然會迎來讨論，不參與獎項反而會引來更多非議。
現代人的生活被網絡充斥，這些聲音不是不看讀者來信就聽不見看不見的。
到目前為止，行木智夫的行為都很妥當，神木柊不介意多說兩句。
“刨除掉蘊含的感情，行木編輯覺得我的文章怎麽樣？”
行木智夫皺起了眉頭，“單從寫作水平來說只是普通，可是……”
“就是這樣。”神木柊說。
“您覺得自己水平不夠嗎？但感情本就是文字的一部分，不可能完全刨除掉感情。就像您上一篇《母親》，就算沒有那種強烈的共鳴，它也是會讓有相同經歷的人感同身受的文章。”
“但它只會是一篇普通的文章，投到出版社就被刷掉的那種。”神木柊笑道，“一個小孩子随手記錄下的家庭旅游也是能讓人會心一笑的，但那不足以成為刊登出版的小說，也不會讓作者被追捧為天才。”
行木智夫啞口無言，“……可是，這種文章的共情能力，也是您天賦的一部分。就像您能半個月寫出一篇三十一萬字的文章，而很多人對着三千字都會抓耳撓腮寫不通順一樣。您要否定掉自己的一部分嗎？”
例子舉錯了，零分。
如果沒有用異能，他還真沒辦法在這麽短時間內寫出一篇超過十萬字的完整小說。
他沒這個天賦和能力，超過三萬字就差點讓他把情緒值全部梭/哈把自己打造成完美作家了。
“您就當是我個人的怪癖吧。”神木柊結束了話題，“我可能需要先洗個澡，一直這麽和您對話實在太失禮了。您要不還是先去休息一會？”
行木智夫連忙道：“不用麻煩了，那我就先回去了。樣書款式到時我會發給您選擇，包括封面封底內頁等，需要插圖出版社內也有固定的畫師，約業內的話我會盡量為您安排較早的檔期……”
“封面我需要看一下，插圖就不用了，其他的都交給您了。我相信您的能力，也相信港口出版社會好好對待這本書的。”
“我一定不會辜負您的信任的！”
行木智夫是跑着下樓的。
樓梯的聲音很響，皮鞋鞋跟一連串敲在上面的聲音，透過基本沒有隔音作用的牆壁傳進來，其中雀躍的意味毫不遮掩。
他的客套話會讓人那麽高興嗎？
神木柊并不覺得自己說話水平有所上升，不關注別人的他在這方面只有短板沒有長處。
所以，以前普通平凡的神木柊的客套話只是沒用的客套話，現在“天才”的神木柊的客套話就帶有各種含義了？
不想再繼續琢磨這麽無聊的問題，神木柊趕緊去洗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