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自我
第十七章自我
這份委托出乎神木柊意料的省事。
他記得自己當初下這份委托時,是想要追根究底的。嘴上說不再期待,心底仍想着能為母親找出些找補的部分就好了。
比如說一早就是森氏會社盯上他這個神木家的異能者血脈,故意對他母親設下的局,才會引導母親一步步走到深淵去。
這樣的話,即使他仍舊怨恨母親厭惡自己,也能将真正尖銳的仇恨與敵視轉移到森氏會社,和森氏會社背後的港口黑手黨上。
越是強大的敵人,越是他母親無罪的證明。
但下完委托後,他就回去寫小說了。
對現在的他來說,背後沒有港口黑手黨的影子才是好的。
倒不是說他不願意與港口黑手黨敵對,如果真的是上面那樣的情況,他肯定是要複仇的。
可這樣确實也很麻煩。
麻煩事少一點總是好的。
現在理智的看待,神木家族并不是什麽強大的異能者家族,只是在異能無法通過血脈穩定繼承的情況下較為穩定而已。
港口黑手黨自己就不知道有多少異能者,又何必來費心費力為了一個不知道能不能成為異能者的旁支血脈下套呢。
另外的話,害了母親的人也死了,母親也沒有其他隐藏的債務。
皆大歡喜。
要不是覺得一家看起來神通廣大的偵探社沒必要糊弄他,他都要以為這是專門按着他的心意寫出來的委托結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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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木柊結完尾款,離開了武裝偵探社。
他返回公交車站等車,才剛站定,就有一輛公交車來了,可惜不是他要乘坐的路數。
公交車啓動時,一位穿着西裝套裙的年輕女士踩着中跟皮鞋狂奔過來,喊着“稍等一下!”,但司機沒有聽見,開走了。
年輕女士氣喘籲籲的停在公交站牌,忽然一把摔了手中的包,蹲在地上把腦袋埋在膝蓋痛哭起來。
神木柊想,她大概是今天遭遇了太多不順利的小事,堆積到一起,與公交擦肩而過這件事像最後一根稻草,徹底的壓垮了她。
或許他應該遞張紙,不過他沒帶,只帶了手帕。他不愛讓別人用自己的私人物品,尤其是這種會反複使用的。
對方還在哭。已經引起了周圍人的注意。有些人熟視無睹的路過,有些人猶豫着要不要上前,暫時在她身邊形成了一圈真空帶。
神木柊以前也是猶豫人群中的一員。
只是明确的需要他買一包紙巾送過去,那就是很簡單的事。
但他自己為自己發號施令策劃行動時,就會想很多。
也許人家并不願意在這個時候被陌生異性看見狼狽的樣子。也許他過去會正好和其他準備安慰的人碰上,這樣反而很尴尬。也許他不應該站在這裏,走開會好一點。
總之,他會想到很多亂七八糟的事情,沒辦法幹淨利落的伸出援手。
說起來,他也有過這種時候。
同齡人課餘時間把社團搞得風生水起。擁有各項才藝技能的學生成為了有名的風雲人物,受到追捧。放假時就算不能滿世界的旅游,也能到游樂園玩,能在游戲廳花光滿滿一盒游戲幣。
對比起來,縱然能養活自己是很厲害的事,打工早早成為了生活一部分的他也會覺得難過。他也想輕松一點,在該玩樂的年紀不必為生計發愁。
這樣的情緒只偶爾會浮現出來,可要是那一天都盡是客人在店裏吵架導致未能勸架的服務員被扣工資,機器出問題沒辦法馬上維修,穿着玩偶服被小孩子很重的拍打了……這些事情時,他也會因為回家時路上多了個坑摔了一跤而情緒徹底崩潰。
奇怪。
明明他和這位女士有着同樣的境遇,他卻毫無感覺。連回憶起這些過去,都只是清晰的記憶,不帶有感情了。
神木柊恍然想起,這些回憶的感情與家庭是不可分割的,自然也屬于被他抽出來放進《親友》的部分。
原來如此。
抽掉的感情太多了,以至于現在他輕易無法産生感情,全憑理性思考了。
真好。
他喜歡這種冷靜的感覺。
需要做什麽時,只要他想,就能立刻行動,再也不用糾結那麽多沒必要的事。就算是壞的結果也能平靜的處理。
思考只是腦中一瞬,神木柊到旁邊的便利店買了紙巾和濕紙巾,遞給了那位仍在抽泣的女士。
他輕聲建議:“附近有一家漩渦咖啡廳,距離這裏很近,拐過街角就到,您可以到那裏暫時休息一下。”
女士低低應了聲,“多謝您。”
縱使把臉盡可能擦幹淨,妝容也變得有些慘不忍睹,她急忙拿起包,往咖啡廳去補妝了。
期間還不忘拿出手機打電話給同事,說自己會晚到一會。
難受完了,崩潰完了,她還是得繼續工作。
對素不相識的路人而言,舉手之勞的幫助已經足夠了,本身也不是多大的事。
神木柊有想過要不要試着繼續跟到咖啡廳去,為她打一輛出租車付掉車費,給予“過度”的幫助。
不過這種行為只會招來警惕,樓上就是偵探事務所,偵探們對他的印象應該不算好,沒必要做這樣的事。
把女白領抛之腦後,神木柊也放棄了乘坐公交車。
他沿着回家的路線行走,觀察路邊需要幫助的人,甚至主動去插手人家吵架的家務事,當一個費力不讨好的和事佬。
這些都是以往他避之不及的事情。
現在他只要想做,就能沒有任何抗拒心理的直接行動。
因為他确信出現什麽後果他都能處理,并且對他自己的這一行為,他沒有對旁人抱有任何期待以及恐懼。
太奇妙了。
神木柊幾乎要沉浸在這種感覺裏。
這種自己原本認為是一座大山千難萬難的事情,只要自己主動,一擡腿就能邁過去的感覺。
他曾經也有過這樣的時刻。
做不來的手工作業愁眉苦臉的扔在一旁,拖到交作業前一天不得不動手的時候才做。
真正做起來,開始略顯笨拙,後面卻一帆風順。
自己便感到驚訝:原來困擾他好幾天想起來就煩的竟然是這麽簡單的一件小事,只要他動手就能解決。
但這些事到底是太小了,換成更大一點的事件,就不是能解決的了。
只能拖到不得不解決的時候發現還是解決不了,于是任由事情被時間稀釋,緩慢愈合。
現在的他,卻是任何事情都能解決的。
哪怕現在就有一個人被殺死在他面前!
是怎麽死的呢?
跳樓自殺時恰好與街道上行走的他擦肩而過,淩厲的風刮過他的臉,随後身體重重地砸在地上,發出令人牙酸的沉悶碰撞聲與短暫的骨頭碎裂聲。
也許還會有血濺在他的褲腳上。
被人追殺時倉皇失措的逃跑着,不斷推開擋路的行人,甚至喪心病狂的抓過行人為自己擋住追殺者的視線,卻在伸手推搡他時被一槍爆頭。
子彈穿透頭顱,帶起一串不只是鮮紅的粘稠血珠,再劃過他的臉頰或者是額頭,叫他也差點一同死去。
再或者是某種意外?
一如每天那樣出來散步的老人突然發病,倒在地上,艱難的呼吸着,手抓着胸口,連擡起來向路人求救都做不到。
作為離對方最近的人,他會立刻蹲下來尋找放在老人口袋裏的藥物,但在他翻動時,碰到老人的手。
一雙無力、枯瘦、卻又用盡全力拒絕死亡挽留生命的手。
在短短的時間裏,這雙手就被死神牽起來,只留下尚且溫熱掙紮的軀殼。
無論是哪一種死亡,他都能很好的面對,并且從中獲得什麽。
神木柊迫不及待的想要碰見這樣的場景了,單純的遵從自己的意願去插手一些小事已經無法滿足他了。
他能做更大的事情!
如果他想,他可以伸出雙臂接下跳樓的人,哪怕會斷掉。也可以千鈞一發之際拉開被追殺的人躲過子彈,随後引發一場街道追逐槍戰。更可以在老人彌留之際将他搶救回來,從死神手中搶人。
他覺得他能做到這些。
前面那些事情不就是嗎,以前覺得自己做不到的,現在輕輕松松就能做到了。
所以,快點發生一些事讓他驗證吧。
當街搶劫也好,随機殺人也好,黑-幫槍戰也好,危險的傷害生命的事情,快點發生吧。
橫濱不是個平靜的地方,但神木柊一直生活在相對平靜的環境裏,至少以上事情,他還真沒碰見過。
以至于現在他把人群看出了花,也沒看出一件即将發生的命案。
一切都是那麽平靜,且無聊。
他開始感到厭惡。
他做的大多是好事。
當然,誰會無緣無故想着去和別人發生沖突,傷害別人呢。
可現在的他無所謂了,失去了正向感情同理心的同時,道德枷鎖也在變得松弛,那種不惹事的心态早就在冷靜下消弭了。
他現在可以做到任何事情。
只要他想。
神木柊轉換了一個方向。
他該怎麽殺死一個人。
一個陌生人。
人群走過斑馬線時車輛會停下來等待,這時候把人推出去也只會摔一跤。
到便利店買把水果刀就能輕易傷害他人,可以謊稱私人尋仇,只盯緊一個目标,其他人大多會躲避,但很快就被逮捕。
有沒有更隐蔽又快速的辦法呢?
這時候,神木柊開始讨厭自己不靈活的大腦。
他是那麽的普通,連同他設想的一切事情都是。
他辦不成精妙的大事,甚至比不上案件裏的那些殺人犯。
可要他模仿已發生過的“傑作”,他又是不願意的。
雖然他并不以自己的作品為傲,認為那是虛有其表的破爛,可作為一名創作者,他不願意自己被打上“模仿犯”的稱號。
到底該怎麽做?
就在神木柊打算随便做點什麽——哪怕是拉個路人毫無理由的辱罵對方以至于大吵一架打一架——一個西裝男站在了他面前。
對方向他出示了證件,“我是異能特務課的職員,請跟我們走一趟,神木君。”
神木柊差點以為時光回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