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安慰
第三十四章安慰
八木一輝在警察局的審訊室裏醒過來。
他坐在連接于地無法挪動的鐵椅上,雙手雙腳都被拷住,整個人動彈不得。
審訊室沒有窗,燈很亮,直直照着他。像太陽挪到了近在咫尺的距離,光的熱度灼得眼球迷糊,不安地眨動着。
對面的桌子背後沒有人,但監控攝像頭對準着他,沒過多久,就進來了兩個警察,開始詢問。
他沒做聲,低頭看見自己的手。上面全是已經幹涸的血液,衣袖也是一樣。柔軟舒适的布料浸了血再風幹變成了硬邦邦的觸感,皺褶處紮在皮膚上,帶來細微的不适。
不是他在做夢。
他殺了濑川秀太。
他殺了他。
雖然不記得自己怎麽會突然被打暈,但那些畫面清清楚楚的浮現在腦海裏——以往處處壓他一頭的濑川秀太,像可以輕易宰殺的牲畜那樣毫無反抗能力,被他捅了好多下。
每一刀捅進去,都像在切一塊肉,偶爾也會切到骨頭,但這種滞澀感絲毫不會阻礙到他,反而讓他更加有殺死濑川秀太的實感。
感到無比快意的同時,八木一輝也感到了一絲迷茫。
他其實沒有這麽恨濑川秀太的。
這個人确實很讨厭。明明家庭不如他,學歷不如他,卻處處蓋過了他。只要他倆站在一起,更受歡迎的永遠是濑川秀太。
他為此而來的那個培訓機會,也肉眼可見是濑川秀太的囊中之物了。
就連他喜歡的女生,也跟濑川秀太關系那麽親密,還因為濑川秀太來針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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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這些不足以讓他憎恨到毫無理智的在大庭廣衆之下殺死濑川秀太,還是用這種宣洩憤怒的方式。
明明是濑川秀太已經擁有了一切處處把他比進泥土裏還不滿足,還要再來踩他一腳!
那個神木柊,八木一輝聽說過一點他的事。
這家夥家裏也是個沒錢的,以前跟濑川秀太在一家便利店一起打工過。甜品店缺人時,濑川秀太介紹他來這裏做了個短期兼職。
和擅長讨客人歡心的濑川秀太不同,神木柊在這方面只能算是普通,性格也比較內向,不過做事很認真,從來沒有出過錯。
店長是想留神木柊做長期的,但他還在讀高中,要顧着學業,而店裏不招長期兼職,也就沒辦法了。
前來應聘頂上這個服務員空缺的就是他。
他聽父親說店長的生意很好,有打算開分店,因此安排了個昂貴的培訓獎勵,一方面是調動員工工作積極性,一方面是選出開分店的分店長。
濑川秀太本就是他的攔路石。
但八木一輝也清楚,自己在這方面确實比不過濑川秀太。
所以他就這麽在不甘與嫉妒中反複掙紮,直到濑川秀太把神木柊拉進店來。
然後,神木柊單獨去辦公室找了一趟店長。
出來時,就成了店裏的貴客,連店長都對他顯得過分殷勤了。
八木一輝那時候就覺得不好,果然,在神木柊看了他一眼後,對店長說了什麽,然後他就被安排到後廚打掃衛生。
店長為什麽要聽神木柊的話?
他不知道。
這難道不就是個窮小子嗎?
可八木一輝清楚地知道另一件事,神木柊是濑川秀太找來報複他的。
也許這是個裝模作樣的騙子,也許用了些別的手段,總之,神木柊已經取得了店長的信任。
他們之間沒說過一句話,更別說産生矛盾了,只有濑川秀太這個可能性。
八木一輝的日子明顯難過起來。
以往,他作為店長親戚有的那點特權都沒有了,甚至被分到了一些又髒又累的活。
店裏的客人帶來的業績提成像是與他絕緣了。
就連其他服務員們,他也總能感覺到她們、他們都在都用嘲笑又諷刺的眼神輕蔑地看着他,只不過會在他面前遮掩一下故作正常而已。
特別是濑川秀太!
每次看到濑川秀太春風得意的樣子,八木一輝內心的恨意都在一點點加深。
神木柊每天都會在店裏待很長時間,對着一本筆記本電腦不知道在敲敲打打什麽,店長還特意囑咐過不要随意去打擾他,一副神秘兮兮的樣子。
可濑川秀太事情做完有空時就會湊過去和神木柊聊天,聊着聊着可惡的笑起來,神木柊還會往他的方向看一眼。
他們在讨論他什麽?
覺得他現在被欺淩的樣子很可笑嗎?
還是說計劃着下一步怎麽對付他?
八木一輝已經快要不能忍受了。
他看着村井雪也和他們一副其樂融融的樣子,簡直令人惡心。
是。
他是嫉妒濑川秀太。
可是他才是那個正派的人!
他從來沒欺負過濑川秀太!既沒有弄出什麽事情陷害也沒有把人套麻袋打一頓洩氣,他甚至還想着公平競争,他就不信自己差濑川秀太那麽多!
憑什麽占盡了一切好處的濑川秀太還要來欺負他?
八木一輝找了店長,但店長說:“分給你做的事本來就是服務生分內的事,只不過你以前都甩給其他人了。現在神木君在店裏,他跟濑川是好朋友,你再那樣待在前面,也不太好。”
八木一輝聽到了村井雪和神木柊的對話:“你真的發達了啊?說幫忙真的幫上了,幹得漂亮,你見八木那家夥最近的臉色了嗎?哈哈哈哈!”“我對他沒什麽觀感,不過至少濑川君不用被人在背後陰森森盯着了。”
八木一輝見到神木柊又進了店長辦公室,還是被店長請進去的。神木柊也看見了他,關門之前,冷淡的看了他一眼,就像在看一只即将被趕出門的流浪狗。
他的一些熟客已經因為他不常出現在前面而轉向其他服務員,大部分找的都是濑川秀太。
他距離他的目标越來越遠了。
不知道濑川秀太接下來又要做什麽,八木一輝神經質地更加盯緊了人。
他不能理解,這個人怎麽能惡心到那種程度,一邊對他用着肮髒的手段一邊一如往常地裝模作樣,還會故作好人來幫他做一些繁累的工作。
只要每看到濑川秀太,遠比以前多得多的憤怒、嫉恨、憎惡,還有那種原來你也不過如此你根本是個比我還垃圾的垃圾的優越感便在八木一輝胸膛裏灼灼燃燒着。
可遠超這些感情的,反而是一種惱怒與失望。
從入職開始,八木一輝就暗地裏和濑川秀太較了很長時間的勁。
比較業績,比較人緣,比較工作能力,比較與店裏最受歡迎女性村井雪的關系遠近……
他全都輸了。
所以,他不甘心的同時,也是認可濑川秀太的,認可濑川秀太就是衆人口中的那個能力優秀性格開朗溫柔體貼的發光體。
濑川秀太卻親手打破了這一切。
神木柊在店裏的時間并不長,不過個把星期,感覺他的到來讓整個工作環境都在針對自己的八木一輝卻度日如年。
他每一天都找出各種蛛絲馬跡,層層疊加的印證着濑川秀太對他的“迫害”,将他心底一直以來針對濑川秀太的那種複雜的恨意累積得越來越深。
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是神木柊穿了類似于服務生制服的衣服過來,要濑川秀太陪他去三樓露臺坐一會。
天氣漸冷,除了他們,露臺上此刻沒有其他客人。
懷疑神木柊可能要回來店裏工作把他頂下去的八木一輝悄悄跟了過去,躲在牆邊偷聽他們的談話。
“……”
“你以後打算從事點心師這個行業嗎?還是打算開店?那個培訓後能拿到的證書在這方面還挺有用的吧。”
“其實沒太想好,我有跟店裏的甜品師學習,感覺自己在這一行上沒有特別喜歡吧。但是能有這個機會,以後也能多一條路,當然要努力争取一下了。”
“濑川君的路應該很多吧,”神木柊笑了,“多一條也好,說不定以後濑川君能在自己開的店裏請我吃東西了。”
“稍微有點對我太有信心了,神木君。那我就朝着這個方向努力吧!”
“對了,你和村井桑……”
後面的話,八木一輝沒聽下去了。
他覺得可笑。
他那麽想要的東西,在濑川秀太那裏只是順便的事。
連他這個人都顯得那麽可笑。
但他沒有笑出來。
他去廚房,拿了刀,村井雪問他要幹嘛,被他揮刀趕開了。
他跑上了三樓。
濑川秀太還在跟神木柊說話,身體不設防的背對着他,神木柊看見他沖過來,往旁邊走了幾步,表情依舊帶着和朋友聊天時的笑。
他從濑川秀太背後一刀捅了進去。
刀拔出來。
濑川秀太踉跄着回過身,不知道是想反擊還是想看清兇手,被他抓着衣領,又捅進去。
一刀,又一刀。
血染紅了八木一輝的眼睛。
直到此刻,他才感到些許暢快。
……
認為濑川秀太已死,自己殺人被逮了個現行的八木一輝沒再掙紮,供認不諱。
……
神木柊的筆錄早就做完了。
他只是發現朋友在甜品店的處境不太妙,因為工作能力優秀遭到了關系戶同事的嫉妒,因此決定幫朋友一把。利用自己知名小說家的身份,以取材為由,讓總是在小事上刁難人的八木一輝做回分內事,稍微吃點苦頭。
店長,店內其他工作人員都對此事樂見其成。
但沒想到八木一輝性情已經偏激到了這個地步,還好最後沒有出什麽大事。
神木柊與濑川秀太差不多是同時出來的。
為避免一身血衣引人注目吓得路人報警,警察找了套幹淨的常服給他換上。
濑川秀太有些魂不守舍的。他走到神木柊身邊,突然問道:“是我哪裏得罪你了嗎?”
“怎麽會?”神木柊不解,“當初在便利店時,濑川君看我是學生有特意照顧我,後來又給我介紹高薪兼職,還請我吃東西,我還要感謝你才對。”
“……那,為什麽要做這種事?”
回想今天發生的事,濑川秀太最恐懼的居然不是被八木一輝差點殺死。而是他從記憶裏捕捉到的,在他被人殺害時,神木柊站在旁邊,帶着微笑注視着這一幕。
他們就算不是朋友,也能說是關系不錯的熟人吧?
為什麽要激化他和八木一輝的矛盾,讓八木一輝殺了他?
濑川秀太原本是真的為神木柊如今出息了感到開心,更開心神木柊會主動維護他,把他當做朋友。
但這些都是假的。
是他被讨厭了嗎?憎惡到為了殺死他特意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神木柊不贊同的皺了眉,語氣嚴肅道:“濑川君,你怎麽能認為我的行動是以‘個人感情’作為出發點呢?先不說我們之間沒有這樣的感情,你這麽想就太看低我了。”
“陌生人,熟人,仇人,朋友,親人,包括我自己……不管什麽關系,只要合适,只要我想看到這出劇目上演,我就會這麽做。”
“僅此而已。”
神木柊語氣緩和下來,“有感到些許安慰嗎?”
濑川秀太苦笑。
他現在只覺得從靈魂到身體在由內而外地發冷。
一顆雨滴打在他臉上,然後是很多顆,砸得皮膚生疼。
烏雲聚集,光線頃刻黯淡下來。
神木柊在路邊打了輛車,像是什麽都沒發生過那樣和他禮貌道別。
濑川秀太看着他披着人皮,披着在人類社會中頗受敬仰的知名小說家身份,披着苦難中崛起的勵志天才這樣的印象标簽,帶着看不見的刀,無比融洽地消失在人群中。
一場暴雨即将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