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心願

第三十七章心願

“第二個六天,我用自己的壽命,凝聚重獲新生的軀體。”

——

異能者和普通人的世界是不一樣的。

同一條街道,同一幅畫面。

眼明心亮者看到的是清晰,視線模糊者看到的是色塊;對色彩敏銳者看到的是漂亮的顏色,靠察言觀色拉顧客的看到的是被各類标簽篩選出來的人群;天才者一眼看透任何事物,平庸者更關心柴米油鹽醬醋茶。

但是,這些都屬于“正常”的範圍。

哪怕有一個人的身體機能臻至完美,突破了人類極限。有一個人的大腦智慧無比,做出了各種超出當前科技的研究與發明。

他們都屬于“正常”的範圍,是人類僅憑自身這具身體能達到的範圍。

異能者不是。

異能不是一個人的某項能力特別發達,而是憑空多出了一項不屬于任何肢體卻又融合于身體的能力。

所以,盡管大家都很快習慣了港口黑手黨裏那些威名赫赫的異能者,頂多感嘆幾句“真是厲害”“要是我也有異能就好了”,栗山侑卻一直無法真正理解異能者的存在。

他在憧憬這份強大所照耀出的光芒的同時,也越發覺得異能者與這個世界絕大部分的正常人之間是隔了一塊屏障的。

不翻過那塊屏障,再怎麽向往與想象,都無法真正看到那邊的風景。

可是現在,他做到了。

他看到的人,不再是只是單純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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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異能的作用下,每個人對于死者的記憶與懷念,都随着程度深淺感情性質不同,凝聚成一層層或薄或厚的殼,包裹在身上。

乍一眼看上去,簡直到處都是行走的七彩半透明俄羅斯套娃,只能影影綽綽看到最裏層活人的輪廓。

這幅場景,簡直太美妙了!

原來這就是異能者的世界嗎?!

所有人都活着,可所有人都包裹在“死”裏,并不斷地往死走去!

栗山侑心情莫名地激蕩。

此時此刻,他看着這些人永遠看不到的畫面,甚至就連“人”的屬性都要在他眼裏喪失了,只是一團團生與死的混合物。

被他居高臨下的俯視着,赤-裸-裸地光明正大地窺探着他們并不願意暴露給陌生人的感情,點評着他們感情的不純導致的顏色糅雜。

對死者懷念再少的人,也會裹着兩三層薄殼,或是兒時逝世的家中老人,或是一別經年再聽聞就是死訊的兒時玩伴,或是工作中相處不錯卻出了意外的同事。

唯有一人。

身上什麽都沒有。

既沒有他對死去的人的懷念,也沒有別人對他這個特殊死者的略為深刻的記憶。

他光潔得就像剛出生的嬰兒。

不。

若是母親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嬰兒不幸去世,都能引發莫大的悲痛與懷念,可他這個在人間度過了十六年的人,卻什麽都沒有。

明明他才死了十來天而已。

明明他以那麽滑稽的方式死去,卻連個把他當做笑料傳播的人都沒有。

明明……在十六年前死去的話,他也會有母親為他感到悲傷的。

栗山侑呆愣地看着自己與擁有異能前并沒有差別的雙手,幾乎要把他整個人淹沒的後悔與窒息感襲來。

他之前還想過,要不要以現在的身份回去港口黑手黨。

這次,他肯定不再是一個底層成員。

他會得到最起碼能與廣津先生平起平坐的地位吧。

就算他會因為異能被利用至死,甚至被送上實驗室的手術臺,可港口黑手黨應該不會吝于給他一點風光的。

他要這點風光就夠了。

但現在,栗山侑想給自己一拳,讓自己狠狠清醒一下。

他擁有了這樣的能力,擁有了上天賜予他的第二次機會,他怎麽能夠只奢求那麽一點點東西,甚至還幻想着重回平庸的人生,只為了給泥土點綴上兩顆塑料星星?

他要變作太陽一樣的人,煥發出讓人無法直視更無法忘記的光芒,絕不能悄無聲息泯滅在某一處勢力中,或者是被人當作保命的底牌小心翼翼珍藏。

做了些簡陋僞裝後,栗山侑開始尋找第一個目标。

活人都被自願被死包裹着,但這些感情的深淺大不相同。

思念,懷念,執念。

就算暫時看起來是濃烈的,也有可能只是對方剛剛去世接受不了。很快就會在時間的流逝中變得淺淡,并随着不斷向前走而将這份感情逐漸抛在身後,只留下一層薄如蟬翼的殼,随時都可能碎裂。

栗山侑并不覺得這樣有什麽不好。

過于深刻的死亡背負太多,且總是不肯遺忘的話,活人就會被這些死亡徹底滲透壓垮,變成一具行屍走肉。

但他要尋找的,就是這樣固執的人。

絕對不會放下死去的重要的人,不管經過多久,不管經歷多少挫折,都懷着要将死者重新拽回生的這邊的決心。

雖然可能沒人在意他,但防止被港口黑手黨的底層成員認出來,栗山侑還是做了一些僞裝,才開始在橫濱尋找他想要的目标。

他沒想到,會在一家超市見到這樣的人。

那是極其可笑的場景——一堆七彩的俄羅斯套娃在日用品限量打折優惠的區域搶購着,但中間混進了一只巨大的俄羅斯套娃,足足有一個死去了衆多親友的人的三倍大。

以至于它的執念将周圍的人都包裹進去,只能看見揮舞的胳膊,活像是一只怪異的百足蟲,或者什麽恐怖游戲的人形多肢怪物。

不斷有選購完心儀物品的人從執念範圍中走出來,最後這個人也出來了。

栗山侑甚至看不清裏面的人形是男是女,是高是矮,也看不清他買了什麽東西。

這個人的執念是金色的,堅固的,前所未見的。偏偏擁有如此程度的執念,又能夠在超市進行大搶購,至少是在生活上願意費心省錢的。

無比執着于死去之人的同時,卻還保持着正常的生活,也許還會充滿熱愛。

這樣的行為在栗山侑這裏是矛盾的,不過不妨礙他踏進這片金色,接近中間提着買一送二置物架的高大男人,用像是忽悠傻子的話問道:

“先生,你有想複活的人嗎?”

……

菲茨傑拉德是一個不好相處又很好相處的人。

前者是指他的個性以及高傲的性格。放在以往,就算栗山侑站在菲茨傑拉德面前,對方的眼睛裏大概都只會有港口黑手黨的森首領,看不見他這個無能的底層成員。

後者是指菲茨傑拉德在刻意讓自己表現得好相處。作為一個早年貧寒自己打拼下偌大家業的商人,只要他願意,他能輕易讓人感到如沐春風。

畢竟,相比起曾經他所擁有的巨額財富和能力強大的組合成員們作為底氣與資本,能為了一個複活的機會付出大量金錢與力量,高高在上地使用近乎掠奪的手段。

現在真正的機會擺在他面前,他所擁有的卻太少了,即使答應栗山侑的條件,也認為這筆交易讓對方虧了太多,虧到他總試圖彌補上這個差距。

換在別的地方,商人能用底價收購到一件天價寶物,只會感到開心。但複活女兒對他來說,可以用交易的手段去達成,本質卻從來不是一件生意。

菲茨傑拉德買來時下最新款的電腦,游戲設備,還買了一堆漫畫書輕小說各類教材文學名著等,任由栗山侑挑選,作為消磨時光的簡單娛樂。

可栗山侑對菲茨傑拉德的人生更感興趣。

得知不用敘述與死者相關的記憶,菲茨傑拉德不會與他講自己的妻子和女兒,說自己有多麽愛她們。

而是按照栗山侑的要求,講起自己是怎麽樣一步步創業發家的,遇到直接或陰險的商業競争怎麽應對,又是怎麽樣踏入異能者的世界,逐漸招攬成員,發展出異能者集團“組合”的。

栗山侑最喜歡聽異能者相關的部分。他總會要菲茨傑拉德把異能者的異能力講得更清楚些,然後為這些難以想象的能力感到驚嘆。

如今他已經跨過屏障,但如同人與人之間的差距能大到無法想象,他和異能者們的世界仍舊隔着遙遠的距離。

就連橫濱都有這麽多他不知道的異能者,甚至還有能使他人的異能無效的異能者,還有書這種類似許願機的寶物。

“你想要書嗎?”

認識第八天,一點點将自己所知的異能者情報毫無保留地告訴栗山侑,說到書這個重量級情報後,菲茨傑拉德突然問道。

他緊接着說:“雖然目前我力量還不夠,但我有‘神之眼’。你想找到書的話,它能為你所用。”

栗山侑搖搖頭:“我拿不到。”

菲茨傑拉德心裏有點不贊同,即使他已失敗過一次,可在他這兒,對于想要得到的東西,必定要擁有勢在必得的決心。

但他并未表現出來,而是話鋒一轉,“那要跟我走嗎?我在美國認識非常多異能者,隕落的強大異能者情報也知道很多。在那裏你想做什麽,都會更加方便。”

栗山侑有些心動。

他對橫濱是有一些執念的,畢竟他生在這裏死在這裏,卑微如一顆無人在意的灰塵,便想要在這裏令所有人都看見他。

但能接觸那些異能者,也非常有誘惑力。

“你不是說港口黑手黨和異能特務課總會盯着點你,複活的事一旦暴露出去,我應該是走不了的。”

旁邊的長沙發上,一道半透明的影子沉睡着。

無形的力量正在使這具軀體不斷充盈起來,外形一點點變得精細,變得更接近人類。

她金色的長卷發披散在沙發上,年輕的面容與菲茨傑拉德有幾分相似。

她正在從死亡的彼岸重新向生者的河流跋涉。

弗朗西斯·斯科特·基·菲茨傑拉德的女兒,弗朗西斯·斯科蒂·菲茨傑拉德。

菲茨傑拉德晚上幾乎不睡覺,看着這道單薄得像一張紙片的影子逐漸變成一個人,生前最後穿着的一套衣服也變得逐漸趨近真實的布料。

這個過程略顯驚悚,菲茨傑拉德卻絲毫感覺不到。他只覺得感動、期待、驚喜,還有生怕在成功複活前出意外的恐懼。

“只要你想,達成心願的事交給我。”

他以篤定的語氣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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