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禮物

第四十章禮物

站在距離稍近的街道上，甚至看不見事情的全貌，只能看見将人徹底淹沒的濃霧和響亮到似乎近在咫尺的充滿威脅的各種聲音。

再一眨眼的功夫，兩旁的建築物便齊齊發出轟隆聲，被攔腰斬斷，上面斷掉的一半以摧枯拉朽之勢倒塌下來。

簡直是天災來臨般的噩夢場面。

如果普通人也能出現在龍彥之間中，這場對橫濱建築物造成致命打擊的戰鬥，已經使不知多少普通民衆在甚至窺不見戰鬥只鱗片羽的時候喪命了吧。

可這裏只有異能者。

他們已經遭遇過一次這樣的事，有了充分的經驗，知道該怎麽再一次組團分工打敗這個BOSS。對他們來說，也許這還算不上困擾，只是稍微有點麻煩而已。

畢竟沒能力的異能者，早在上一次時，就死得差不多了吧。

剩下的，是留給主角的舞臺。

而這樣的景色，站在普通人只能到達的街道和樓頂都是看不見的，得再升高一點，飛至港口黑手黨那五棟大樓頂層一樣的高度。

在這裏，世界就不是被濃霧覆蓋只能聽見聲音窺見些許光芒的無知了。

它撥雲見霧，将被霧海籠罩的地區、體型巨大到令人産生敬畏感的紅龍、與紅龍對戰的主力暴走的中原中也，全都毫無保留的展示在神木柊面前。

像一部服化道特效都頂級的電影畫面。

只是上演的劇情不太理想。

神木柊總愛在要做什麽事情時，對自己的記憶進行封印，僞裝成完美的局外人。

為了防止他人發現異常，索性讓自己忘記自己擁有這麽強大的異能，只記得一個弱小的沒有任何威脅性的小說共情異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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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根結底，這是對自己能力的不自信，是一種怯懦的防備。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異能很強，可他從來沒當過淩駕于他人之上的強者，便對這種“強”究竟是怎麽樣的沒有概念，遇到事情第一反應還是撇清自己以展示清白，用示弱迷惑他人。

真正的強者怎麽會這樣思考呢？

無論什麽麻煩，對他的能力來說其實都不是麻煩。

這個概念，神木柊在栗山侑死後，回歸完整的自己，才真正打心底裏明白。

他已經不再是普通人，面對幾百萬欠債和母親的背叛就絕望到想要結束生命的神木柊。

也已經不再是普通的異能者，生怕自身異常被人發現後導致災禍，摸不清其他異能者的深淺，任何行動都必須謹小慎微。

如今的他，為了測試複活一事會導致什麽無法招架的後果，随便做的一個小測試，就能把橫濱的水攪得無比渾濁。

可以說，擁有異常于普通人能力的叫做異能者，那他這樣異常于異能者的，大概已經能稱之為神了。

他不再需要有任何顧慮，他已明白自己究竟有多麽強大！

《美德》出版後，他可以說是在熱度上已經成為了國民級作家，拓展海外市場的道路也格外順利，面板上的情緒值已經到達了做什麽事都綽綽有餘的程度。

理所當然的，這個他一直以來堅持的目标，雖然在正面情感和道德被完全抽取後已經顯得有些無所謂了，可到底堅持了那麽久，神木柊還是打算着手完成。

他已經可以複活他的母親神木櫻子了。

只不過出于謹慎，為防止直接複活後引起難以對付的風波，使母親複活沒多久就再度死去——上次撥動異能取材導致的群體昏迷症事件，短短時間就被解決了，橫濱異能者的底蘊說不定超乎意料的強——神木柊打算做個實驗。

想确認池塘裏有沒有大魚，丢點魚餌試一下就知道了。

神木柊一開始是打算憑空創造出一個複活異能者。

但這樣創造出來的人，雖是聽從命令的工具，卻也一片空白到無比違和。

不管是為他換上某個職業的服裝，添加上一些證明生活貧困或富裕的細節，加上承載着記憶與情感的配飾，還是動手給他編寫過去的人生，異能覺醒的契機，他都像是一個虛假的人偶。

就像寫小說時常碰到的難題一樣，神木柊經常為創造出有血有肉的主角而苦惱，更不可能在現實中創造出一個真實存在的人類了。

這種拟人走出去，第一時間就會被察覺出異常的。

因此，神木柊又想了一個辦法。

他開始切割自己的靈魂。

一層層的靈魂看起來有點惡心，像幹硬的千層蛋糕。

從其中掰下一塊，單獨拿出來，便也成了神木柊。

只不過是一個記憶單薄無比的神木柊。

這是神木柊第一次以旁人的視角看到自己。

照鏡子時，因自己內核變化太快，且永遠走在否定過去的自己的路上，他時常會對鏡中的自己感到陌生。

現在能更加立體的看到自己，還能夠觸摸，卻讓神木柊更加陌生了。

面前這個黑發男生有一張帶着熟悉感的臉，無神的黑色眼睛直勾勾看着他，裏面既沒有致命的悲傷，也沒有癫狂的狂熱。

神木柊拉開他的衣袖，手臂上還殘留着車禍後的疤痕。

醫生說過這個會随着時間慢慢淡去。

實際上他手臂上的确實要比這個淡一些了，只是時間過得還不夠久。

莫名其妙的，神木柊內心燃燒起了暴戾且憎惡的火焰。

他明知道這個神木柊本質只是一塊靈魂的碎片，連擁有的哪一小塊記憶他都一清二楚。可看到這樣的似乎寫着“可以随意支配”“軟弱無能”的自己，他由衷感到惡心。

像是過去所有剖離掉的情感突然全部塞回他的身體，要把他變回最初的那個神木柊那樣惡心。

殺人是不需要心理準備的。

回過神的時候，這個神木柊已經倒在了血泊中，腦袋被斧頭近乎砍成兩半，混雜着其他組織的混濁血液浸濕了地毯。

那張總在鏡子裏看見的臉也裂開了，滿頭滿臉都是因力道不夠強和不夠熟練留下的角度偏移的重複劈砍痕跡，像一根沒砍好的木柴，透着怪異感。

神木柊看着自己的屍體，呼吸着來自于自己的血腥味，殺死了令人惡心的自己，卻仍舊覺得不夠暢快。

他令這個自己恢複原樣，并且根據自我意識而行動。

即使只是一塊小小的靈魂碎片，可對方依舊表現出了屬于神木柊的特質——他也許沒有那麽熱愛生命，遭遇過大打擊時第一反應就是放棄生命離開這個世界。但他絕對不愛自己，厭惡自己。所以在面對來自自己的威脅時，反而會以出奇的求生欲與勝利欲望猛烈反擊起來。

單方面的殺戮變成了兩個人的厮殺。

神木柊不太會打架。他真的很奇怪。橫濱這麽混亂，可他從來沒沾染些什麽，甚至被母親養得像是一個安寧繁華大都市的普通家庭的乖乖牌好孩子。

他想要扼住對方脖頸的手不夠有力，也沒掐準地方，腹部被一記膝擊後痛得他五髒六腑都擰成一團，一拳砸在對方太陽穴上。

視線裏這張臉變得青青紫紫，自己的臉也傳來熱乎乎的疼痛感。

兩個都不擅長暴力的人打起架來大概是極為可笑的，像兩團泥巴在地上翻滾，所有想要殺人的手段都因缺乏相應知識變得不夠致命。

神木柊抓起對方的腦袋往茶幾上撞，用了狠力，砰砰砰砰一下接一下，撞得茶幾上染了一團血色。

他也被對方占據上風時坐在背上抓着後腦勺往地上撞，前額猛力觸地，還是沒有地毯緩沖的堅硬地板。

每一下，額頭都像是要直接裂開了，骨頭保護內的大腦仿佛被震散了，眼前的事物帶上了重影和旋轉，疼痛夾雜着難以忍受的惡心眩暈感。

他無法呼吸，鼻腔盈滿鮮血，逐漸失力的手指再怎麽向背後壓制着的人抓去，也無法動搖對方分毫。

他要死了。

咚！

額頭又一次被狠砸在地上，後腦勺上揪住頭發的拉扯感都變得虛幻起來。

他要死了。

他要被自己殺死了。

在他殺死自己之後。

他要被自己的異能殺死了。

在他用異能殺死自己之後。

如果靈魂會發出哀嚎，在他一次又一次以抽取情感的方式殺死自己的時候，最初的那個神木柊會痛哭流涕嗎？

記憶失去了重量，他失去了與這個世界的連接。

現在的他，究竟是失去情感的神木柊，還是披着人皮的異能【無限】？

神木柊突然覺得好笑。

太好笑了！

他究竟在幹什麽！在想什麽！又在猶豫些什麽？！

事到如今，他到底是誰還重要嗎？

一點都不重要了！

神木柊為自己創造了一個引力異能，他将身上的人掀飛出去，直直撞上天花板，再陡然掉落在地，摔折了一條腿。

然後，他拿過沙發上柔軟的棉花抱枕，捂在了對方臉上。

對方無法呼吸，掙紮起來，但抱枕能夠令人窒息，卻不一定能直接殺死人。

待到對方窒息時，神木柊再抓起他的腦袋，往地上敲去。

這是多麽簡單粗暴卻又充滿魅力的暴力啊！

他又一次殺死了自己！

真是好極了！

這種迷醉感與自己瀕死的感官混淆在一起，甚至讓神木柊有種遠比當初和中原中也喝醉滿天跑時還要飄飄然的感覺。

他張開雙臂躺在地上，望着被流進眼睛的血液暈染成紅色還在旋轉的模糊天花板，難以描述的戰栗快感奪取了他的心神。

待到真的差點死去時，他才治愈了自己的傷口，又讓靈魂碎片的自己恢複成完好無損。不過他不打算讓這塊碎片以神木柊的外貌活動，單純保持一塊碎片狀就好了，到實驗者身邊去，旁觀全程發展。

神木柊使用了【撥動命運】異能。

在無數的線中，他選擇了一個身上與他人關聯的線寥寥無幾的人。

港口黑手黨底層成員栗山侑。

目标為“複活”，命運更改幅度為大，影響範圍為橫濱。

于是，栗山侑以滑稽可笑的方式死去，複活時，身體裏悄無聲息多了一塊不屬于他的靈魂碎片。

于是，再度封印記憶将自己置身事外的小說家神木柊開始一步步越過道德邊界，卻被偵探江戶川亂步發現他殺死過一個“不存在的人”，他自己卻完全不認為有這回事。

于是，栗山侑變得愈發癫狂，瘋狂地為了想要在這個世界上留下自己的痕跡行動着。他的複活異能限制太多，不可能以救世而聞名，那就只能用給世界添上一道血痕的方式令人記住。

可是，即使他費盡心機又撞了不少好運，複刻出的澀澤龍彥特異點，在橫濱異能者的聯手下，也顯得如此無力。

先不說在場的異能者都不會被殺死，就算全部死了，那也只是死了這些異能者而已，普通人誰會知道呢？橫濱之外，誰又知道這是栗山侑開啓的事端？

只怕失去異能者勢力的政府會驚慌失措地把這件事瞞得死死的，直到這段空白被新的異能者填補上，栗山侑的名字也會就此銷聲匿跡，只存在于某些絕密檔案中。

懸于空中的神木柊再度提升了高度。

這次，他站在高空之上，再俯視橫濱時，紅龍已變成巴掌大的玩具大小，連戰鬥時讓無數建築變成廢墟的舉動都變得如此可愛，像是寵物在寵物游樂園玩得十分開心。

至于異能者們，已經因太過渺小完全消失了。

他不用再絞盡腦汁去想怎麽殺死一個異能者，不會再有比殺死自己更令人暢快的事了。

不過，終究栗山侑的異能是他給的，栗山侑的癫狂是他促成的，如此被栗山侑寄予厚望的最後一擊，卻要面臨這種草草收場的局面，令他感到些許不快。

再幫他一把吧。

這麽想着，神木柊創造了增幅異能。一個瞬移到紅龍身邊，踩在巨大的龍頭上，蹲下身體，将手掌貼在鱗片，開始無限制的源源不斷的給紅龍增幅。

狂暴增長的力量讓紅龍體型瞬間膨脹了三倍，每痛苦的晃動一圈，就會更大一圈，從本就令人無法看見全貌的體型變成一尾巴能橫掃一個市的龐然巨獸。

就算這樣，它的長大也沒有停止，身軀幾乎要被力量給撐破，從橫濱擴散到覆蓋日本全國範圍的霧海也不安地翻湧着。

在陡然只剩下異能者的空寂城市中不那麽明顯，可在包圍着日本的大海上格外顯眼。

霧氣籠罩的海面，像是航海故事中永遠不會缺少的十死無生的神秘區域，還在持續擴大範圍，吞噬掉周圍試圖逃離的船只。

在到達某個臨界點時，仿佛發出了鏡子破裂的咔嚓聲，龍彥之間只限于異能者的屏障被徹底打破，無數普通人陡然出現在這場災難中。

這不再是只屬于異能者的戰鬥，也不再只會被稀少的異能者看見。

世界瞬間變得喧鬧起來。

神木柊無視了中原中也的攻擊，躲開差點抓到他的太宰治，胸口被一截憑空出現的刀尖透過，還差點被飛過來的碎石穿透太陽穴。

但早就把自己能想到的所有異能都加諸于身，其中包括不死不滅的他絲毫沒受到影響，重回高天之上。

他将栗山侑的靈魂召喚出來，讓對方看到這幅人間地獄的畫面。

看啊。

命運是多麽慷慨，為他準備了多麽完美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