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章

第 18 章

之前許願在吩咐王輝審訊周善時,順便派了幾位民警坐上最近時刻的那趟趕往魯州省钏島市的G字頭高鐵。

而钏島警方這邊剛一收到滇城警方發來的加急協助請求,立馬便着手開始安排人接應。

在這個發達的信息時代,似乎所有事情都能以最快且最妥當的方式辦好。

更別說現在國家公安的天眼監控系統也在逐步成熟,罪犯被抓的幾率同信息科技極度不發達的八十年代相比較簡直是提升了不知多少倍。

“有沒有一種可能,這個KTV根本就不是第一案發現場,”冰窖裏的氣味腥得刺撓人的口鼻,江馳臉色煞白,幹嘔一陣,雙手扶着膝蓋,氣喘道,“隊長,查了這麽久,我懷疑王韬死在別的地方。”

許願拉他起來,搖搖頭,不太贊同江馳的說法:“實在受不了就上去,我再叫別人下來。”

“不用,”江馳搖搖頭,擡眸看向許願,嘴唇微微抖着,“你不覺得這個冰窖,與其說是冰窖,更像是......刑場嗎。兇手弄死王韬,一系列行為都那麽幹脆利落,他憑什麽花費大量時間布置這個所謂的刑場?”

許願臉色沉下去。

冰窖裏的布置,鐵圈,鐵鎖鏈,瑜伽墊,還有随處可見的斑斑血跡,都暗示着這裏曾經發生過什麽,只是冰窖太深,見不到陽光,于是發生在這裏的罪惡便被悄然埋葬在地下,直到今天才被警方挖掘。

他與江馳對視一眼,微微嘆息。

江馳咽下口水,強忍着空氣中腐濁的氣味帶給他的不适感,跟着許願繼續在偌大的冰窖裏反複查看。

“你說的對,這個現場很明顯不是特意為王韬布置的。王韬死于吸毒過量,兇手還差點用刀砍斷他的脖子,然後又冷凍了他。但其實大部分預謀作案的兇手不會選擇在KTV這樣的公共場合行兇殺人,更何況王韬的屍體被發現時,他已經死了兩個小時,”許願隔着手套順着牆上的血跡慢慢劃過去,若有所思,“當時接到群衆報案說KTV內有人涉嫌容留吸毒,我帶隊出警。那個時候,王韬還沒死,他還活着,在我眼皮子底下跑了。”

如果這裏是王韬死亡的第一現場,那麽從許願出警的時間再到第二次返回屍體發現地點勘驗的時間,實在短得有點說不過去,兇手一旦選擇在這個時候作案,沒點經驗膽量恐怕根本就來不及。

再者,血跡的新舊程度也證明這裏不太可能是第一現場。

可是又有哪裏說不過去,王韬最後一次出現在監控畫面內正是他吸毒之後從街道上走進KTV後門的那一刻,按照法醫的說法,大量吸食那種毒品,作用時間短,效果高危害大,導致死亡的概率非常高,王韬也确實是死于吸毒過量,從王韬吸毒後進入KTV後門再到屍體在垃圾桶內被群衆發現,短短的時間差倒是不可能讓兇手再去設計一個別的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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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者,兇手設計了“凍死”的環節,讓王韬看上去像是失足跌進冰窖後活活凍死的,無論是從時間差上看,還是從周圍的環境看,第一現場就應該是這裏沒錯。

但這裏的血跡,卻如此陳舊。

還有王韬脖子上莫名其妙的刀口......

如果許願他們剛開始認為這裏就是第一現場的判斷是正确的,那麽這些血跡不該這樣陳舊,從痕跡上來看這裏的血跡也不可能是王韬留下的,說明這裏還發生了別的慘案,只是警方還沒有查到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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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願默默注視着江馳強撐着的身影,心說這人邊緣感實在太強,待人又總是處處設防,哪裏像是個二十多歲的小夥子。不舒服了也不知道說一聲,光知道咬牙硬抗。

“上去吧,這裏沒什麽有價值的線索了,”許願示意江馳往上爬,“你先上,我在後頭,免得你抓不穩摔下來,到時候賴我。”

江馳莞爾:“怎麽可能。”

從地下冰窖爬上去的時候确實有些體力不支,江馳上到地面的時候已經微微氣喘,許願在他後腳上來,側眸看着他,最終還是軟下心扶了一把。

“不上車?”許願撐着他問。

“不了,我——”江馳把手抽回來,踉跄着後退兩步,白着一張臉笑笑。

許願兜裏的手機開始吱哇亂叫。

“那行,我接個電話,你自己休息完了就上車。”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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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我剛去提周善了,”王輝在電話那頭道,“按照您以往的風格,我把他丢在審訊室裏晾了二十分鐘。”

“做得好,”許願一邊拉開駕駛室的車門,一邊坐進去,“你可以出師了。”

雖然只是一句玩笑話,但兩人還是默契地笑了起來。

很快,王輝收了情緒,正色道:“接下來我怎麽做,真的跟他說‘你頭上長草了’?”

“再等等,”許願看着擺在方向盤前的另一部手機,道,“先別挂電話。”

一時之間兩人不約而同地安靜下來,王輝還算是了解老大的行事作風,很多時候老大真的像個神棍,說什麽來什麽。這會兒讓他先別挂電話,估計是老大已經聯系上了钏島市警方,從之前派人加班加點趕去钏島一直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半小時,按钏島警方的辦事效率,現在可能已經找到了部分關于周善的線索。

“砰——”

副駕駛的車門被人打開又關上,江馳坐下來,輕輕呼了口氣。

許願打電話的時候他一個人跑進附近的公廁昏天黑地吐了一陣,整個人都快虛脫,直到撐在洗手池邊給自己洗了把臉才緩過來。緩過來也不急着上車,買了點東西才慢慢往許願那邊走。

“隊長,我剛去了商店,順便帶了包潤喉糖,謝謝您剛才扶我,”江馳将一個小鐵盒伸到許願面前,溫聲道,“我每次見您,您都在抽煙,所以......”

“停,我不收賄。”

江馳頓了頓,別扭地說:“這不是賄賂,是,是下屬擔心上司。”

許願把電話開了免提,擱在儲物筐裏,既不接那潤喉糖,也不做什麽其他的表示,而是低聲道:“吐完了,舒服了?”

他的聲音總是那麽冷靜而帶着磨砂感,讓人喜歡不起來。

“嗯,”江馳愣了半秒,有些尴尬地将潤喉糖收回去,抿了抿發白脫水的嘴唇,擠出一個笑容,“還好之前沒吐在現場。”

“你一直忍着?”許願擡手摸了摸鼻子,說道,“我很兇?”

江馳愣了愣,無聲地做出“啊”的表情。

許願被氣笑了,道:“因為我看起來很兇,所以你即使是不舒服也不願意和上司提意見,非要自己熬着?”

江馳很想說隊長還挺有自知之明,但話到嘴邊又開不了口,索性說:“不,您不兇。”

“那為什麽不告訴我,”許願不知怎的突然和他較上勁兒來,“我好歹是個正常人類,不是什麽魔鬼領導。一來你這麽生生熬着萬一出點什麽事耽誤辦案不說,二來對自己的身體也沒好處。”

江馳點點頭:“下次不會了。”

“現在還......難受不。”許願別過臉去,不太痛快地說。

江馳見許願這般口不對心,一笑:“好多了。”

許願很想問江馳為什麽會吐,為什麽會不舒服,為什麽到了冰窖之後那麽反常。他把手随意地扣在反向盤上咂摸一陣,餘光掃過江馳那張依舊有點蒼白的臉,下一秒便把滿腹的疑問憋了回去。

誰都有自己的秘密,誰都有掌握自己秘密的權力。

他自身也有很多事情不願意同人提起,此時此刻如果再去勉強江馳,說到底是雙标過頭了。任何時候任何事情,要等別人願意傾訴,才能做一個真正不越界的旁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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钏島那邊的消息來得很快,也就許願同江馳待在車裏的這兩分半鐘,許願的另一部手機便響了起來。

他看了江馳一眼,不動聲色地把另一部手機的免提也打開。

對面那邊傳來斷斷續續的雜音,伴着幾聲醫院特有的機器叫號聲,後來打電話的人轉移到一個安靜的角落,這才急匆匆開口:“許副支隊,那個,我是钏島市局禁毒支隊的。”

“嗯,你說。”

“是這樣的,我同你這邊派來的幾個同行去調查了一通,先從周善他前妻的人際關系入手,”那邊的人說道,“根據我們的走訪調查和當年的戶籍信息來看,二十年前,餘芳北上打工,在钏島市結識了幾個好友,但由于當時的信息具有局限性,那一帶的北漂族實在是太多了,來钏島打工的人也幾乎是又亂又雜,我們無法追溯到具體的某一個人......只知道餘芳是在打工的第四年同周善結的婚,哦,也就是十六年前。”

許願眯了眯眼:十六年前。

那就是一九九四年。

的确是北上打工的潮流時期,時間線對得上。

“她有沒有懷過孩子?”許願突然問。

“有,不過後來據說這個孩子剛出生就被人拐走了,至今沒有找到,”那邊的人又道,“我們在餘芳曾經打工的縣區找到了幾所醫院,挨個兒去碰了碰運氣,正好有個退休的護士在婦幼保健院門衛那兒值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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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那頭還在認認真真地彙報情況。

餘芳是二十年前去钏島市打工的。

十六年前生下孩子,但很不巧,孩子剛出生沒多久就被人拐走了。

當時的婦幼保健院使用的是紙質檔案,不過随着科技的發展,近年來各醫院系統逐漸開始普及電子病例,有醫院的專人負責将多年前的紙質檔案轉換為電子版本錄入電腦,餘芳的那一份剛好錄入在內。

民警們前去婦幼保健院碰運氣的時候,正巧趕上了退休護士值班,這一問,老護士先是根據民警的描述想了想,而後激動地指着民警提供的餘芳身份證上的照片,說道:“我記得這個姑娘,真的!印象實在是太深刻了......”

根據老護士的描述,當時餘芳年僅十六歲便有孕在身,還差兩個月滿十七歲的她獨自一人前去婦幼保健院,乞求護士們讓她生下這個孩子。

護士們起初是不願意的,老護士當時沒有退休,算是個說話比較有權威的護士長,她要求餘芳必須聯系父母,否則就拿掉她的孩子。

後來餘芳被護士長兇了一頓,害怕了,報出了自己家的電話號碼。但護士長将電話撥出去,接聽電話的卻是個聽聲音并不顯老的男人。那男人執意說自己是餘芳的爸爸,并要求護士長給餘芳接生。這件事無論放在什麽時候恐怕都能上社會頭版新聞,而生或不生也并不是護士長一個人說了算,必須經過保健院醫生們的商讨才能做決定。

後來護士長報警了,派出所的人趕來時,護士長和主任醫師看了一眼,餘芳的宮口已經快開到十指了。

在派出所工作人員的再三追問下,電話那頭那男人才支支吾吾地承認自己是餘芳的男朋友。

十六七歲的花季年齡,不能就這麽隕落了。老護士回憶說,當時餘芳的各項指标已經表明不能再這麽拖下去,而當時的主任醫師評估過拿掉孩子的風險。

“風險很大,”老護士努力地回憶道,“我記得當時那姑娘的情況很危險,她自己沒有力氣,又是早産,再不把孩子生出來,要麽胎死腹中,要麽一屍兩命。主任醫師讓我馬上換手術服,說後者的可能性會更大,我們只能盡量讓她把孩子生出來,免得鬧出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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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願皺了皺眉。

過了半秒,他突然沖電話對面的人說道:“等等,你說十六年前餘芳多大?十六七歲?”

“是,是啊,據說那件事情當時轟動不小,老護士也說餘芳當時的确是十六歲,保健院的電子檔案上也清清楚楚地寫着,”钏島民警有些奇怪,“有什麽問題嗎?”

“有,而且問題很大,”許願皺了皺眉,“我國《婚姻法》第六條規定,男不得早于二十二周歲結婚,女不得早于二十周歲。哪怕是八十年代通過的婚姻法也是這個規定。你之前說餘芳十六歲就結婚了,哪裏來的依據?”

電話那邊的人愣了一愣,道:“不不不,我是說......餘芳十六歲和周善在工廠辦的婚禮,請了些人去吃飯,正式登記那是四年後的事情了。當時那個給餘芳接生的老護士人不錯,她跟餘芳聊過天,知道的比較多,餘芳十六歲就辦酒席這事兒就是她告訴我的。經過多方詢問,我們也确認餘芳的确是十六歲時跟周善辦過酒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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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挂斷後,車內的氣氛一度落入冰點。

江馳若有所思地看着前方。

許願有些煩躁:“這案子還真就沒完了!”

“嗯,就目前看來,可以拿四個字形容,三觀炸裂。”江馳點評道。

先前在醫院的時候他聽見了許願和陸風引的對話,陸風引說自己托人私底下給餘生和餘芳做過親子鑒定,餘生的确是餘芳的親生兒子。這會兒钏島警方又說十六年前餘芳的孩子剛出生就被人拐走了,又是早産兒......

結合之前陸風引說當時在醫院“撿到”餘生的時候,是個體型彪悍的男人用妻子的身份證給挂的號,而醫院的檔案裏留存的挂號人信息則是“唐麗貞”。

“唐麗貞是王韬的前妻,”江馳對許願說,“是嗎。”

“是。”許願冷靜地說,右手一摸口袋,又想點根煙。

壓力太大了,案子太複雜了。

尤其是許願生平最讨厭這種家長裏短的案子。

“隊長,別抽煙,”江馳趁機把潤喉糖塞過去,眨巴眨巴眼,又道,“照我們的思路梳理下去,既然孩子一出生就被拐走,而多年後又被另一個男人用前妻的身份證給挂了陸風引的號,相當于被直接遺棄在醫院裏......那我們是不是可以合理懷疑,餘生的生父并不是周善,而是......”

“是王韬,”許願接過話茬,“像王韬這樣有過犯罪前科的重點通緝犯,他的DNA數據在全國公安系統內網數據庫上能查得到。一會兒讓工作人員給餘生采個樣本,拿去跟王韬的做比對,看看他倆是不是父子。”

江馳點點頭:“如果是的話,那麽周善那邊的審訊會更輕松一些,畢竟他都被戴綠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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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願另一臺手機還在和王輝通話,王輝模模糊糊聽了一耳朵,只覺得事情不妙。

“老大,”王輝說,“要是周善一口咬死怎麽辦?”

“沒事,你去審,想怎麽問就怎麽問,屆時我會到場幫你,”許願眼眸沉了沉,握着潤喉糖鐵盒的手指輕輕摩挲,“就算審不出來也不打緊,以往零口供的案子又不是沒辦過。”

“我明白了!馬上就去審。”王輝嚷嚷了一聲,而後挂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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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內始終飄着一股若有若無的煙草氣。

很早便開窗通風過了,因此那味道也算不上難聞。

許願把口袋裏被擠壓得有些發皺的煙盒放在臺面上,被江馳要去一支,随着一聲打火機的輕響,江馳呼了口帶着薄荷味的煙霧,夾着煙的手随意地搭在車窗邊。

“你剛剛讓我少抽煙,”許願從鐵盒裏剝出一顆潤喉糖塞進嘴裏,舌尖登時炸開一股冰涼的檸檬味,嘁了一聲,“你自己不也在抽。”

“我沒有一天三根不要命似的抽,”江馳眸子閃了閃,“隊長,吸煙有害健康。”

許願頓了頓,剛想反駁一句“吸煙這種事只能老婆管”。

江馳突然笑着看了他一眼,轉移話題道:“我們是直接回局裏,還是先聯系上工作人員去醫院給餘生采樣?”

“去醫院,采完樣直接回局裏,”許願一腳油門踩了出去,不痛不癢地說,“王韬的案子還有疑點,得繼續深挖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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