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章
第 20 章
許願拉開車門,他跟江馳從樓上等電梯一直到下樓的這點時間,一句話都沒說,一種莫名其妙的氣氛突然纏繞着他們。
江馳好幾次想開口說些什麽,話到嘴邊卻被殘存的羞恥心生生憋了回去。
他把頂頭上司給怼了,頂頭上司不會生氣吧。
不會給自己穿小鞋吧。
.
許願卻無心關注江馳那邊,他想的是,如果弟弟還在,也許會長得跟餘生一樣漂亮,說不定能跟餘生交朋友,而他們一家四口會很幸福。
但他的家人都死在毒販手裏。
他恨。
如果不是因為毒品給那群人帶來了高額的利潤,又怎麽會總是有人冒着被判處死刑的風險一次又一次挑戰法律和正義的權威;如果不是因為那群人無數次罪惡的交易,自己的父母又怎麽會犧牲得如此壯烈......
每年都有無數的人因毒品而家破人亡。
每年都有無數的緝毒警察因公犧牲。
每年都有無數的緝毒警察子女,失去父親,失去母親。
現實不是小說,也不是電影,現實只會比虛拟的劇情更殘酷。
.
“走,上支隊看戲去。”許願揉了揉眉心,把江馳按進了副駕駛,而後自己拉開車門坐進主駕駛位,一腳油門踩了出去。
Advertisement
江馳側過頭去看許願的神色,只慢慢佩服起這人強大的內心來。
在經歷了那麽多事情之後,仍然能保持着一開始的姿态,即便是中途有過悲傷和難過,但下一秒又能立馬投入工作狀态,像個時刻都在高速運轉的電動馬達,壓根不用擔心馬達會沒電。
這就是許願,是江馳有點讨厭有點膈應也有點佩服的那個許願。
“隊長,”江馳試探着開口,“那個,其實我剛剛不是頂撞您,我不太會說話,容易得罪人。啊,還有,我看您一直都這麽厲害,心裏很......佩服。”
許願似乎是笑了一下,調侃道:“我知道我知道,是我交淺言深了。”
“我不是那個意思。”
随後,許願在一處紅燈前停下,食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敲着方向盤:“江馳。”
“哎,隊長。”
許願微微彎了彎唇角:“你別把我看得太高尚,我也是個有喜怒哀樂,要吃喝拉撒的正常人。”
江馳靠在座椅上,眼角抽了抽。他沒想到隊長開口就是吃喝拉撒睡,突然覺得隊長其實也挺好相處的,雖然平時總是很嚴肅,但這段時間他跟着隊長跑前跑後地辦案子,總能從無意之間發現隊長嚴肅外表下藏着的一些煙火氣。
許願見江馳如此沉默,于是又道:“工作上我是你的領導,工作之外我是你的......朋友。有時候也能跟你開開玩笑,是吧。”
江馳笑了,點點頭。
末了,許願接着說:“但我們是警察,是緝毒警察,必須得時刻保持清醒,累了就得扛着,因為咱們身後就是人民群衆......知道禁毒和刑偵的區別嗎?這倆都跟社會接壤,有的時候,跟毒品沾邊兒的案子甚至比殺人碎屍還要考驗人性。毒品這東西,一旦沾上,那就是萬劫不複,是萬丈深淵,但總有人為了金錢或利益往深淵裏跳,等跳了才發現那是個坑......為什麽我們總把‘黃’、‘賭’、‘毒’連在一起說,因為辦案的時候你就會發現,這些東西都一樣,染上了就戒不掉。”
江馳點點頭:“這個道理,每個人都懂,但是每年戒毒所總是要進去那麽多人,而那些出來了的又再次複吸,像進入循環一樣,進進出出,出出進進。沒有人能完全戒掉毒瘾,一旦沾上了,就是一輩子。”
許願颔首。
江馳又道:“但是隊長,有一點我想不明白。”
“什麽?”
“毒瘾這麽可怕,這些年國家也一直在加大禁毒力度,各種宣傳科普也一直在跟進,甚至中小學也每周都開設禁毒班會課,為什麽還是有那麽多人不顧風險要去吸毒販毒?我們當緝毒警察,卻絲毫不見禁毒成效,難道我們當警察的意義,就是為了給那些毒販當活靶子瞄?”
“因為來錢太容易了,總有人去跳這個火坑,”通行指示燈緩緩亮起,許願發動車輛,說,“毒品害了多少家庭,這世界上只要有人存在,就會有污點存在,我們只能大力緝毒、禁毒,但就是沒辦法消滅它。如果說毒品就是黑暗,那我們這幫人要做的,說到底也只是努力擋着那黑暗,讓人民接觸到的東西都是光亮熾熱的,這就足夠了。”
而後許願看了江馳一眼:“但你說禁毒沒有成效,我不敢茍同。我覺得還是有效果的,比如說其實現在也有很多孩子把緝毒警察當偶像,前段時間局裏去學校開了講座,你是不知道當時底下坐着的孩子們聽得有多認真,他們都是懷着希望的少年,也許到了他們那一代,會有更多人成為緝毒警察。”
等到那時候,新的力量成長,全民受教育水平提高,也許,就不會有那麽多人去吸販毒了。
春暖花開的時候,因公犧牲的緝毒警察數量會不會減少呢。
江馳聽着許願沉穩的聲線,半天沒有說話。
也許警察當久了都這樣,像許願這樣正義感極強的人,想着自己總能發揮發揮價值,為人民做點兒什麽,或者說,為這個社會做點兒什麽。
“隊長,”江馳突然開口,道,“剛來市局的時候,您私下問我,為什麽要幹禁毒,我現在想明白了。”
“你想明白什麽了?”
“我,我想要‘天下無毒’,”江馳不好意思地開口,“雖然,天下無毒倒是不太可能了,但有個信仰,總是好的吧。馮局批我過來的時候,告訴我,緝毒就是一場至死方休的戰争。我當時一點也不怕,真的,流血也好,犧牲也好,我真的不怕——我知道您看不起走後門空降的,但我不是那種白吃白喝的人,我會恪盡職守的。”
許願看着眼前的路況,沒有說話。
江馳視線往許願那邊挪了一下,而後又尴尬地收回去,微垂着眼睛。
許願是江馳高不可攀的存在,江馳是許願放不進眼裏的空降兵。
.
下車的時候眼前忽然黑了一片,腿軟得直打晃,他想可能是之前在歡夜城KTV的地下冰室裏受了點刺激,出來之後又強撐着抱着垃圾桶吐了半天,到現在一點東西沒吃才會這樣。
腰背上的陳年舊傷還隐隐痛着,江馳擡手摸了把腰,估計今晚會下雨。
“江馳,”許願撐了他一把,“你沒事吧。”
“沒什麽,”江馳含蓄笑笑,心裏的疙瘩還沒打開,只能側開身躲過許願的手,“隊長,我感覺案子快結束了,您看支隊的燈,到處都亮着。”
.
上樓的時候許願下意識往江馳那邊打量兩眼,見江馳不動聲色地挺着腰,自己也沒好再說什麽。
他們這行難免受傷,或許已經成了家常便飯。
.
許願推開審訊室的門,江馳緊随其後。
“我說你怎麽就是油鹽不進呢!”審訊室內傳來王輝有些不滿的聲音,緊接着審訊用的桌子被人拍得哐哐直響,“自個兒想想,你連五指姑娘都戒不掉,那毒品沾了能戒嗎,虧你還一身西裝革履的,腦瓜子裝的全他媽是豆腐渣。”
許願氣定神閑地站在王輝身後:“罵得好。”
“哎......聽到沒,我老大都說......”王輝話音一頓,立馬回頭,“卧槽老大?你什麽時候來的?”
“剛剛,”許願說着,示意記錄員繼續,而後自己又搬了把椅子來,“審到哪兒了?”
“他大爺的,我說他被戴綠帽了,”王輝撇了撇嘴,眼神看向玻璃對面的周善,“結果他非說自己夫妻生活美滿幸福,還給警方潑髒水,跟我叫板要投訴我呢。說我誣蔑他,他要咒我今後找不到媳婦。”
許願忍着笑意,道:“下次給你介紹一個好看的同志。”
.
沒等王輝反應過來,許願便清了清嗓子,嚴肅道:“周善。”
“做什麽,”對面的人不太配合地擡眼,直勾勾地盯着許願,“喲,又是您啊警官,真巧。”
“是挺巧的,”許願雙手交叉,撐在下巴上,“聽說你被綠了?恭喜啊。”
周善不耐煩地握緊了拳頭,上半身前傾:“操你大爺,你他娘的才被綠了!翻來覆去就這兩句話來回問,有意思嗎!”
“啧,我這不是關心關心人民群衆的感情生活嗎,”許願并不生氣,看着周善的眼睛,平靜如常,“說你兩句就激動了,難道還真有鬼?”
周善一雙眼皮略微顯出老态,雙目間滿是紅血絲。
許願就這麽氣定神閑地看着他,也不說話,就這麽靜靜地看着。
幾秒鐘後,許願突然道:“你跟餘芳感情怎麽樣?”
周善被許願晾了這麽久,從一開始被晾在審訊室二十分鐘,而後又經歷了王輝嘴炮的輪番轟炸,此時心态并稱不上平靜,甚至已經快到了臨界點。
江馳站在許願身後,不得不暗自贊嘆許願的高明。
周善是瘾君子,長時間的空虛和被忽視最容易擾亂其心态,同一個問題問上十幾分鐘,是個人都會覺得磨人,再加上得到許願命令的王輝對他進行嘴炮攻擊,不崩潰才有鬼了。
.
“我和她很好,”周善愣了半秒,沒好氣地說,“不勞您老廢心。”
許願又道:“真的?可我聽人說你被你老婆綠了來着。”
“你他媽到底有完沒完!”周善吼道,“我說了我和餘芳很好,非常好,特別好!你們警察都這麽閑嗎,天天窺探別人的感情生活?”
.
許願沒有立馬搭腔。
有的時候,微表情和人下意識的動作,能暴露出大量的信息。
就比方說,判斷一個人是否撒謊,除了結合語言技巧外,通常情況下還需要看那個人的眼睛,以及手指。
許願盯了周善片刻,突然起身,椅子被帶出一陣刺耳的噪音,而後他靠近審訊玻璃,雙手撐在桌上,一字一句道:“撒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