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章

第 29 章

幾日前,禁毒支隊會議室。

——“這種粉劑的主要成分是2,5-二甲氧基□□,屬□□類藥物。”

——“高劑量攝入□□類藥物後,人體會産生類似服用□□和麥斯卡林的強烈致幻作用。長期濫用易導致精神錯亂,這樣的例子早先就已經出現過......”

——“但是我們發現,死者身上找到的這袋粉劑與某種特殊致幻型□□類興奮劑成分結合,具有極其強烈的致幻性,與目前市場範圍內所有已知分子式都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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審訊室門突然被人敲響,許願轉身把門打開。

“許許許許......許副支隊!我,我來送那個,那個檢驗報告!”

被臨時找來送報告的實習生戴婉儀一看開門的是臉色黑成鍋底的許願,一口氣差點沒喘上來。

張姐站在戴婉儀背後,愛莫能助地推了她一把:“快去吧。”

戴婉儀看着許願,本能地發怵,生怕許願在自己的實習報告上添個“表現不好”的備注。

“那那那個,檢驗科、技術科和法醫那邊把報告趕出來了,我我我我我我給您送來。”

“你結巴?”許願平淡地問。

戴婉儀被吓得趕緊咽了咽口水,機關槍似地快速複述起來:“檢驗科負責毒物檢驗的同事說,嫌疑人出租屋內的毒品所具有的分子式和市面上常見毒品的分子式都不一樣,正好同死者生前所攝入的毒品相吻合,是同一種東西......技術科那邊剛出爐的足跡鑒定,在KTV後門走廊那兒采集到的腳印與嫌疑人平時所穿皮鞋相符......還有嫌疑人出租屋地板上的那根短毛發以及冰窖內的少許皮屑組織和新鮮血液經确認是王韬本人的沒錯......”

許願把實習生拉進審訊室裏:“把報告上的東西一條一條念給他聽。”

實習生小雞啄米似地點頭,心情忐忑地拿着一沓報告,一字一句朗讀課文似地念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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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時,技術中隊恢複了電腦裏的聊天記錄,掌握到嫌疑人運毒販毒的關鍵證據三十餘條......”

實習生拿着報告每複述一句,周善身子就要抖兩抖,神色也越來越慌張。

許願雙手撐在桌子上,居高臨下地看着周善,淩厲的下颔微微擡起,開口道:“周善,老實交代那是什麽貨,王韬的死因是吸毒過量,他死在你的KTV後門附近,而現場勘察的時候我們在你KTV的後門走廊提取到你的腳印和餘芳的拖拽血跡,在這些地方,我們甚至提取到了王韬的毛發組織和少量皮屑——不要說人不是你殺的,餘芳已經指認你了,你最好給我一個合适的理由,那些血跡和其他痕跡到底是為什麽。”

周善手中的煙還在燃着,煙絲輕緩地向上飄散。

“當時我計劃着騙王韬過去,先是讓他來我的出租屋裏見面詳談,等他上鈎之後我再提出換個好地方試貨,直接在地下冰窖裏解決他,沒想到被餘芳撞見,”周善神色消沉,“後來,我只能臨時換地方,換到我的出租屋裏,等事情辦完之後,我把王韬丢進冰窖裏,又打了那個賤女人。”

周善狠狠地低下頭去:“我都招了,能減刑嗎,我只想活着。”

“我不知道,”許願沒好氣地說,“那是檢察院和法院的事,跟我們民警無關。但我告訴你,如果你不配合,開庭的時候絕對沒你狡辯的份。”

非法持有□□或者□□50克以上最高可判處死刑,周善房裏的東西加起來可遠遠大于這個數。

更別說這其中甚至包含有新型毒品。

國仇家恨,毒品犯罪決不輕饒,多少個家庭被毒品弄得支離破碎;多少緝毒同事前仆後繼地上一線;多少前輩為了緝毒而犧牲在崗位上......不判個死刑都是他走運,還想減刑,做他奶奶的春秋大夢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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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你的聊天軟件裏經常提到‘新貨’,新貨是怎麽回事?”

“是外頭剛上的新貨,一針相當于十管□□,藥效很猛......我那天設計約王韬來我的出租屋看貨,”不知沉默了多久,周善終于松了口,仰癱在審訊椅裏,一只手蓋在臉上,“他手底下有幾個拆家,那些個拆家掮客的下線特別多,說好了幫我把新貨散出去,得到的錢我六他四......結果這王八蛋倒好,幫我散了第一批貨之後得了便宜,跟我談起條件來,第二批貨要我讓他三成!憑什麽?合着老子的錢就是大風刮來的?”

“你們起了争執?”許願雙手抱胸,嚴肅道。

“他娘的,老子不同意,王韬這狗王八羔子就要跟我動手,倒是正好和我心意,他一動手,我就有殺他的理由了,”周善悶聲道,“我能忍嗎,我能忍嗎!我他媽那叫正當防衛!如果我不設這個局引誘他下來,再說萬一哪天他一回頭想明白了,知道以前跟我一起賣掉的那個孩子是他的親生骨肉,他要是知道我背後算計他利用他,他非打到我見到太奶為止!我現在不趁着他南下逃亡的機會做掉他,難道還要留着他過年?”

許願嗤笑一聲:“行啊你,腦子挺靈活,可惜沒用在正道上。原來你還懂什麽叫正當防衛?可你在這兒字字句句都交代清楚了,坐實了謀殺罪名,你以為你再胡言亂語喊一句正當防衛就能頂用?”

周善沒有搭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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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韬是吸毒過量致死的,死之前跌跌撞撞跑出了馬路,然後返回,”許願道,“最後,在你的地下冰窖裏凍成了木乃伊,你再給我解釋解釋前因後果?”

周善呼了口氣。

“我假裝答應跟他讓利,”周善說,“我知道那些新貨控制不好量要死人,在出租屋發生口角和打鬥之後,我說,可以讓他先試試貨,等試好了再談價。換做平時他肯定不願意,但這時候他正在逃亡路上,如果他不從我這兒買新貨,可以說根本找不到下一家,道兒上的人都愛面子,新貨基本只有我們南方滇緬地區才有。其實從這裏開始,他就已經掉進我布好的局裏了。”

許願盯着周善。

“後來,我讓他在唐老鴨那兒打完針之後馬上到KTV後門,我在那裏等他,”周善解釋說,“為了取得他的信任,我提早拆掉了KTV後門走廊上的監控,跟他說這裏隐蔽安全,不少人都在這裏吸過,沒一個出差錯的,到時候他過來,我好看看這批貨的效果。”

“唐老鴨是誰?”

“一個賣冰糖葫蘆的,”周善說,“是個小毒販。”

許願:“你在KTV後門等王韬,然後把他拖進了地下冰窖?”

周善猛地一頓,而後雙手無力地下垂:“對。我本來是想這麽做的。”

“本來?”

“王韬吸嗨了之後沒多久就斷氣了,我一想到他之前找我談新貨分紅時那副醜陋嘴臉還有他對待合作夥伴的提防戒備,生怕誰利用他似的,我一想我他媽就覺得惡心!氣不過,他斷氣之後我又拿冰窖裏剁肉的菜刀給他來了一下......他奶奶的,我怎麽知道餘芳這婆娘會在那時候突然去冰窖拿冰塊,”周善咬牙切齒道,“鬼知道餘芳在那裏!往常她從來不會主動去冰窖,偏偏那天她毒瘾一犯就進去了,她一進去就看見我把王韬往冰窖拖!”

周善又道:“我早就做好了萬全準備,特意上網搜了很多屍體解剖學的常識。但當時我沒有經驗,只在他吸嗨了的時候把他推進冰窖裏,其實那個時候他就已經死透了。直到後來我才想起來要給屍體作僞裝,等了十幾分鐘,周圍沒人了,我才敢下去給他套軍大衣。他穿着軍大衣被凍住,大衣結冰之後,別人肯定以為他是凍死的,我以為這樣就萬無一失了。”

許願思索起來,周善說的這些,确實與案情相符。

“然後呢,你發現餘芳也在冰窖裏,你做了什麽。”

“然後?”周善眯了眯眼,“被餘芳那賤女人看見之後我第一反應是費很大力氣把王韬弄到外面去,避開有可能被拍到的攝像頭,把他扔在垃圾桶。休息了一下才把餘芳拖出去揍了一頓,從冰窖裏拖出來,拖到上面的走廊......”

他像着了魔似地開始講述自己毆打餘芳的經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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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他拽着餘芳的頭發,用腳去踩這個可憐女人的臉,餘芳趴在地上,不斷掙紮,額角的血緩緩流下,而後她伸出滿是潰瘍的雙手摸自己的額頭,悲悸地哭號。

餘芳本來想伸手反擊,卻不曾想許久未犯的毒瘾偏偏在這個時候找上她。

她猛地抽搐起來,噬骨一般的折磨感傳遍全身。

她開始哀求,殘存的理智卻使她不得不抱緊自己的雙臂,她想擡手掰斷周善按住她臉的小指,然後跑出去,跑到附近的派出所去,把所有的一切全部說出去。

但她這輩子都做不到。

因為毒瘾入了心,她必須時刻渴求那一份東西去撫慰自己,她做不到離開周善,她是周善的附庸,永遠的附庸,而困住她腳步的,是一條名為毒品的枷鎖。

周善神經質一般地大笑,彎下腰對餘芳道:“求我啊,求我,我就給你一針......”

“求你,求求你,我看到你把他殺了,你把他的屍體丢在冰窖裏了然後你又運出去了對不對!”餘芳敗下陣來,趴在地上猛地抱緊自己的身子,“我,我渾身都好難受,好像有螞蟻,有螞蟻在骨頭裏爬,你給我一點,我,我就當,就當今天什麽都沒看到......”

“你他娘的還敢跟我談條件!”周善擡起腳,皮鞋的後跟緊緊踩住女人的臉,“你跟你老子談條件?”

他抓着餘芳的頭發便把人往牆上掼,餘芳雙手摳着牆皮,猛地擦出一道血痕。

......

許願聽不下去了,站起身一拍桌子:“就因為她目睹你殺害王韬的全程,你當時就想殺掉她?”

“那倒沒有,”周善癱下去,哈哈大笑,“我只是警告她,要她聽話,僅此而已。她從十六歲起就認識我了,之後哪次犯瘾不是我幫她,她應該感謝我。”

在場的所有人都被周善氣得牙癢癢。

但他們是公職人員,不能跟周善動手。

“周善,你知不知道你用毒品毀了一個女孩的青春!”江馳拍案而起,“你和王韬合謀算計她和孩子,甚至把梅毒傳給了她,導致她的孩子一生下來就患有先天性梅毒,在醫院裏九死一生才挺過去,你甚至還拿孩子去換取毒資......你做了多少惡,他媽的還好意思在這兒笑!”

一時間記錄員手上的動作猛地頓住,被江馳這一聲吼吓得差點砸了記錄儀。

周善不理他,只是癱在審訊椅裏咯咯地翻白眼。

江馳在一旁緊緊地攥着拳,牙關咬着,往日裝得溫恭賢良的皮囊緩緩褪去,眼底反射出駭人的冷光。

許願有意無意地往江馳那邊瞟,眼看着江馳就要揮着拳頭沖上去揍人了,于是許願踱步過去,微微嘆氣,伸手按住江馳左肩。

“再氣也得給我忍着,”許願嗓音低沉,在他耳側說,“我也很想套個麻袋揍他一頓,但這裏是審訊室,你知道多少雙眼睛盯着——審訊室裏一旦出了事,紀委監察随時都能翻監控。”

江馳眼眸微動,身上緊繃的力道忽然松懈下來,平時總是溫順的眸子裏慢慢寫滿了薄涼:“我知道,你怕紀委。”

末了,江馳擡眸,看向許願烏沉沉的瞳孔,不知怎地忽然輕輕一笑,嘴角殘存的一點笑意逐漸變得冷淡:“你怕紀委,怕丢了烏紗帽,是嗎?”

許願臉色微微沉下去,一時間竟然無法反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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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馳把許願壓在自己肩上的手拿開,而後禮貌地對人笑笑,平時溫順的面具頃刻間碎成了渣渣,露出些不羁、纨绔乃至于暴戾的神情。

他嘲諷地說:“是我想多了,我以為你和他們不一樣,結果——支隊副處級出身的人,哪個不是有權有勢高高在上,在意的東西果然比我們這些平頭百姓要多。”

許願張口剛要說話,江馳便已經奪門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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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婉儀見情況不對,慌忙喊了聲“小江哥”。

審訊室的門重重關上,“砰”一聲把所有人驚了一跳。

外面的人見江馳滿臉火氣地出來,以為嫌疑人太難纏了,于是都埋着頭偷偷地往江馳離開的方向瞟,王輝張姐上前叫了幾聲,沒有得到回應。

“小江哥這是......被嫌疑人氣走了?”王輝撓了撓頭,喃喃道。

“大概,也許,可能吧,”張姐一頭霧水地叉着腰,“嗐,沒事兒,正常。你老大還年輕那會兒也經常被嫌疑人氣跑。”

王輝了然,腦中忽然靈光乍現,湊到張姐旁別:“張姐張姐,您是不是特了解老大,改天跟我八卦八卦呗。我聽說老大還小的時候,您還抱過他呢。”

“行啊你小子,聽誰說的?”

“錢哥說的。”王輝不好意思地捂了捂嘴。

張姐了然,看了一眼手表,給了王輝一爆栗:“下班兒再跟你說,先給我帶好這幫實習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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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馳撂下一句話離開後,審訊室內的空氣忽然降入冰點。

變故來得有些快,目睹了一切的衆人像看了場戲似的,過了幾秒還沒反應過來。

“那什麽,許......許副支隊,”戴婉儀在一邊讷讷地開口,“還還還還,還審嗎?”

“繼續。”

許願掃視一圈衆人,而後傾身附上包着鐵栅欄的玻璃,沉穩道:“周善,我再問你最後一個問題。”

周善擡起眼皮看向他。

“你剛才說的新貨,”許願頓了頓,一字一句道,“是從哪裏進來的。”

“他們說,他們說......”周善看着許願盛滿怒火的眸子,下意識害怕起來,“是緬甸!緬甸!”

許願又往前傾了傾身子,一字一頓道:“作案工具呢。”

“我說,我說!我說還不行嗎!”周善的心理防線徹底崩潰,搖得手铐嘩啦直響,“我丢了,丢在,在後街垃圾場裏!可能已經被環衛清理掉了,也可能,也可能暫時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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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叫警方好找啊!

許願有些咬牙切齒,終于拍了拍衣服上的褶皺,起身。

“人送去看守所之前先帶他指認現場,最好能把作案工具找回來,一切妥當之後直接送看守所,事後記得把相關材料和證據提交檢察院,”許願說,“這案子不出意外要上公訴,跟宣傳部門說一聲,如果證據鏈沒有問題的話就找個時間把消息公布出去。”

“好嘞,那我去了!”

“等等,”許願攔下戴婉儀,眼底神色嚴峻,“周善交代的‘蘭姨’應該是個拐賣兒童的慣犯,把這個作為線索交給刑偵,讓他們留意一下,被拐賣的孩子絕對不止餘生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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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許願從審訊室裏出來時,天已經黑透了,外面的雨還在下。

實習生們被安排去了樓下食堂用餐,走廊上空無一人。

“老大啊——”

王輝後知後覺地沖上來,一把撲進許願懷裏,把人撞了個踉跄。

保潔阿姨剛剛拖過地板,地上滑溜溜的,許願下意識後仰,差點帶着王輝一起摔下樓梯。

“你發什麽神經,多大個人了,害不害臊。”許願穩住身形,掐着王輝後頸,把人從自己身前提溜開。

王輝指了指前面,八卦道:“老大,小江哥怎麽了?”

許願一愣:“什麽怎麽了。”

“不是吧,老大你不知道?”王輝奇道,“你和他不是一塊兒審訊的嗎,小江哥剛剛走了,滿臉火氣,我跟他打招呼都不回應!我這不是來問你嗎。”

“他走了?”許願頓了頓,臉色微變,神色愠怒,“他去哪兒了。”

“好像是......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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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願放開王輝,沉靜的眸子瞬間燃上些許愠怒。

“明天你告訴他,我不管他是哪個局長塞進來的,無論後臺有多硬,下次再不打報告離開,直接收拾東西走人,”許願語調嚴厲,“辦案打醬油、跟上司頂嘴,我已經不是第一次容忍他了。”

說罷,許願擡腳要走。

“老大,你上哪去?”

許願回頭一瞥,故意說:“我上哪去,我找馮局要辭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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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槽!哎哎不是,等等等等,”王輝傻不愣登忽覺事情不對,忙追上去,雙手拖住自家老大的腿,盤坐在地上,“卧槽我親愛的老大你可別沖動,消氣消氣,小江哥的确有他不對的地方,但他是新人啊,老大,要不再觀望觀望呗?”

“你再抱着我的腿不放,”許願看着王輝,伸手彈了彈他腦門兒,冷靜道,“明天就去後勤部報到。”

知道許願是在開玩笑,王輝抱大腿的手箍得更緊。

“卧槽!老大你不能這樣,說好了我是你的左膀右臂,”王輝即興發揮起來,甚至眼角逼出一滴清淚,“老大啊,你不能喜新厭舊,想當初我剛到的時候你也是那般地牽挂着我,你不能因為有了小江哥這個甄嬛,就忘了大明湖畔的烏拉那拉·純元啊!”

許願側顏微動,嘴角勾出一個微笑來。

“純元啊,大清亡了,”許願涼飕飕地說,“現在是二十一世紀社會主義社會,我要下樓吃個飯,你把爪子拿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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