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章
第 45 章
許願很早之前就料到過,再見周善時一定會是這麽一副場景。
周善看上去很疲憊,精神狀态同數日前相比差了很多,頭發被剃得幹幹淨淨,只剩一層青皮,手背上滿是針眼和結痂。
可以說,他曾經有多高傲,現在就有多落魄,然而這一切都是他自找的。
怨不得別人。
“警官,又見面了。”周善嗤笑一聲,語氣中盡是敵意,但卻依舊能聽出那股濃濃的疲憊感。
沒事兒別犯事兒,犯事兒必進看守所,看守所可不是想進去就進去,想出來就出來的。進看守所,說明起碼涉嫌了一起犯罪行為。無論是主觀上故意犯罪,還是無意識犯罪,都意味着這人已經觸到了法律紅線。
而經過辦案民警的一系列調查取證,涉案嫌疑人要麽被移交檢察院,要麽因證據不足而無罪釋放。
很顯然,周善屬于前者。
許願按照筆錄格式做過介紹後又問了幾個基礎問題,而後看了付悅一眼。
“周善,我們将對整個提訊過程進行同步錄音錄像,”付悅坐在一旁,有條不紊地開口,“你聽明白了嗎。”
周善“哦”了一聲,又點點頭:“明白。”
昏暗的提訊室內突然亮起一簇幽光,緊接着工作人員将大燈“啪”地打開,略微刺眼的強白光猛地往周善的方向照——燈管的位置設計得很絕妙,正對着犯罪嫌疑人前方,無聲無息之間便起到了增壓震懾作用,同時對人體也不會産生任何危害。
江馳站在許願和付悅身邊,将文件袋裏的東西遞給付悅。
付悅接過文件後習慣性地一推眼鏡,而後便通過鐵窗将文件丢給了周善,正色道:“這是《犯罪嫌疑人權利義務告知書》,你看看。如果你無法閱讀,我們可以向你宣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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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善拿着權利義務告知書随便掃了幾眼,而後微微擡頭,雙手在手铐裏動彈了幾下,帶起一陣嘩嘩聲。
許願打開筆錄,問道:“周善,在上個月的15號,你是否同一個名叫‘三七’的網友有過一筆線上交易?”
“三七?”周善眼底一片平靜,麻木地說,“上個月的事誰還記得,我忘了。”
“我們的技術人員破譯了你電腦的密碼,從你的聊天軟件中找到了大量有關于毒品交易的犯罪證據,”許願瞥了他一眼,“我的建議是既然你已經進了看守所,就說明你已經涉嫌犯罪,最好老老實實地把自己做過的事情都說幹淨。”
周善不予理睬,只是垂眸盯着自己手裏的《犯罪嫌疑人權利義務告知書》,也不知道此刻他究竟在想些什麽,深陷的眼窩和布滿溝壑的眼角都無一不在宣告着他的疲憊和老态,快四十歲的人依舊一身白襯西裝內搭,外面卻套着印有“滇城看守所”字樣的紅色馬甲。
“不說也沒關系,”許願笑了笑,“零筆錄上庭公開審理的案件也不是沒有,在你之前我也辦過一樁類似的案子,嫌疑人拒絕回答一切問題,但好就好在警方獲取的證據充足,他的犯罪行為達到量刑标準,二審的時候有期變無期,直到現在還在監獄裏頭呆着。”
不消半秒,許願緊接着說:“你想沒想過立功。”
周善眼神微動。
“立功?立什麽功?”
許願道:“配合警方完成對案件的偵查,如果你能提供有關新型毒品的線索,可以視為認罪态度良好,如果你提供的線索十分重大,可以視為污點證人。這将會寫進筆錄和卷宗,對你以後上庭乃至于判刑,具有一定的影響作用。”
“你什麽意思。”周善不安地轉了轉眼珠,手指攥緊。
“簡單來說,就是犯罪嫌疑人戴罪立功,通過檢舉揭發他人犯罪活動或犯罪事實,為國家公訴機關作證,争取寬大處理。”許願面不改色地說。
周善長得賊眉鼠眼,心眼自然也比一般人更多。
許願對他眼神的變化選擇無視。
其實人都是這樣,都對自己的利益無比關注,尤其是周善那一挂的,常年游走在非法地帶,手上沾的生意大多都不太光彩,跟他在一起的狐朋狗友也基本和他是一個路子,有朝一日虎落平陽,周善自身難保,從江馳之前在許願辦公室裏所說張喜鵲的反應就能看出來,周善那些所謂的道上的朋友都巴不得趕緊避嫌,生怕警方把這群人一窩端了。
張喜鵲不就是避嫌的典範麽,在聽說周善被抓之後,立馬拍拍屁股從此同周善劃清界限,同時又為了貨源而不得不拉下面子去巴結遠在緬北的黑狗。
周善當然會在警方的高壓下選擇将事情交代清楚——如果他是個聰明人的話。
“說吧,‘三七’是誰,你和‘三七’都做了什麽。”許願話鋒一頓,冷冷道。
許願的直覺是,這個“三七”很可疑。
虛拟網絡沒有實名制的大前提下,這個“三七”同周善前前後後聯絡十餘次,其中涉及到“白蘭”的消息更是達到了一個驚人的數目。
三七是誰。
會是提供新型毒品的賣家之一嗎。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麽新型毒品實際上早在一個月前就已經在滇城的地下流通了,只是沒有人發現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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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困了,要睡覺。”周善喉嚨幹澀地說。
夜裏的環境很安靜。
等了半天就等來周善這麽一句,別說許願,就連一向好脾氣的江馳都站在一旁暗暗攥緊拳頭了。
付悅擡眸看了江馳一眼,暗示性地咳嗽兩聲。
許願做着記錄,暫時沒時間管江馳,只是看着周善,有些不耐煩地用筆杆敲了敲桌子:“有話就說,有屁就放,你以為我們願意大半夜不睡覺跑這鳥不拉屎的地方來跟你大眼瞪小眼嗎。”
周善笑出聲音,手臂微微揮舞,帶動手铐上的鐵鏈一起嘩嘩作響:“警察還要睡覺啊,我還以為你們一天二十四小時不眠不休到處抓人沖業績呢。”
“周善!”江馳雙臂越過許願,猛地一拍桌子,也不管記錄儀還在錄音錄像,“請你端正你的态度,我們在執法,正在對你依法進行提訊!”
周善擡眼過去,目光由下往上觸及江馳的那一刻突然凝固起來,閃過片刻的驚疑和不确定。他從來沒有在這個角度下觀察過江馳,前幾次的審訊都是在公安局裏,他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個名字叫許願的警察身上,對這個姓江的年輕人則并沒有過多關注。
他以為江馳只是個混口飯吃的小民警而已。
周善很快止住笑容,雙肩顫抖地聳動,顯然是還想笑卻不敢笑了。
“關于‘三七’和‘白蘭’,”江馳察覺到周善的異常,索性挪了張椅子坐下來,與周善平視,恢複神色,定定地問,“周善,除去聊天記錄以外的東西,你還知道多少。”
正常人聽見“白蘭”二字總是第一時間想到陽臺上開着的漂亮的花兒。
但周善聽見“白蘭”二字就像是建立了長期以來的後天性條件反射一般,瞳孔猛地收縮,仿佛“白蘭”是充斥着什麽魔力的毒藥,只要聽見便會激蕩起心裏的漣漪。
他翕動嘴唇,喃喃地、反複地說着:“‘三七’是個境外的網友,也是幹老本行的,我不知道對方是誰,幹這一行的也不需要知道對方是誰,但是白蘭,白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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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蘭不是花。
白蘭是毒藥。
“你為什麽找人購買這種毒品,”江馳問,“跟王韬有關?”
“我和王韬是合作夥伴,新貨能賣的價錢是普通□□的十幾倍甚至幾十倍,”周善無所謂地一攤手,“就這樣,我和王韬敲定了,他往南方逃,會在滇城暫時落腳,我到時候找人進購一批新貨,和王韬手頭的貨摻在一起賣,順便擡擡價,總好過喝西北風。”
江馳對周善的價值觀打心底裏覺得嗤之以鼻。
但同時他卻是有些理解周善的,于是故意認可地點點頭,促使周善繼續說下去:“接着說。”
“後來的事情你們也知道了,我和王韬在分贓問題上産生了分歧,一氣之下做好了計劃,直接用新貨弄死他然後趁他走進冰庫拿酒的時候把溫度降到最低,好就好在店裏冰庫外的走道上沒有安過監控,看起來他像是被凍死的,可實際上卻是因為吸毒過量。
“......軍大衣是垃圾桶撿來的,具體是怎麽給屍體穿上的你們肯定也知道,我前後一共把王韬冷凍了兩次,第一次冷凍确認他已經死透了,我給他穿上軍大衣;第二次冷凍之後直接把屍體抛在垃圾站裏。但誰知道後來拖屍體的時候被餘芳那賤女人無意中撞見,我把餘芳揍了一頓。”
周善平靜地敘述了一遍自己的作案過程,而後又道:“孫大強是我的朋友,也就是你們警察經常說的‘下線’。他自稱自己是江湖百曉生,手頭的情報比你們警方還多,而且老人是弱勢群體,他一邊賣糖葫蘆一邊給我們的人提供吸毒場地,不會引起任何懷疑。”
許願和江馳對視一眼。
說得的确沒錯,任誰都不會立馬想到一個賣糖葫蘆的老人會是這場犯罪中不可或缺的一環,如果不是經驗豐富的辦案民警蹲守數次,根本就不會有人發現這檔事。
“孫大強提供了讓王韬試貨的糖葫蘆車,”周善陰險地笑笑,露出駭人的表情,由于常年吸食毒品,他的瞳孔幾乎已經萎縮,眼白占據了眼睛的一大部分,看上去十分駭人,“藥效太強了,我知道他肯定得死,所以安排好了時間。”
許願道:“聽你意思,孫大強的關系網挺厲害?所以你電腦聊天記錄裏那個叫‘三七’的境外網友,就是孫大強幫你聯系上的?”
“警官果然聰明,”周善看了許願一眼,說,“孫大強有能力聯絡到境外的朋友,據說那個境外網友的進貨渠道比一般人更高級,更神秘,而且最重要的是——”
“別賣關子。”許願拍了拍桌面,冷冷地看着周善。
周善嘿嘿地笑了,突然猛地湊近,隔着鐵窗,鼻尖幾乎貼到許願臉上。
許願往後仰了仰身子,呵斥一句。
周善還是那副任誰見了都會想用拖鞋拍他的鬼樣子:“最重要的是,孫大強的新貨是最純、最新鮮的。”
許願聞言,低頭在筆錄上記下。
周善果然按捺不住了,為了戴罪立功,這麽快便把隊友的情況透了個底兒掉。
說到底還是人心不足蛇吞象,還真是應了許願對江馳說的那句話,“毒販都是牟利的”。
為了利益,周善不惜用各種方法,哪怕是把自己的人推出去都行,只要能戴罪立功,他立馬就能割斷自己與隊友之間平衡的繩索,一腳把對方踹下船。
但是沒有人告訴他,兩頭承重的船只,一旦割斷中間的繩索打破平衡,那麽突然變輕的一端就會向上翹起,過重的那一段随着重力下沉,一頭栽進水裏,誰也得不到好處,該定的罪還是照定不誤,該判的刑也一樣都不會少。
畢竟像周善的這樣的毒販,不知道害死了多少個緝毒戰友,沒有人會因為周善老實交代而不追究他的責任,也沒有人有資格替已經犧牲的人們原諒。從個人角度來說,許願私心希望看到這樣的毒販被判死刑;從社會角度來說,許願希望這樣的毒販在合法合規的審判中被制裁。
“你一直在說新貨,”許願微微眯了眯眼睛,長時間專注使他的眼睛有些酸脹,不用照鏡子也知道此刻的眼球必定布滿紅血絲,“新貨到底是什麽。”
周善咂了咂嘴,忽然沉默下來。
就像被突然戳中了啞穴似的,他沉默下來,看着自己被手铐束縛着的雙手,緊咬着下嘴唇不說話。
那是一個非常巨大的秘密。
許願單手撐着下巴,另一只手轉着筆,随意地掃了他一眼:“看你反應,就是新型毒品吧。畢竟法醫針對王韬的屍檢結果不會撒謊,數據更不會撒謊。”
“是,”周善有些艱難地開口,“是新型毒品。”
“從哪兒來的,名字叫什麽。”
“孫大強去境外走貨,偷渡過來的,”周善說,“就是‘白蘭’,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叫這個名字,但入行的時候,這個叫法已經傳開了,孫大強比我入行早,他是最早接觸到這批貨的,經常從境外運貨。”
“哪個境外,具體點。”許願不容置疑道。
周善在心裏咂摸一會兒,才緩緩低下頭去,由于手上還戴着手铐,他正以一種極其別扭的姿勢将臉埋在手心:“緬甸。”
“緬甸的哪裏,”許願一下一下地敲擊桌面,命令道,“擡頭,看着我,你們幹這一行都怕警察,但我連警服都沒穿,為什麽你不敢直視我。”
周善不說話,只是維持着剛才把臉買在手心的姿勢。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的悔罪态度有多麽良好呢。
“說啊!”許願突然拔高音量。
周善猛地一激,哆哆嗦嗦道:“......撣、撣邦第四特區,一個叫小勐拉的地方......還有東撣邦的佤邦......”
許願了然。
撣邦第四特區,以及東撣邦的佤邦。
兩個緬甸北部最靠近金三角地區的罪惡之城。
也叫灰色之城,因為那裏一到深黑的夜晚,就會滋生出常人所無法想象的灰色罪惡,緬甸靠着賭博産業發家,而黃賭毒總是像狗皮膏藥一樣互相聯結,有賭就有毒,有毒就少不了黃。尋常游客也許接觸不到這些東西,但無可否認的是,這些東西的确存在于某些黑暗的角落并正在悄然滋生着罪惡。
——比如那種名叫“白蘭”的新型毒品。
希望沒有人有機會接觸到它們。
這大抵是所有緝毒警察的願望和目标,包括許願和江馳在內,他們無不希望自己所保護的人民們看到的都是一片光明,而至于那些黑暗和陰險,有他們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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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馳在一旁沖許願耳語道:“這兩個地方啊,就是割你腰子的地方。”
許願輕輕點頭,嘴角泛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他好像對江馳總是比對任何人都要有耐心得多,僅僅只是因為江馳是他最信賴的戰友和下屬而已。
看着時間差不多了,許願站起身,在筆錄上訊問人那欄簽下自己的名字。
江馳又對周善補充了一句:“周善,你今天闡述的是否為事實,是不是你真實意思的表達。”
周善已經不是第一次進宮了,他是個老油條,對這套流程早就爛熟于心,甚至比一些執法人員還要熟悉這套流程:“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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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錄被從小窗口塞進了周善手裏。
付悅看着許願和江馳讓周善配合簽名,于是自己也站起來,收拾着東西,朝現場記錄員點頭示意後便提前離開了這裏。
現場工作人員打開了周善面前的鐵栅門,周善戴着手铐被檢察院駐看守所的工作人員一左一右架着離開。
筆錄紙最後被留在桌上,許願正在收拾它們。
江馳上前随便看了幾眼,目光最終落在筆錄最後的簽名捺印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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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共5頁筆錄我已看過,和我說的相符。”
犯罪嫌疑人:周善
日期:2010年X月X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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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善在門邊呆了一會兒,直到架着他的兩個工作人員感到不耐煩地催促他快走,他才默默回過頭,盯着自己腳下被保潔打掃得纖塵不染的地面,表情凝重地走了。
離開的前半秒,他突然在拐角的地方側過頭,不着痕跡地看了江馳的側影一眼。
江馳在幫着許願裝訂筆錄,感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于是憑着本能往往這道目光的源頭看去,卻只是看到了周善離開時被燈光投在遠處地面上的影子。
過了一秒,走廊傳來工作人員的催促,周善的影子緩緩消失在拐角的地方,看來是已經被架走了。
“在看什麽?”許願冷不防發問。
“沒什麽,只是他可能認識我,”江馳擡眸看了許願一眼,不痛不癢地說,“周善會被判刑的,對吧。”
許願頓了頓,随機反應過來江馳所說的“認識”并非是字面意義上的“認識”。
而是關乎江馳的身份,江馳說,也許周善認出他就是易水寒了。畢竟他曾經卧底的時候在緬北做過太多事,周善和張喜鵲之間,張喜鵲和黑狗之間,黑狗和江馳本人之間,都形成了一種莫名其妙的關系,看似互不幹擾打不着邊兒,實際上卻有着千絲萬縷的關聯。
江馳的馬甲“易水寒”行事風格狠絕,在道兒上難免得罪過幾個人,他的名號叫出去估計很多人都能熟知,周善能從某些渠道或者某次交易中見到了“易水寒”,自然也在意料之中。
許願一貫看人沒什麽溫度,但看向江馳的眼神在一層冰涼之下卻隐隐透露出些微的擔憂,只是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
“別擔心,我知道你在想什麽,隊長。”江馳低聲道。
“檢察院那邊的同事給我透露了一點消息,說案子重大,牽扯的事情太多,排期會延後,”許願有力的雙手搭在江馳兩肩,“放心,周善會得到懲罰。”
江馳道:“那是再好不過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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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願坐上公務車的駕駛位,江馳緊随其後拉開副駕的門,好像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模式似的。
“很晚了,這條路和我家順路,”許願看了一眼車上的時間,“你家離市區太遠,今晚去我家休息也省得再折騰,正好你落在我家的襯衫已經幹了,明早能穿。”
“隊長,”江馳調了調座椅,擺到一個令自己舒适的角度,然後半躺着閉上眼睛,“謝謝......”
許願将車開出了一段距離,駛離第二看守所的主路。
他在打方向盤的時候往江馳那邊瞥了一眼,見江馳手肘搭在眼睛上,呼吸微微起伏。
江馳看着單薄,實際上打起架來比誰都猛,又因為去緬甸那種地方卧底了很久,特殊的環境讓他不得不養成了打架往死裏打的習慣;而許願則被警校的帶教師傅一路調教出來,是個妥妥的技巧派,所以他自認為自己在自由格鬥上是比不過江馳的。
等紅綠燈的時候,許願把後座上的警用毛毯扯過去,親手給江馳蓋上。
江馳一下子便睜開眼睛,伸手死死鉗住許願手臂,修理得平直的指甲深深掐進許願皮肉裏,眼裏滿是驚厥醒來後的怒意和驚吓。
他在害怕什麽。
他又在生氣什麽。
許願不能完全感同身受,卻被江馳鉗住自己手臂的力道和指甲的紮痛感驚了一下。于是許願看着江馳近乎爆發出獸性的、沒有聚焦的瞳孔,俯下身,如同長輩一般用額頭貼着江馳的額頭,像最忠實的戰友一般跟江馳道歉。
許願知道江馳在害怕什麽。
他也能猜到,江馳為什麽會這樣。
“江馳,是我的錯。”許願說。
江馳突然清醒過來,反應過來自己掐着的是隊長的手臂。
指甲掐進肉裏,江馳的力氣很大,大到最後許願的手臂上被掐出一道帶着血痕的青紫。
“隊長,我......”對不起。
“連軸轉這麽久,累了吧,”許願見交通指示燈切換,于是雙手握緊方向盤,并不正面答複江馳的話,只是沉聲道,“緬北是個很可怕的地方,但以後你不會再一個人戰鬥了,你有同事,有戰友,再不濟,還有我這個便宜隊長。”
江馳半阖着眼皮,靜靜地聽着:“然後呢。”
“馮局在你調過來的前幾天就找到了我,他想跟我打聲招呼,讓我對你好一點,他說,無論日後出現什麽情況,即便是我死了,也要保護着你活下去,”許願說,“我承認一開始我不理解他的做法,而且對于那些走後門又沒有真本事的官二代非常嗤之以鼻。”
江馳沒有說話,只是嗯了一聲,眼睛閉着。
“但是,跟你接觸久了,我對你的了解越來越深,你是個很好的戰友,”許願眼角不自覺染上一點笑意,接着說道,“如果有一天我們真的會面臨生死關頭,我會把你推到最安全的地方,就算我死了,也一定會護着你。”
許願沉悶的嗓音有一種與生俱來的說服力和安全感。
江馳突然嗤笑一聲。
倒不是嘲諷,而是一種發自內心的微笑,帶着一點呼氣聲,在靜谧逼仄的車輛空間裏顯得很清晰。
“別說那些話,”江馳輕聲說着,聲音微微發顫,“我沒想過你死,你說我是你最信任的戰友,那你要跟我一起活着,別跟......別跟小輝哥一樣,就是最好的結果了。”
紅燈的間隙裏,江馳同許願對視。
他們知道緝毒這條路很難很難。
身為緝毒警察,他們無法對彼此許諾什麽,他們不知道未來是什麽樣的,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永別。
生如夏花,死若秋葉,他們都別無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