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章

第 58 章

胡老三,即胡零丁。

“老大,我正盯着湖柳分局那案子,順藤摸瓜排查出來一條線索,”錢铮在電話裏謹慎說道,“可能跟你和小江正忙着的涉毒案件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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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零丁,滇城湖柳縣人,出生于靠近邊境地帶的一個貧窮落後的小山村。

湖柳分局那邊的陳年檔案顯示,胡零丁的父親胡成壁曾經是一名來自首都某所大學的骨幹教師,祖祖輩輩都是知識分子,在大動亂的情況下只身一人背着行李,跋山涉水來到邵家村支教,幫助那裏的女娃們認字讀書,後來結識了當時在農地裏幹活的生産隊女工何寰,兩人婚後育有一子,取名胡零丁。

胡成壁已經不在人世,但是據湖柳分局外勤隊員深入邵家村走訪得知,邵家村毗鄰邊境,許多年前管理模式落後,經常有人翻山非法偷渡,那些人專程踩點,将村裏的适齡婦女劫走,拖到邊境線的另一邊去生孩子。

“胡......胡什麽?胡成壁?”老人家咧着嘴蹲在田邊,皮膚曬得黝黑,一杆使了多年的老煙鬥輕輕磕在青泥石板上,操着一口方言,慢悠悠道,“哦,是那個,我曉得,他是個教書先生,不過他老婆死啦!他老婆是那個那個那個......何寰,寰丫頭。哎喲警察同志,我跟你說哇,那寰丫頭倒黴哇,她家小娃兒六歲的時候,她帶着小娃兒去山上找柴火,結果咧,就被人擄走啦!”

老人家嘆了口氣,又道:“我那時候蠻年輕,十幾二十歲,我帶着幾個哥兒上山找人,就看見這個小娃兒一個人在樹底下,他娘呢,他娘早不見了哇!胡成壁婆娘沒了,也不教書了,活活被心病折磨死了,之後過了十幾年,我結婚,家裏娃兒都打醬油了,才聽村裏人說胡零丁他娘在邊境賣大麻,被雇主活活打死了喲......”

“後來胡零丁出走,我就沒見過他了,說是出去打工,”老人家又補充一句,說罷,又咧嘴笑起來,飽經風霜的臉上,胡子一顫一顫,露出一顆襄銀的牙,“不過他前幾年回來了一次,蠻有錢的哩,後面跟了個男的,哎,這個男的我很有印象,一看就是大老板,也不知道回來幹什麽,我一問嘞,零丁支支吾吾啥話都不說,就說什麽,什麽什麽搞開發?借了我們這兒一塊地,後來狗狗祟祟的白天也不見人,晚上燈火通明的喲......哎喲我也不知道,他們神神秘秘的——”

“嘶,哎!我知道了喲,胡零丁他娘是賣大麻的,這胡零丁不會也是賣大麻的吧!哦呦哦喲不得行不得行,太嘿人了哦!”老人家有些後怕。

外勤隊員見狀,趕忙問:“那個人長什麽樣子,有口音沒有?”

“長得......跟我兒子差不多大,現在過了這麽些年,我估摸今年大概要四十來歲了啊,穿金帶銀,光頭,長得兇,是個大老板的哦,跟個暴發戶差不多嘞,膀子上文了些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跟個流氓一樣,嘿,要換做以前,要被村裏人拿鋤頭打的哦,”老人家努力回憶,“說普通話,聽口音跟北方差不多,一看就不是本地人。”

不是本地人?

來自北方?

“您還記得他和胡零丁交談的內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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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可不曉得了噻,兩個人神神秘秘的,”老人家眯了眯眼,煙鬥突然猛地往青泥石板上一敲,“喲,我記得了哦,那個人叫什麽什麽虎,小同志我跟你說,你不懂,叫這種名字的人呢,八字太大,命數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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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願在陸家陽臺上聽着電話裏錢铮的彙報,随手掐了片水仙花花瓣,在手裏捏了幾下,眉頭緊鎖。

電話開着免提,江馳湊在一邊聽着。

後來電話挂斷,許願側臉看了看江馳:“有什麽想法。”

“這麽看來,我們之前所推斷的胡老三背後的勢力确實存在,”江馳無意識地将食指放在下巴上輕點着,“這個大前提既然成立的話,那麽說明‘虎哥’也确有其人,胡老三那天在審訊室裏交代的不全是假話。老人家說胡老三帶着的那人來村裏神神秘秘鬼鬼祟祟,說是搞開發,但我覺得沒有表面上那麽簡單。”

許願颔首:“胡老三要騙過村裏人,于是撒謊說自己在外面打工賺錢,帶着老板回村搞開發,實際上是為他們的罪行打掩護。搞開發是假,制販毒是真。邵家村毗鄰邊境,以前的管理模式并不先進,多的是別有用心的人想偷渡進來,胡老三和他所謂的老板,或許就是利用了地形的優勢,從邵家村秘密通關,前往緬北進行某項交易。”

“也有可能是為了躲避風頭,”江馳思索着說,“按照時間來推斷的話,胡老三離開村子往外跑左不過是八九十年代那會兒,當時城裏已經開始重視禁毒工作,即便是未成完整體系,也足以給瘾君子們一個震懾力的作用。胡老三急着跟‘虎哥’回村,也許是為了轉移陣地?村子裏人少,更方便他們通關前往緬北,或許就是在那個時候,胡老三正式同緬北的涉毒組織搭上了線——我曾經聽老一輩的卧底說,那個年代,黑狗的勢力不足,那麽只可能是最初的幾名通緝犯在暗中醞釀,幫助胡老三和其他拆家,将黑惡之手伸向滇城境內。”

許願道:“那個跟着胡老三的‘大老板’,不出意外的話,十之八九就是‘虎哥’沒錯了。”

“他還會回滇城嗎。”江馳問。

“他不回,那我們就讓他回,”許願在陽臺上踱了幾步,“胡老三作為他的左膀右臂,或者說某個重要下線,在滇城同張喜鵲分庭抗禮,那麽胡老三必然會是‘虎哥’在滇城的隐形觸手,胡老三的貨既然來自于他,那麽一旦胡老三出事,作為幕後主使的他必然會聽到風聲趕回滇城打探情況,而後再決定是否要繼續發展其在滇城的勢力。”

“所以說,他這一趟,是必須回來,”江馳道,“那如果他不回來呢,隊長,您打算怎麽辦。”

許願思考兩秒,在江馳面前打了個響指。

“簡單,他要是知道胡老三暴露了,會不會日思夜想,整日擔心胡老三供出自己?”許願一笑,“我會讓他知道,胡老三已經危險了,他只有自覺站出來砍斷胡老三這只‘手’,讓胡老三變成一枚‘棄子’,才能繼續發展老虎的生意。而他要想弄清楚消息是真是假,只有返回滇城打探,正好進了警方給他布下的天羅地網。”

在胡老三的罪惡圈子裏,人與人之間只有永遠的利益,一旦對方可能對自己造成威脅,那麽那人便會快刀斬亂麻,幹脆利落地砍掉不受控制的左膀右臂,以求安寧。黑狗對卧底期間的黎小輝是這樣,張喜鵲對差點暴露的江馳是這樣,那麽藏在暗處的‘虎哥’對胡老三,也必然是這樣。

江馳恍然大悟:“你要在網絡上買水軍制造聲勢?也對,現在都什麽社會了,毒販子要想獲取外界的信息,要麽買關系人打探警方動向,要麽就躲在暗處,關注警方發布的官方消息和辦案進度,伺機而動!”

許願失笑:“嗯,我要找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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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概能做一個初步側寫。”許願閉了閉眼,道。

這個“虎哥”也許來自北方,有口音,普通話算是标準,體格健碩,身形高大,穿金帶銀,有文身,面色不善,村民反映其“像個大老板”,推測或許是個暴發戶,并且年齡在四十歲左右,名字中疑似帶“虎”字,但也有可能只是花名,曾經去過毗鄰邊境的邵家村,與胡老三關系密切。

江馳揪下來一片綠蘿葉子,卷起來,又展開,不斷重複這個動作。

陸風引家的綠植飽受摧殘。

江馳正在思考。

類似于胡老三和那個所謂的“虎哥”一類的人,放在人堆裏肯定會很惹眼,但村民給出的線索有時态性,一個人曾經是什麽樣,多年後不一定會是從前的樣子,或許連樣貌都會有所改變,到時候排查起來,很難說能否成功鎖定目标。

許願看着江馳不斷重複揪綠蘿葉片的動作,明白江馳大概是有些煩躁,于是他趁其不備突然拍拍江馳的頭,用年長者的語氣安撫道:“先別想太多,聞到菜香沒,吃飯去。”

“嗯。”江馳颔首,但腦子裏的思緒仍舊盤桓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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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風引招呼許願和江馳吃飯,剛把餘生固定在椅子上,一擡頭卻見許願江馳兩人眉間一抹凝重神色,于是忙問為什麽。

“吃菜啊,”陸風引笑笑,而後意識到氣氛不太對勁,小聲道,“怎麽了?”

“哦,沒有,”許願抱歉一笑,夾起一塊魚肚放進江馳碗裏,“剛剛走神了。”

江馳在一旁解釋:“錢哥方才來了電話,說是在湖柳分局的案子調查有進展,胡老三的事兒本來跟他手頭的案子沒什麽關系,只是隊裏碰巧逮了胡老三,所以錢哥他就順着那條線一道摸過去了。”

陸風引看了旁邊正在喝湯的餘生一眼,思考着現在當着孩子的面兒聊案子是否合适。

“胡老三背後的‘虎哥’确有其人,有村民看見過,只是樣貌并不清晰,聽口音不是本地人,”江馳倒是沒顧得上那麽多,左右是一股腦兒交代清楚了,“我一會兒跟隊長回去做個簡單的側寫,順便請王輝帶技偵組看看能不能通過建模找到容貌體型相似的人,以供輔助參考。”

許願接話:“我也是這麽想的,順便把案子的進度适當放出去一部分,能刺激到胡老三背後的勢力自亂陣腳就行。”

“看來,咱們要展開一場拉鋸戰了?”陸風引打趣,氣氛登時顯得不那麽凝重,“偷偷告訴你們,馮局給我批條了,說是可以适當參與。”

“你的本職專業是醫生,好好搞鑒定、救死扶傷就行,”許願一笑,聽出陸風引的調侃,于是嗆聲道,“上一線的事就別操心了,局裏熱血上頭的男警察多着呢,我和江馳做表率打頭陣,實在不行就借你弟弟一用。”

“是該讓那臭小子多磨練磨練,”陸風引一想到陸祁這恨鐵不成鋼的弟弟,登時頭疼,“真當我不知道他在局裏體測都是擦邊過的嗎。”

許願垂眸笑了笑:“他是你弟弟,又是法醫人才,說什麽我也不會讓他去一線的。”

陸風引愣了愣:“他不上一線?難道讓他躲在你後頭享福?”

“你倆是親兄弟,能不能盼着點他好,”許願一笑,在陸風引碗裏添了個雞腿,“來,吃。”

“謝......謝了啊,”陸風引幹笑兩聲,耳根羞紅了,又道,“這小兔崽子天天被你隊裏人罩着,肯定三天兩頭插科打诨,早晚有一天我親自上你們隊裏收拾他。”

江馳看着陸風引,認真道:“陸醫生,不能襲警。”

餘生在一旁咬着筷子,傻乎乎的盯着眼前這三位損友,輕輕發笑。

許願見狀擡手擦了餘生嘴角的湯汁,往他碗裏剝了只蝦。

“謝謝哥哥。”餘生如此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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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柳畫橋,滇城的冬天不算寒冷,但刮的風倒是比往常更加刺骨。

“胡老三真進去了?”

“真,保真,”穿着服務員裝束的年輕人賊眉鼠眼,一路引着個大男人往裏走,“我呢,人稱‘道兒裏百曉生’,孫大強已經進看守所了,這道兒上跟他似的知道那麽多東西的人可沒幾個咯——現在放眼整個滇城境內,多的是人找我買消息,嘿你說說這些人,之前孫老頭子還在的時候看都不看我一眼,結果現在呢?人一走就想起我來了,嘿......但我呢一般不賣,除非遇到了您這樣的有緣人。”

“別貧嘴,我問你,胡老三知道嗎。”

“我知道啊,他不是張喜鵲的對家嘛,”百曉生豎起一根食指,“這人前陣子在夜莺臺球俱樂部裏逍遙快活,也是夠倒黴催的,剛巧遇上一夥巡邏掃毒的警察,結果這人不識相,給了個警察一槍,據說被崩的那位還是個警察頭頭兒,市局的,警銜老高了,這不,胡老三立馬就給逮進去了。”

男人狐疑地看着百曉生一眼。

那人生怕男人不相信,于是擡手在自己脖子上做了個殺雞的動作:“我的消息可保真,你要不信,自己去別的地兒打聽打聽我百曉生,我不比孫老頭子差多少,而且我可從不散播假消息。那姓孫的就是因為空口無憑誣陷警察才陰溝裏翻了船的,這以後啊,可沒人敢相信他咯。照我說啊他就不該跟那幫子警察打交道,為了周老板那幾個臭錢,他還真是什麽事兒都敢做......”

“啧,你這人怎麽這麽啰嗦?我只問你,胡老三現在人在哪。”男人咂了咂嘴,擡手摸了摸剛刮幹淨的下巴。

“在哪兒?大哥您可真搞笑,除了看守所,還能在哪兒?”百曉生八卦道,“胡老三進去之前還放狠話說自己跟警察勢不兩立呢,他胡老三要是被警察抓,以後就在道兒上改名兒,叫胡老鼈,道兒上暗地裏都傳開了。可把張喜鵲樂得找不着北。”

男人睨了他一眼:“行了,逼逼叨叨那麽多幹什麽。”

改名兒叫胡老鼈?倒是符合胡老三一貫驕傲自大的作風。只是這名號傳出去,實在難聽,淨給人丢了顏面。

百曉生吃癟,不甘心道:“胡老三,不是,胡老鼈都進去了,您回來這一趟幹什麽,難不成還能去劫法場?”

“閉嘴。”男人喝道。

百曉生立馬住口,一臉賤笑:“行行行,我閉嘴,我閉嘴成了吧。”

滿是香水味的旅館裏,男人要了标間,并對前臺說不允許打擾。

前臺一見男人,笑嘻嘻招呼道:“爺,今兒怎麽想着回來了?要不我把咱店裏的妞兒都叫來,讓您瞧瞧?”

“沒你的事,”男人瞪了她一眼,吓唬道,“趕緊給我房卡,再多嘴,小心我恁死你。”

前臺女招待被吓了一跳,心說道兒上的人果然不好惹,于是連身份證都沒查,立馬火急火燎地查找空房間,陪着笑臉把房卡交給了眼前兇神惡煞的男人。

男人啐了她一口,叉着腰大搖大擺走上樓去,女招待吓得癱軟在前臺上,心跳得砰砰快,差點從嗓子眼兒裏蹦出來。

女招待的同事深深地看了那男人的背影一眼,嘆了口氣,扶起身邊被吓軟的姐妹。

“他們啊,都是惹不起的老大哥,你就忍忍吧。”她說。

早晚會有人收拾他們這群在百姓面前耀武揚威的紙老虎的。

只是時間問題而已。

女招待擡頭,看見窗外的天空雨漸漸停了,陰天裏,天空低沉沉的,像是要壓塌這片土地,将整片土地渲染成灰黑色的禁區,而她愣怔了一秒,突然發現遠方的濃密的雲層裏,似乎閃着那麽一點點光,将厚重的烏雲照得明亮了些,給雲鑲了一層金色的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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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到晚上,但天好像從來都是黑的,深不見底。

可現在,天快亮了,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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