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章

第 89 章

這場會開得并不順利。

江馳簡單地說了自己的看法,覺得在“大年三十到底要不要按照原計劃前往抓捕”的這件事上應該聽許願的。

會議室裏很安靜,江馳站在門邊,靠在厚重的隔音門上,緩緩掃視衆人一眼。

局領導都在,不單是主管支隊的馮局和省廳下來協助的陳處,其他幾個常務副局長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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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同意。”馮局首先否決。

氣氛微微凝固。

江馳捏了捏拳頭:“為什麽?”

馮局雙手交疊,眸光嚴肅,不容拒絕:“這是原則上的問題。已經制定好的計劃做好的局,絕對沒有因為一個人的一句話而全盤推翻的道理。”

“但是隊長跟那群人接觸得最多,他手上的信息難道還不夠參考嗎,他所掌握的線索比我們當中的任何人都——”

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了。

馮局一拍桌子站起來:“他自個兒的事兒還沒查清呢!啊,要不是因為時間緊任務重,就憑那袋不明不白出現在他家裏的東西,他早該被召回,被停職,然後接受調查了!你知道現在多少雙眼睛盯着咱們隊嗎,你知道現在市委那邊對咱們是怎麽個說法嗎!”

他的聲音回蕩在會議室裏。

江馳深吸一口氣:“只是因為這個?”

“對,只是因為這個。”馮局板着臉。

“您不信他?”江馳輕笑。

“我只信調查結果,”馮局擺擺手,“大年三十的抓捕計劃不變,你也不用再說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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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兩人僵持不下,陳恩禮這才出來表态。

他先是按着江馳到座位上坐下,然後又自顧自倒了杯茶:“小江,你确實是太魯莽了。”

江馳有些不敢相信地擡眸看着陳恩禮:“我魯莽?”

“先不說臨時更改計劃的難度和風險性,就單憑許願家裏搜出來的那袋東西,上級部門完完全全可以叫停這次的行動,”陳恩禮繃着臉,語氣卻親和,“考慮到大家已經努力了這麽久,現在就差臨門一腳,所以有關部門已經開會讨論過了,問責許願的事等行動結束以後再議。”

“為什麽,他才是我們當中付出最多的那個,憑什麽,就憑那袋毒品?”江馳死死盯着陳恩禮,“我是說,有沒有這種可能就是那袋東西它是,是隊長辦案的時候從嫌疑人手裏搶過來的,只是忘了上交——”

陳恩禮搖頭:“但是,那上面只檢出了他一人的指紋。”

“邏輯有問題,如果隊長真的犯了不可饒恕的錯誤,那麽他不可能蠢到讓自己的指紋堂而皇之地留在那上頭!而且為什麽只有他一個人的指紋?難道他那麽神通,不需要通過別人就能自個兒把毒品做出來?隊長很明顯是被有心人惡意扣了帽子,就像上個月孫大強惡意舉報我一樣!”江馳梗着脖子。

會議室裏衆人都倒吸一口涼氣。

他們倒是沒想到好好一個讨論會成了吵架現場。

陳恩禮并不意外江馳會有這麽激動的情緒,只讓他坐下別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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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馳想着事到如今不如攤開了說。

于是他沒有聽陳恩禮的乖乖坐下,而是雙手撐着會議室的實木桌面,不急不緩:“陳處,馮局,有句話我必須現在說。”

馮局擡了擡蒼老的眼皮:“還有什麽意見,你說。”

“我們內部出了大問題。”江馳說。

“你再說一遍。”馮局臉上沒什麽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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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馳:“我說,我們局裏,出現了叛徒。”

一石激起千層浪。

所有人都側目看着站在會議桌前的江馳,臉色一個賽一個的精彩。

馮忠實怒不可遏:“你有證據嗎你就在開會的時候亂說?你知道你現在這是種什麽行為嗎,沒有确切的證據,說自己人有問題,你這身警服不想穿了是不是!”

陳恩禮倒是不太在意,按住馮忠實:“得了,別說了。年輕人的想法我們也得聽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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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在行動快要收尾的時候、這麽關鍵的時候,突然就有人給隊長扣帽子?為什麽那袋毒品上只檢出了隊長一個人的指紋,在座的難道不覺得奇怪?還有那天在老紅磚廠附近的公路上,為什麽邬葉平和老虎一夥人像是提前聽見風聲似的,跟警方玩起了假交易?為什麽當時他們用于交易的箱子裏裝滿了石頭,為什麽那輛差一點跌落山崖的嫌疑車輛上只有隊長一個人!”

江馳緊咬着牙關。

“假如當時嫌疑車輛真的摔下海拔一千六百多米高的山崖,連帶着局裏抓捕他們的警車一起掉下去,到時候,隊長會死我也會死,跟我一輛車的張姐和王輝也會出事,那麽這個世界上真正了解老虎一流的人就會徹底人間蒸發,老虎會繼續逍遙法外!我不相信還有這麽巧合的事,到底是誰走漏了消息,要置隊長和我于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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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恩禮皺着眉,伸手阻攔江馳:“小江......”

江馳拿起桌上的茶杯猛地灌了一口:“老虎他們肯定是提前知道了警方的動向才會設下這麽一個局,不然隊長當時不會給我遞消息讓我阻止出警。正是因為內部出現了問題,警方的動向才很有可能已經被老虎一流掌握了,所以這一次的計劃最好是——”

陳恩禮打斷他:“那你說說,既然你懷疑局裏有內鬼,那這個人是誰。”

江馳抿抿唇,死死攥着拳頭。

他目光掃過一圈,看見俞敏手裏緊緊握着筆,看見俞敏身邊的錢铮正仰頭喝水。

錢铮就坐在底下,放下水杯,目光穿過會議圓桌過長的直徑,與江馳遙遙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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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恩禮和馮忠實等着江馳的答案。

他渾身的骨架像散掉了一樣,猛地坐回椅子裏。

那個人是誰?

他說:“我不知道那個人是誰。”

陳恩禮同馮忠實對視一眼。

馮忠實道:“那行,那這次的抓捕計劃還是按原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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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隊長說了——”

“許願?沒了他整個系統就運轉不起來還是沒了他咱們就抓不到老虎?他一句話就想讓計劃停擺?他多大臉啊,他能替所有領導做決定?我不同意!”馮忠實這下是真生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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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散會了,大年三十晚上的抓捕計劃照舊。

會議結束之後江馳上樓去找馮忠實。

“我不信您沒有懷疑過自己人。”江馳開門見山道。

“信不信的,這計劃還是不能改,”馮忠實輕嘆一口氣,“知道為什麽這個計劃不能變嗎。”

江馳不語:“我不關心這個,我只關心我們能不能抓到人。”

馮局一邊沏茶一邊說:“咱們支隊這段時間可是在市裏出了大名了,先是王韬一個通緝犯死在滇城,然後是周善背後牽扯出的一系列大案,政法委書記說督導組一來市裏就給他發了抄告單,要求嚴格落實政法隊伍教育整頓工作。”

“那跟咱們有什麽關系?”江馳呆滞片刻。

“關系大了,”馮局伸出一根手指,“這種時候,你說咱們身邊有人不幹淨,是嫌這段時間還不夠鬧騰,想讓市委多盯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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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長的時間,江馳都沒有說話。

他坐下喝了口茶,試探道:“錢哥最近,好像總調班,晚上都不在隊裏。”

馮忠實微微皺眉,而後嗨喲一聲:“他不就是因為他女兒老想他嘛,而且......過段時間他就要升了,心思飄了也是有的,理解理解,啊,別跟我打小報告。”

“升,升什麽?怎麽升?”江馳突然急切。

“年紀大了,他女兒都有十幾歲了,這些年他的功勞大家也都有目共睹,沒道理還在外勤當個普通警察,”馮忠實說,“這事兒還沒定論呢,不過看王老和其他領導們的意思,應該也沒什麽意外的。”

江馳眸光微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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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了,那我先回去,這茶......您慢慢喝。”江馳起身離開。

辦公室的門關上後,馮忠實微微嘆息,目光在門邊定格許久。

其實馮局什麽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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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裏,江馳如約去了奶茶店等許願。

他過去之前在局裏的廁所換了身衣服,穿着黑色的連帽衛衣,順便戴了個口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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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願倒是早早就到了奶茶店,江馳開着車過去,遠遠地停在一邊,坐在貼了防偷窺膜的車裏。

他看見那家奶茶店裏,許願正在跟做奶茶的店員說着什麽,而後另外幾個人從店面左側的街道裏慢悠悠晃出來,走過去拍了許願肩膀。

那幾個人看面相估計都是這一帶的街溜子,把許願擋得嚴嚴實實的,只能勉強看見許願是笑着跟人說話。

于是江馳把座椅放低,躺着,一邊休息一邊等待。

他也不知道許願那邊發生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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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二,花二!”有人雙手插着口袋搖頭晃腦地走過去。

許願心下微微一滞,張張嘴,嘿地笑一聲:“龍哥!”

“大晚上的,在這兒幹什麽呢,你不怕狼哥回頭找你麻煩啊,”李大龍嗤笑着伸手勾住他肩膀,大力一捏,面上笑着,卻附在他耳邊低聲威脅,“花二我可告訴你啊,你這時候要再敢給老子弄出什麽事兒來,小心老子讓你吃不了兜着走。”

“哎,不敢,不敢,”他連忙保證,“我這還不是為了錢才跟着哥幾個幹的嘛,什麽事兒能做什麽事兒不能做,清楚,清楚......”

李大龍明顯對他還是有些懷疑,放開他的肩膀,在他身上不斷摸索。

這幫人對他沒有懷疑就有鬼了,老虎估計心底對花二并沒有太大的信任可言,東狼就更別說了,疑心病那麽重估計也沒信過花二。

老虎和東狼表面上合作,實際上都想互吞,東狼私底下找到黃鶴城,想打老虎一個措手不及。

但黃鶴城的這單生意老虎并不知情,又的的确确是花二拉來的,說是能給東狼往上爬的機會,東狼怕生意被搞黃,暫時還不能明面上動花二,只能先派人時刻盯着免得花二搞事情。

李大龍今天之所以跟得這麽緊,估計也是東狼授意。

許願呼吸差點靜止,大氣不敢出。

李大龍覺得他反應不對,于是又加大了力度,各個口袋都搜了一遍,最終從他皮衣裏側的口袋中翻出來一部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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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龍得意洋洋地拿着手機在許願和其他幾個小弟面前晃晃,擡手就扯着許願衣領把人從奶茶店門口拖到了門外店面與店面之間夾道的監控死角裏。

他擡手拍拍許願的臉,狠狠呸一聲。

“帶手機啊,我他媽準你帶手機了嗎!啊,我他媽讓你帶手機,讓你帶手機!”李大龍當着許願的面把手機摔在地上,不解氣般地又重重踩了好幾腳,眼見屏幕全碎掉才微微放心,“想死啊,可以。去年的這個時候有個警察混進來,身上帶了個追蹤器,被我們發現了。”

李大龍狠狠揪住花二的頭發,咬牙切齒:“你知道後來這警察的下場是什麽嗎。”

花二不斷搖頭,渾身顫抖。

“他啊,害我們損失了一單大生意,估計是老天有眼吧,你知道嗎,那個警察抓了我們這兒的一個小混混,那小混混頂罪進去了,那個警察呢,也在一次出任務的路上發生意外,車禍沒了,”李大龍說,“花二,你不想跟那個人一樣,不明不白地就死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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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願被逼在牆角,委屈道:“我都說了我不是警察......我我我我其實就是想給我家裏人打個電話,告訴他們我現在可以自己賺錢了。真的,真的沒有聯系其他人。”

“諒你也沒那個膽子。不過,狼哥說了這段時間不準一個人出門、不準攜帶任何通訊工具,非要出門必須經過他倆同意,你沒聽是吧!”李大龍伸手狠狠指着他鼻尖,“我告訴你啊要是生意黃了,非他媽扒了你的皮不可,操。”

“我真的只是跟家裏人說一聲,沒有幹什麽別的。”

李大龍眼睛一橫:“家裏人更不行!你是不想混了?那天狼哥給你的下馬威還沒有受夠,還想再來一次?”

“不不,不敢了不敢了,對不起,龍哥對不起。”

後來李大龍在夾道裏猛踹他幾腳才罷休,拉拉衣領便自顧自出去,末了又像是想到了什麽,身形一頓,微微回頭:“嘶,我說花二你他媽還不走,在這兒戳着幹什麽!滾回去。”

許願條件反射地哦一聲,往前挪幾步,又道:“那個......我手機——”

“壞了就壞了!等這單生意做下來你想買一百個手機都成!滾吧!”李大龍不耐煩地讓他上車。

他駐足在車外一會兒。

“還不走?敬酒不吃吃罰酒是吧。”

“不是,龍哥,我,我可以買杯奶茶嗎。”許願小聲說。

“你今天這态度可以啊,怎麽,不跟前幾天似的那二五八萬的樣兒了?學乖了,服軟了,知道這行當不好混了?”李大龍嗤笑。

許願,或者說花二,點頭:“我是想好了,往後我真心實意跟着哥哥們混,只要能賺錢,讓我幹什麽都行!”

李大龍逗狗似地吹了聲口哨,揮揮手:“三分鐘之內,買完奶茶出來,多一分鐘,砍你一根手指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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買奶茶的時候許願突然攥住店員的手,差點把寒假打工的大學生吓了一跳:“你幹什麽!”

“不好意思,麻煩你幫我個忙......”

許願袖子裏有一張寫好的便簽紙,他把便簽交到店員手上:“一會兒你能照着這個來打單子嗎,拜托了。”

店員狐疑地看着他。

他眼底閃過一抹急切。

奶茶做好之後店員飛快地把袋子給了他,巴不得眼前這個奇奇怪怪的男人趕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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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馳終于坐正身子,從車窗裏正好能看見許願從奶茶店出來,而店門口的小轎車裏,幾個混混恰好等着。

“三分鐘,時間剛剛好。”許願擡手抹一把并不存在的汗,“不用砍手指了吧。”

“上車,你開。”李大龍收起手中的蝴蝶刀,不想跟他廢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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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願上車的時候順手把奶茶丢進垃圾桶。

随着垃圾桶內哐當一聲,許願把車門關上,暗罵:草率了。

他沒看清,以為垃圾桶上有蓋子,誰知道那垃圾桶是壞的,蓋子早就不翼而飛。

“怎麽扔了,奶茶不喝?”李大龍沒有扣安全帶,坐在副駕上抻抻脖子。

“剛嘗過,忒難喝。”許願笑笑。

李大龍眼神一眯:“難喝?”

“是真的難喝。”

“你別诓我啊,難喝不難喝總要喝過了才清楚,我可沒看見你喝,”李大龍說,“你說,你會不會是在那上面留下了什麽東西,故意的吧?那萬一因為你,我們的事情洩露給了那群條子,我可沒那條命去給狼哥交代啊。”

許願詫異:“龍哥你說什麽呢......”

“調頭!給老子掉頭!”李大龍突然撲過去搶方向盤,惡狠狠道,“回去!你就是把垃圾桶翻個底朝天也得給老子把那奶茶找出來!”

許願心底咒罵,方向盤生生被李大龍打了兩圈,整個車身都快側翻,而後許願立馬死死踩住剎車,車底打滑,車身一震,狠狠撞向一旁的景觀樹,整個人被撞得暈頭轉向。

“操......你瘋了李大龍!你想死我還不想死!”

“回去!調頭!我他媽讓你調頭聽到沒有!”李大龍張嘴就往許願手部裸露的皮膚上咬,一口下去,許願的手便滲出絲絲血跡。

李大龍牙關打死不松一下,越咬越深。

“嘶,啊——”許願痛苦不堪,猛地揮手去扯他頭發。

後座那幾個小弟都看呆了。

結果兩個人誰也沒讨着好,兩人身上都挂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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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馳一臉怨氣地給那垃圾桶踹了一腳,沒辦法,只好從兜裏摸出紙巾堵着鼻子硬着頭皮去掏垃圾桶。

那奶茶從一堆散發着腐臭的垃圾裏被找出來的時候,江馳差點罵出聲。

奶茶沒動過幾口,沉甸甸的。

江馳管不上路人是拿什麽樣的眼光看自己的了,奶茶找到之後立馬翻過背面去看備注單上的信息。

還好,備注單做了兩層,第一層可以撕下來,第二層貼死了,估計是許願讓店員這麽做的。

來不及細想那麽多,江馳草草看一眼,身後突然打來一束小轎車特有的燈光。

跑!

于是江馳撕掉第一層備注單,牢牢掐在手心,把垃圾桶扶正之後順手把奶茶抛回垃圾桶內,扭頭就撤。

他一路上都死死攥着那備注單,呼哧呼哧地喘着氣。

待到眼前出現一個小巷子的時候,他立馬閃身進去,滑坐在地上,脫下外套,稍作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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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份冰。

22:30

煙花珍珠奶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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