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不論是身體渾身上下連綿不絕的那熟悉的鈍痛感,還是每一口呼吸都牽連着肺泡的生澀絞痛,以及周身一切熟悉的畫面,這一切的一切,無一不在彰顯提醒着五條凜一點。
……她回來了。
她已經離開了提瓦特大陸,正如同熒滿臉認真地同自己說過的,她将那裏當成了“游戲”,去按照自己所想的方式去大展拳腳,做了一些她曾經十分想做的事情,也多多少少改變了不少東西。
所以……她的離開,與她對周邊的國度造成的“改變”,有所關聯麽?
天理的維系者會出面将對提瓦特大陸有利的雙子強行留下,也會将四舍五入算是在大肆“破壞劇情”的她給踹出提瓦特,是……這個意思麽?
可是此刻渾身上下的強烈疼痛,和對現況的不理解,已經支持不了她繼續認真的細想。
她回來了,可是,她究竟回到了什麽時候?
她絕無可能在兩面宿傩的那層攻擊之下全身而退,可如今,她卻能渾身上下都完好無損地躺在她在五條家的房間裏,她對這個不透光的陰暗房間很眼熟,她在更小的時候,四舍五入算是被整個五條家軟禁在了這裏很長久的時間,那實在是一段十分難熬的時光。
五條凜踉跄着試圖從地上爬起,雙腿卻實在不争氣,她攥緊身側的床鋪,在讓自己盡快适應如今的身體的同時,她梳理着她置身的環境與她此刻可能面臨的現況,她的心髒突突狂跳,她的內心此時已經充斥着一個可能性。
就在此時,房門被劃拉一聲猛地拉開。
本就是不太結實的紙門,随着門外那人的力道,幾乎将整扇門都整個掀開了出去。
這巨大的聲音吓得五條凜的脊背都蜷縮了一瞬,她下意識地緩緩擡起頭,然後只來得及看清門外站着的少年一眼。
是哥哥。
——少年時的哥哥。
比起進入青春期之後的天上地下唯吾獨尊,和抽條到了需要讓她仰頭去看的誇張個頭,年少時的五條悟的身形會更加瘦削,也并沒有達到發育的年紀,因此并沒有吓人的身高。他時常會身着淺色的浴衣,頭發留的更短一些,純白色的發色與純白色的眼睫,還有那雙看一眼就足矣讓人心生敬畏的眼睛,周身上下每一處神性,都無一不在彰顯着他是一位純白無瑕的神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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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條凜分明看到了哥哥他那雙黯淡無光的眼睛,在觸及她的那一瞬間,忽然變得明亮了許多……如果需要形容的話,就像沙漠中的旅者瀕死之時尋到了綠洲,甚至比那樣的目光還要誇張許多。
可她沒來得及多看一眼哥哥。
因為五條悟此刻已經沖上前來,他噗通一聲跪倒在了榻榻米上——這一下的力度用的很猛,鐵定足矣讓他的膝蓋淤青,他擡起雙手,将還在發愣的五條凜死死地圈進自己的懷抱中。
似乎直到她因為五條悟沒去克制的力氣而發出疼痛的抽氣聲之時,五條悟此刻才恍然反應了過來,恍然松開了些禁锢着她的雙手——不,倒也沒有完全松開,他只是放松了七分的力氣,卻依舊緊緊地将她環在懷中,至始至終沒打算将她與自己分離。
“……凜。”
這一聲呼喚并非少年清朗的少年聲線,而是摻雜了些許喑啞,就仿佛隐藏了無數隐匿起來的泣血與悲傷,可那同時也伴随着失而複得的喜悅,幾廂複雜的情緒來回交替摻雜,才終于凝聚成了這樣一聲呼喚。
五條凜将腦袋靠在了少年的肩頭——這個姿勢可以方便她将整個身體都放松下來,暫時忽略掉那些疼痛,去放松地思考。
鼻尖萦繞着的是淡淡的雪松氣息,神子就連氣息都帶着與常人不同的淩然,可五條凜卻是再熟悉不過哥哥的氣味,她微微動了動鼻翼,只覺得無論是将她圈進其中的懷抱,還是近在咫尺的氣味,以及她擡手就能觸碰到的,與她緊密鏈接着的兄長的心跳,就讓凜無比的安逸。
“……哥哥。”
察覺到一滴水珠落在了她的臉頰上時,五條凜才有些慌亂地仰起頭來,她無措地擡起手,開始擦拭五條悟的眼角。
“哥哥?你在哭嗎?”
神子就連落淚都是精致美好到了讓人不敢亵渎的,他晶藍色的眼眸裏帶着絲絲縷縷薄薄的水霧,一點一點地凝結具象為實體,最後随着他蒼白的面龐滑落,他無聲地,幾乎貪婪地望着面前的少女,在她伸出手觸及他的面龐時,五條悟擡手,輕輕地握住了妹妹的手。
他半閉上眼睛,将她的掌心貼在自己的右邊臉龐,他的拇指指腹輕輕摩挲了一下妹妹的手背——少女的皮膚細膩,沒有一絲一毫的薄繭,她的手背帶着些許針孔鏈接成的傷口,細密的針眼凸起讓他的心髒又是驀然收緊了幾分。
“哥哥做了一個夢。”
“在夢裏,我把凜弄丢了。”五條悟的下巴放在了五條凜擡起的掌心上,五條凜覺得她這會兒的姿勢有那麽點像正在托着貓貓的腦袋。
這只白毛大只的貓貓又垂下了臉頰,他用其中一只手去捧着五條凜的那只手,将它緊緊貼緊自己的臉頰,另一只空餘出來的手則是繼續将她圈在自己的懷抱之中,他略略俯着身,擡眸眷戀地望着面前的少女,方才那喑啞的語氣此刻已經消失不見,這會兒的話語甚至帶着一絲撒嬌的意味——像是方才吃過了草莓喜久福,在尾音裏帶上了一絲淡淡的甜膩。
五條悟彎起眼眸,他纖長的眼睫掃過了五條凜的掌心,微微有些癢。
他這般對她說道:“幸好,哥哥把你找了回來。”
五條凜看着哥哥正握緊了在蹭的右手,她想了想,還是擡起左手,去輕輕揉了揉哥哥此刻的腦袋。
五條悟的發質其實超級的柔軟,雖然他的發型往往看起來很有型,總是往四面八方,不太遵循地心引力,帶着翻翹地生長着,實際上摸上去的手感,卻比它們看上去要松軟許多,倒是真的像在撫摸一只銀漸層或是布偶貓的毛發。
五條凜發現,在她做出摸頭的這個動作以後,五條悟他當場地僵硬呆立住了,他就這樣怔怔地望着自己面前的妹妹,動了動喉嚨,卻什麽都沒說出來。
凜認真地望着面前這雙漂亮的藍色眼睛,她彎起眼眸,笑吟吟地告訴他:“……哥哥,我很想你。”
她暫時什麽事情都沒有多說。
提瓦特大陸,另一個世界,未來的決戰,她的死亡,新的冒險。
她回來了。
回到了十幾年前的曾經。
在這個時候,傑還沒有離開,灰原并沒有去世,澀谷的混亂也暫且沒有發生,她還并未死在哥哥的面前。
——一切都還來得及。
然而就在兄妹兩兩對視着,只沉浸在再次見到彼此的氣氛之中時,她的房門之外忽然嘈雜起來,傳來了雜亂的腳步聲,還有零零碎碎壓低了聲音的交流聲。
“混賬!你們究竟是怎麽看護凜小姐的?”這是某位長老的責罵聲。
“非,非常抱歉,大人。”侍女們戰戰兢兢地開口道歉:“悟少爺他執意要進去,我們根本不敢也不能去阻攔他。”
六眼的神子當今可是五條家至高的存在,她們身為五條家最為低等的消耗品,又怎麽可能當真去攔住少爺。
“就不知道尋一些理由,說凜小姐大病未愈,不可貿然打擾,否則會影響恢複麽。”那長老仍然窮追不舍地罵道:“一群沒用的東西。”
五條悟輕輕撫摸着妹妹的銀發,他不理會房門外的那些嘈雜的聲音,他勾起了凜的一縷長發,在指尖緩緩地纏繞着。
他死了,他中了同樣的招數,那個怪物像奪取了傑的身體一般,奪走了凜的身體,而那一次,他并未被封印在獄門疆之中。
他并未過多地掙紮與反抗——因為近在咫尺的那張面龐已經奪走了他的太多的思緒,他累了,他獨自一人修正改造着那整個咒術界與那個國度,日複一日,年複一年,他的身側無一人相陪,他只希望自己僅剩的那些學生能夠走向正途。
嗯,他感受了一次貨真價實的死亡,死亡的感覺并沒有想象中的糟糕,沒有疼痛,也沒有傳說中的走馬燈,以及逝去的親人朋友會前來接自己去往生。可是幾乎将他拖拽入無邊黑暗之中的思維的停滞讓他根本無法接受,他不想失去回憶他們的能力。
于是在那之後,他睜開眼睛,他又重新活了過來。
他回歸到了自己還未加入咒術高專,年少時的一日冬季。
幾乎是在意識到了這一點的一瞬間,他便狂奔着離開了自己的宅院,一路在走廊上像一陣風一般地刮了過去,無視侍者下人們的再三阻攔,擡足邁步進了那個他曾經無數次進過的宅院。
……看到了他曾經朝思暮想着的人。
凜,凜,凜。
他在心中不斷地翻來覆去地呼喚着妹妹的名字,她仍舊是那般的嬌小,蒼白,虛弱,似乎只餘下一縷氣息,讓她幾乎茍延殘喘地痛苦的活着,可她卻仍然在看到自己的那一瞬間就笑了起來,即使是被他因為過度激動沒有克制好力氣圈緊在懷中感到疼痛時,也并未開口責備于他。
她就這樣乖乖的看着他,安靜的,無聲地凝望着他,凜動了動嘴唇,口中所說的話語是——哥哥,我很想你。
于是五條悟忽然之間又回想起來,當年的五條家,會趁着他與凜尚且年少之時,刻意地将兄妹二人割離。
那些五條家的蠢蛋,就像鬣狗觊觎着小羊羔的血肉一般觊觎着凜她那雙六眼,一刻也不停息地盤算着應該怎樣讓她的體質發揮出最大的利益。
可是身為神子的五條悟,對他的妹妹的看重,對五條家的人而言,實在是一個極大的阻礙,于是那些蠢東西就在當年想出來了,用各式各樣愚蠢無比的方法,加上各式各樣的理由将他與妹妹分離開來——五條悟在最初的時候甚至相信了那些方式,因為那實在是有理有據,譬如她剛剛結束一場手術,無法需要隔離去恢複傷口,她病的很重,無法解除外人等等。
那個時候的五條悟相信了。
——畢竟無論如何,五條家也為凜的性命延續提供了技術與醫療方方面面的幫助。
可五條悟那時的信任,卻是剛好契合長老們的意願,那些混賬們成功的達成了将兄妹倆暫時分離的目的,而凜在他看不到的那段時間,那一兩年的時光,不知道究竟遭遇了那些混賬多少明裏暗裏的傷害,而凜也從頭至尾沒有向他求救過,所以他花了那樣長久的時間才反應過來……
這是五條悟最不願回想起的往昔,每每記起到那裏,他便覺得整個五條家參與了那個奪取凜六眼計劃的家夥們,全都該死。
——事實上他也确實在前世一切都塵埃落定的時候那樣做了,尤其送給了上一任的老家主一份超級大禮,甚至自此背負上了弑族的惡名,他也不以為意。
那些家夥早該死了,曾經他一再隐忍,不願站在咒術界乃至全人類的對立面,只是将他們打成了半死罷了。
在此時此刻,五條悟反應了過來,他大概率是回到了那個時候。
回到了,五條家試圖用各種各樣的辦法,将他與凜遠遠分開,嘗試淡掉他對凜的保護的時候。
長老的聲音逐漸近了,五條悟像是什麽都沒有意識到一般,将想要回過頭的五條凜摁在了自己的懷中。
——這一次,他定要守護好凜。
——無論付諸什麽代價。
……
“五,五條少爺,少主啊……”門外的男人已經切換成了一副谄媚的嘴臉,佝偻着身軀,搓着雙手,如此畢恭畢敬地對五條悟說道:“您就這樣進到凜小姐的房間,怕是會打攪到她的休息,你也知道的,其實凜小姐她的身體向來不是很好啊……”
那長老的話語忽然頓住了。
因為只見房門內的神子在此刻緩緩擡起頭來——少年湛藍而毫無高光的眼眸在那一瞬間死死鎖定了他,将長老盯的遍體生寒,幾乎在這一瞬間起了直接掉頭連滾帶爬的離開的退縮感。
殺意。
是不加掩飾的厭惡與殺意,可這份殺意,究竟是怎麽會從十多歲的少年身上體現出來的?
那長老瞬間啞了聲,他張着嘴巴,半天也未能将之後的話語說出來,是的,他心生畏懼與退縮之意,因為一個孩子的眼神。
然而,單單是這樣做,卻根本無法讓少年在這時,收斂全部的殺意。
只見此刻的五條悟緩緩地彎起了眼眸,他望着門口的長老,一字一句道:“沒錯,凜生病了,所以需要靜養,不能有人打擾到他。”
悟少爺笑了,卻笑得讓男人只覺得生起了被食物鏈頂層的生物盯上了的危機感,遍體身寒,抖如篩糠。
“那麽——”五條悟開口問道:“又是誰給你的勇氣,容許你就這樣闖進她的院落,來打擾凜的?”
長老剛預備說出什麽,卻只聽轟隆一聲巨響,速度快到讓他根本沒來得及防備,便有一道小型術式順轉打到了他的身上,這一下讓他淩空飛了出去,重重地撞到了院牆。也讓另一邊跪坐着等待着的侍者們沒忍住尖叫起來,有跟随着那長老來的下人想要上前去将他扛到醫療室,因為這會兒的那長老,傷勢嚴重到眼看着再不做處理可能真的要原地升天了。
可還沒往前蠕動,就聽到那邊的五條悟少爺寒冷且沒有一絲感情的聲音。
“停下。”
“——誰允許你們去救他了?”
曾經的五條悟少爺雖然不近人情,可除了偶爾一兩次大鬧過家族例會以外,在大多數時候都算得上是性格不錯。
——同為禦三家的那位禪院少爺才是遠近聞名的折騰人,折磨下人,霸淩同齡的孩子都全是家常便飯,甚至還有過将看不慣的人丢到咒靈堆離,自己捧腹大笑的各種天生壞種的傳聞。
對比一下那禪院直哉,他們的五條少爺從不為難下人,也不會看不慣弱于自己的同齡人,他雖與世俗格格不入,雖只會用一副世間萬物都很弱的眼神去目光碾壓所有人,可五條悟少爺他除了平等的看不起一切人類和咒靈以外,倒也沒做過什麽出格的事情。
嗯,在大多數上了年紀的侍者眼裏,已經能夠稱得上一句好孩子。
可好孩子五條悟少爺,今日卻忽然暴走,幾乎打爛了那邊那個沒多說幾句話的家族長老的身軀,還制止了他們去帶他治療。
這,這……五條悟少爺的身上究竟發生什麽事情了?
事實上,不止侍者們正滿心疑問,五條凜也察覺到了,哥哥的身上,似乎有哪裏不太對勁。
記憶中年少時的哥哥,并不會如此直白的對家族長老們出手。
五條凜埋首在五條悟的懷中,她眨了眨眼睛,忽然之間,她想到了一個十分膽大,卻最有可能為真實情況的可能性。
“我做了一個夢。”
“夢到,我把你弄丢了……”
哥哥,是你嗎?
如此,那麽五條悟從門外急匆匆地沖進來,還有看着她時仿佛有千言萬語想要訴說的眼神,還有他面對長老時,有別于這個年齡段時反常的态度,似乎這一切的一切,都足矣說明了。
——回到這裏的不止有她,還有哥哥。
“哥哥。”
在這個時候徹底與家族決裂,很明顯并非明智之舉。
倘若尚且年少且沒有達到全盛期的兄長直接要了一個家族長老的命,那麽想必不止五條家上下,外界也會借題發揮,開始施壓吧。
最正确的方式,其實是在恰當的時候用實力碾壓,随後徐徐圖之。
想到這裏,五條凜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她擡起手,輕輕地扯了扯五條悟的袖擺,喊道:
“哥哥。”
她小聲道:“陪我一起去外面走走吧。”
她順着五條悟的衣袖,小手緩緩地攀過去,随後握住了少年的手臂,扣緊了他的手掌。
她纖瘦的手指撥開五條悟修長的手指,主動地與他十指相扣。
只這一聲請求,就足矣讓五條悟眼裏的戾氣悉數退散,消除。
他輕輕“嗯”了一聲作為回應,随後俯身,将暫時無法自主行走的五條凜打橫抱起。
冬日的天氣寒涼,他沒忘記用自己的外套将她嚴嚴實實地裹緊,末了,他無視了周邊一衆戰戰兢兢的下人,和那邊有進氣沒出氣的老東西,帶着妹妹,就這樣大搖大擺地從他們面前走了出去。
下人們根本不敢有一絲的反對意見,事實上,他們連大氣都不敢喘,等到五條悟徹底從院落裏離開以後,他們才手忙腳亂地沖上前搶救那長老。
……
五條家還是五條凜記憶時的模樣。
交錯複雜的長廊,層層疊疊套疊起來的建築物,有了年頭的宅邸,仰頭往上看時,屋檐時常會遮蔽掉大部分的陽光。
她并不懷念這裏,她懷念的只是記憶之中的人。
五條凜擡起手,她的掌心觸碰到了哥哥的面龐,她的體溫向來是比健康的人要低一些的,可是這個時候,凜有些分不清到底是哥哥的臉頰更冷,還是她自己的手掌更冷。
五條悟愣了愣,然後他任由妹妹一會兒捏捏自己的臉頰,一會兒戳戳他的鼻尖,一會兒又輕輕扯一扯他的耳朵。
這一套動作下來,他根本不惱,相反,凜的這一番舉措,只會讓他那顆冰冷到千瘡百孔的心,緩緩柔軟和溫暖下來。
他在這個時候,才有了一種自己真正“活着”的實感。
五條悟之前時常以為自己早就死了,他以為自己已經和凜一起,死在了兩面宿傩的斬擊之下,之後的一切都是行屍走肉一般無意義的舉措。
“哥哥。”他聽到妹妹正在輕輕地喚他,她又笑了,她似乎比自己記憶之中變得愛笑了很多,她樂呵呵地說道:“真的是哥哥,不是夢呀。”
“……不是夢。”
五條悟如此回答道,像是在回答凜,也像是在回答他自己。
“不是夢,是真的。”
他回來了,回到了十幾年之前,一切都還未開始之時。
傑還未叛逃,學生們沒有去世,從星漿體事件開始,都有無限的轉機。
這一次,他有足夠的時間去應對敵人,還有糾正這個世界。
最為重要的是,凜還未死去,她還好好地陪伴在他的身邊。
一切的一切,都還來得及。
——
五條悟親手襲擊且重傷家族長老的這件事情,算是在五條家引起了軒然大波。
事實上,他們一直以來,都在将神子當作寶藏看待,“六眼”是相當可控的,因為五條悟的情緒相對來說比較穩定,他不曾在五條家鬧出過什麽人命事件,他甚至會給自己的侍者予以最基本的人權與尊重。
并且,這麽長的時間以來,他們便已經開始在要求五條悟去熟悉和無數次地出入祓除咒靈的任務,讓他提升五條家在咒術界裏的地位,即使他還只是個十多歲的少年。
可是今日,五條悟這小子,他居然對一位在五條家中舉足輕重的長老下了狠手,這一舉動,幾乎要了這位長老的半條性命。
長老遇襲這一事件,讓他們明晰地察覺到了“六眼”的不可控。
——五條悟似乎已經不再是之前那個除了平等的看不起全世界以外,相對來說比較好說話的少年了。
就仿佛一夜之間,在五條悟的身上,發生了什麽天翻地覆的變故。
五條家的上層族人們,緊張着這次的變化,他們畏懼着六眼自此以後會逐漸随着年歲的增長就徹底脫離控制,甚至脫離五條家……不!這絕對是他們最不想看到的情況。
不同于正在崩潰着,竭力思考着應該怎樣利用好五條悟的五條家族人們,這會兒的五條悟,心情其實不是一般的好。
五條凜發現,她的哥哥變得比之前黏她好幾百倍。
五條悟恨不得變成她的輪椅似的,時時刻刻她想要換個位置的時候,都會抱起她為她代步。
這個時候她還能不用完全用營養液續命,可以吃一些有營養的事物,他便會用小勺舀起,一口一口地仔細地喂給她。
五條凜有時候會覺得悟他實在是将自己照顧到過了頭——含着金湯匙出生的大少爺,應該是旁人前赴後繼地來照顧他的份,怎麽會變成哥哥他如此事無巨細地去照顧她了呢。
……在她去世之後,哥哥的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呢?
她不知道應該從哪裏開啓這個話題,吃完飯以後,她看見五條悟又要用濕毛巾幫她擦幹嘴角的食物碎屑,這一瞬間,凜覺得她簡直被當成了小寶寶去照顧,她有點兒生氣,紅着臉推開了他:“哥哥,不要把我當成小孩子啦——”
“凜對于我來說就是小孩子啊。”這時的五條悟似乎只有在面對她的時候,才能呈現出幾分前世正常時候的影子,他兩下躲開了凜揮過來的拳頭,其實即使砸到了身上那也實在是不痛不癢,他擡手去揉她的腦袋:“凜即使是生氣了也好可愛呢,就像憤怒的吉娃娃一樣可愛。”
“乖哦乖哦,再喊一聲歐尼醬來聽聽?”
被哥哥形容成吉娃娃的五條凜:“……”
在門外的侍女發現悟少爺就這般被轟了出去,還不躲不閃地迎面接住了一塊飛過來的枕頭以後,她們驚到連下巴都快落了下來。
五條悟卻一點都不氣惱,他抱着枕頭,乖巧地站在半掩着的房門外,傾身問道:“需要哥哥陪你睡覺,順便再給你講講睡前故事嗎?”
“不要啦!都說了不要把我當成小孩子,我自己睡啦。”五條凜氣地臉蛋通紅,她還不忘超絕記仇地補上一句:“如果我是吉娃娃的話,你就是奶牛貓加哈士奇啦!”
“好好好。”五條悟擡起雙手做投降的動作,他笑的溫和又無奈:“嘛,凜說我是什麽,哥哥就是什麽。”
旁邊的下人們将掉下來的下巴又撿了回去,這個時候他們其實真的很希望自己是個聽不見的聾子。
五條凜當然沒有真的生五條悟的氣。
她也非常非常開心能夠與悟重新見面,可是她會思考的很多,她也需要自己單獨認真思考的時間,哥哥停留在她的身邊的時候,他幾乎一刻不停地都在揉自己的腦袋,也沒辦法讓她平靜的思考——順便一提,她甚至開始憂心自己未來的發量了。
譬如,自己就這樣回到了自己的世界,提瓦特那邊又會是怎樣的情形呢?
她不止回到了自己的世界,甚至還倒退了這麽長的時間,足矣有讓一切都重新來過的機會,這是多虧了誰的助力麽?
……除了她與哥哥以外,還有人保存着那些時候的記憶麽?
她糾結的事情是這樣多,于是小心翼翼地匍匐到了一旁的軟桌上,打開了她讓五條悟幫忙置辦來的電腦。
起初五條家其實是堅決反對家族通網的,五條家內部的一些下人,甚至連手機都不配擁有,畢竟生在家族死在家族。
可是奈何五條悟的威壓比家族禁令更可怕,五條家幾乎是在半天的時間就完成了通網。
而五條凜此刻打開了電腦,今日她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盡快去拿到那款全息開放世界游戲,她幾乎有些忘記了哥哥當年是什麽時候将這游戲送給她的了,不過她推算一下,應該就是在近期,因此,她才需要聯網,先去搜索一下相關的消息。
……可是,沒有。
不管是使用哪個搜索引擎,她全部一無所獲。
五條凜握住鼠标的手震顫了一下,她的心跳也随之急促了起來,她做了幾下深呼吸,盡量讓心情平靜下來以後,再度換了幾個搜索方式。
搜索提瓦特,旅行者,每一位她熟知的角色的名字。
……沒有,沒有,全部都沒有。
這種改變忽然就讓五條凜的心髒收緊了,渾身害怕的發寒,是的,她突然之間就開始了恐慌,她發自內心地害怕,她害怕……她再也見不到另一個世界的所有的朋友了。
為什麽會消失呢?如果這個游戲,已經不存在于這個世界了,那麽就這樣不告而別的她,又究竟怎樣才能和大家重新取得聯系呢?
還是說,這就是她回到了這裏的代價……?這個世界在用這種方式告訴她,她應該着眼于自己的未來,應該就此切割與提瓦特大陸那邊的連接?
不行,絕對不可以!
鼠标滑落到榻榻米上,焦慮的心情導致她的天生隐疾再度複發,五條凜蜷縮在了床鋪旁邊,她擡手,想去拿起桌上的藥物去服下,暫時緩解一下自己的狀态,卻因為脫力,導致藥瓶打翻到了更遠的地方。
疼,很疼,身體真的很疼。
雖然早就知道這是“回來”需要付出的代價,可是五條凜的淚水此刻簌簌的落下——真正鈍疼的其實是她意識到可能再也無法與大家重逢的內心,她回來的實在是太過倉促,甚至還未來得及好好地告上一場別。
……已經,沒有辦法再次見面了麽?
就在這個時候,五條凜忽然聽到了自己房間的後面傳來的腳步聲響,她也察覺到了明晰的不加掩飾的惡意,她剛想要警惕地爬起來,卻被一塊打濕的白布掩住了口鼻,整個人也随之癱軟了下來。
……
再睜開眼時,身邊燭火搖曳,空氣污濁,四周密不透風……她用自己的六眼簡單地打量環顧,發現這裏至少已經掩上了七八九層的【帳】。
五條凜很快就反應了過來,自己在哪裏。
禦三家之中,似乎每一個家族都會有一處存放強力咒具,甚至是羁押咒靈的地方,只是叫法會略微不同,禪院家那邊喊做忌庫,五條家叫成密室罷了。
上一世,那群人要挾自己識相一點,快些交出六眼之時,似乎就是畏懼被五條悟發現,因此做賊心虛,特意挑選的這種地方。
這裏籠罩着層層疊疊的【帳】,再加上被關押封禁在最底層的咒靈們交疊混雜的咒力,确實足夠蒙蔽一個還算年輕的六眼。
五條凜活動了一下雙手,意識到自己正被束縛在椅子上。
她仰起頭,在搖晃着的燭火中,又看到了一些熟悉的面孔。
有老家主的臉,有那些家族長老的臉,他們無一例外,正在集體用一種高高在上的姿态,評判物體一般地看着她。
事實上,五條凜已經太久沒有見過這種表情了,因為在後期,哥哥他正式地成長起來以後,整個五條家裏他就是說一他們不敢二的存在。
好懷念啊,這種嫌棄自己活得太長,所以上趕着來找她麻煩等着找打的這群人。
五條凜只是像看到笨蛋了一般,噗的笑了出來。
如此這不帶掩飾的嘲笑,自然足矣讓方才憋着長篇大論,就等着開口訓誡她的整個五條家族人們,全部都黑了臉。
尤其是察覺到自己的權威被冒犯了的那家主。
他怒道:“五條凜!你身有異心,煽動你的兄長反叛五條家,挑起家族內亂,你該當何罪?”
沒錯,這就是他們商議了一下午最後作出的判斷——想來五條悟不可能一夜之間自己發生如此天翻地覆的轉變,那一定是這個女人借着自己神子妹妹的身份,在後面煽風點火。
五條家的人真的很擅長看不起女人,也很擅長甩鍋給女人,他們做出了如此這般的判斷完畢之後,就對自己的猜想深信不疑。
既然五條悟少爺的轉變是從這個女人身上開始的,那肯定要快些從她的身上着手,即使不擇手段,也要讓那雙可控的六眼回來啊!
這就是五條凜在夜黑風高之時被捂暈,又被拉到家族密室的真正緣由了。
五條凜此刻仍然一臉好笑地望着面前這群人。
這個時候,有一人忽然越過族長沖了過來,定睛一看,原來是那個之前喊她失敗品的廢物老爹。
“凜,爸爸相信你不會這麽做……趕緊向家主大人他們請罪,然後再想辦法把悟勸回去,現在整個家族大概只有你能做到了。”
現在這種情況,有一個唱紅臉的一個唱白臉的倒也正常。
不過老實說,五條凜真的不是很想這貨的臉離自己這麽近,她的面色有些難看地轉過了頭。
這個時候,她才開始真切地懷念一副健康的身體。
如果有了健康的身體,可以毫無阻礙地使用咒力,她就可以給這群大傻缺一人一個大比兜了,那多好呀。
“莫要再勸了。”家主的面色更沉了:“我早早便看出了她有這層心思……呵,看來也只能用上那個咒具了。”
那層……咒具?
五條凜看着他們取出了一個中世紀的頭盔,正在往自己的方向走。
這玩意她上輩子挺熟的,算是個精神操控類型的咒具,他們舍不得殺了她,殺了她,世界上的第二雙六眼就約等于沒用了,于是他們想要控制她心甘情願地同意獻出她的六眼。
但是無奈五條凜倔強到可怕,即使口鼻噴血也要拼個你死我活,即使那頭盔真的到了頭上,也會意志堅定地抵抗洗腦,并且擡手将它砸到稀巴爛。
五條凜自是已經做好了暫時透支一下身體,給這幫件貨一點顏色看的準備,她早已經習慣了疼痛,也學會了忍耐疼痛,然而就在她決心狠一點心,使用術式将這群混蛋打爛之時——
她忽然察覺到了自己的血液開始了灼熱的流淌,她冰冷的身軀開始發燙,她用力盯緊自己的面前,那在第三視角裏,似乎是五條凜已經被靠近的咒具頭盔吓到了瞳孔放大,而只有五條凜自己知道,她的面前,已經懸浮起了一塊半透明的,唯有她自己能看到的屏幕。
上面,滿滿當當,全是她在原神中獲取培養的滿命滿精滿級滿好感角色!
五條凜抑制住自己咚咚狂跳的內心,她在這一刻狂喜了起來,她忽然意識到了,大家仍舊陪伴在她的身側,只不過,換了另一種形式。
幾乎不帶任何一絲的猶豫,她的目光移向了lv90的鐘離半身立繪身上,并且在同時,她在內心努力呼喚着鐘離的名字。
随着她的動作,一陣強烈的光芒,在這一剎那覆蓋了整個地下密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