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燕折風【三合一】

第31章 燕折風【三合一】

燕家原是皇商,生意遍布大江南北,家財萬貫富可敵國,本非什麽江湖勢力,因此與武林盟沒什麽交情。

只是如今的燕家少主自小癡迷武學,年少時便請了江湖有名的劍客教他習武。後來學成出師,便一面管理家中經商的事宜,一面結識江湖人士。

燕折風最喜歡結交的是有名有姓、卻無背景的游俠,結交之後便游說他們留在燕家做事,總是給出極高的報酬。

因為仗義疏財,品行潇灑的緣故,時間一久,與他交好的俠士甚多,他在江湖中的名聲也立了起來。

只是他劍法究竟如何這件事,似乎沒有多少人評論,只說天資上佳功夫不錯。

無論是燕折風還是方柳,在江湖中都有些盛名,如果在這裏的是時常關注武林中消息的二長老,定然多少聽說過他們之間、或者說燕折風單方面散播謠言的傳聞。

如此一來,聽到方柳要一同前去,他自然是要阻止的。

可在這裏的是大長老和三長老。

他們聽到方柳要一同去求藥,當下只覺得十分驚喜。多一個人便多了一份力量,方莊主身份特殊,對方說不定會給個面子呢?

這真是再好不過的事了!

剛剛出谷沒多久的別逢青同樣對此事不甚了解。

他不認識什麽燕家人,也不在乎什麽求藥不求藥的,只有一點,那便是他希望能随時随地都留在方柳的身邊。

思及此,別逢青正要向方柳提出欲一同前去燕家,卻沒成想方柳先一步看向了他。

方柳開口:“別神醫待在此處,等我回來。”

……“等”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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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逢青喜歡這個字眼,就好像他和方柳關系不同于常人。其他人怎麽樣都好,可他卻被允許“等”,這是一份令他暗喜不已的獨特。

他俊顏舒展,凝視方柳的眉眼道,言語虔誠:“好,你想去便去,我在武林盟等你。”

方柳便輕笑了下。

見他绮麗的眉眼微彎,眼中有光,別逢青霎時更加堅定自己的決定。

他願意聽從方柳的任何決定。

大長老此時說道:“那便如此決定了,這次要拜托方莊主和行道一同前去求藥了。”

說完,他朝方柳深深鞠了一躬,給足了面子。

“大長老客氣了。”方柳道,“只是——”

“只是?”

“只是不知聞大俠,是否願意讓方某一同前往?”

大長老滿臉疑惑,看向聞行道:“行道,你可有異議?”

聞行道凝睇方柳片刻,這才說道:“沒有異議。”

在場的人中,聞行道是唯一知曉那個傳聞的人,但是他卻沒有拒絕方柳同行一事。因為他知道,既然方柳已經做了決定,就算自己阻止也無濟于事。

方柳總有辦法讓周圍的人心服口服。

“那便這麽說定了。”方柳道,“聞大俠,我們明日見。”

“方莊主,明日見。”

他們兩人便先離開,準備次日啓程的簡易行裝。

目送方柳離開後,別逢青也不想停留,他同魏大夫講清楚了解藥的要求,就回到了自己的客院。一回到房間,便開始心無旁骛地炮制藥材——他定要在方柳回來時,送出自己親手研制的藥與毒。

只是一想到方柳收下時的場景,別逢青便興奮得渾身戰栗。

魏大夫梳理好解藥的副藥材後,便起身親自到庫房中去取。

他年輕時被郭征救過一命,是堅定擁護郭征的人,所以盡管只是醫者,在武林盟中也有些地位,擁有去庫房的權限。

之所以如此謹慎,不吩咐其他弟子去拿,是因為副藥材也都十分珍貴。畢竟是天下奇毒的解藥,更何況還是救命之藥,怎麽能放心經其他人之手。

衆人都離開後,郭征的房間內便只剩下大長老和三長老。

外間的郭山和郭琦兒走了進來。

“大長老、三長老!”郭山面露急切,“我見其他人匆匆離開了,魏大夫面色有些凝重,是父親的治療遇到難題了嗎?”

郭琦兒也柳眉緊蹙,語氣焦急:“大師兄他們三人我不敢問,便只能看着他們走出了屋子。好容易才拉住魏大夫問他發了什麽事,他卻讓我來問你們,究竟怎麽回事兒!”

大長老安撫他們:“無事,就是有一味藥,盟中沒有。”

“咱們這兒也沒有麽……”郭琦兒擔心起來,“要是武林盟都沒有,還會有什麽地方有呢?”

身為長兄,郭山教育她道:“咱們武林盟又不是仙家,怎麽可能什麽都有?別擔心,既然大長老說無事,那就是找到線索了。”

大長老:“山兒猜得不錯,行道和方莊主明日要啓程,去燕家求藥。”

聽到又要麻煩大師兄,郭山有些不好意思:“父親的事怎麽好總勞煩大師兄奔波,可有我幫得上的事?”

“你和琦兒年齡尚小,秉性也不夠穩當,這些事不能放心交予你們去做。”大長老語重心長道,“至于行道,他視郭盟主為父,是自願為郭盟主奔走,你們不必想太多,反倒傷了師兄弟之間的情誼。”

他一番話,讓郭山茅塞頓開。

“阿山懂了,謝過大長老,這段時間我會好好監督盟中弟子練武,不讓大師兄和諸位長老操心。”

郭琦兒同樣表态道:“我也會……也會好好待在屋裏。”

三長老拍了拍郭琦兒的腦袋,他還是十分憐愛這個小輩的:“并不是不讓你出門,只是別再妨礙大家做事即可。”

郭琦兒:“三長老您講話依舊如此耿直。”

三長老撫須而笑。

等他們二人都出去了,大長老和三長老對視一眼,這才雙雙嘆了口氣。

“先是求醫後是求藥……”大長老面色沉重,看了一眼床榻上的郭盟主,“希望這次能順利解毒,好讓盟主早日無事。”

三長老道:“我何曾不是這麽想的。”

“唉……如今武林盟分舵已經開始出現異樣的聲音,抹黑郭盟主和我等執法長老。江湖上大大小小的糾紛不斷,就像瞄準了時機一樣,趁郭盟主病重這當口一下子全跳出來了。”大長老再度嘆息,“再這麽拖下去,幾大門派的老油條們該找事了,要是實在不行,下屆武林大會只能推行道上位了。”

“可行道不願做武林盟主。”

“那便舍下老臉求他。”大長老問說,“對了,投毒的人可有消息了?”

三長老搖頭:“二長老送信來了,說至今仍未找到線索。”

二長老去追查事情真相,但是到目前為止,仍舊沒有找到下毒的元兇。

兩人便又相對撫須嘆息。

————

朝暮城離雁山鎮不遠,就在隔壁州府的管轄範圍內。只不過兩州府之間隔了一座山脈,名曰興山。山路并不好走,山間有野獸橫行、偶也有匪賊當道。

幸而這些對聞行道和方柳而言,不足為懼。

他們這次的目标明确,便是找到燕折風。

千年雪參畢竟是珍品藥材,一般的燕家人想必做不了主,唯有找當家人才能求得藥。如今燕家正在将權利一步步轉移給燕折風,所以找他是最為合适的。

燕折風此人異常喜歡結識游俠,卻跟大門派大勢力出來的江湖人士結交不多。他分明是巨賈出身,卻不喜歡排場,對方排場越大,他便越不願意理會。

因此,方柳便不準備帶其他随行的人。

他倒要會一會這位燕折風究竟是何方人士。

另一邊,聞行道想到要和方柳單獨出行,在庭院中練了一夜的刀。

次日。

一夜未眠的聞行道沖了涼之後,去了方柳休息的院落尋人。剛剛踏進院中,便見陳安和石一等人正在收拾行裝。

陳安見到聞行道,走過來拱手道:“聞大俠,小莊主猜到您會早來,讓您直接去屋內找他。”

聞行道便進了屋裏。

屋內,丫鬟賽雪正在依風耳邊唠叨着:“這個拿上……那個也拿上……哎不對,我覺得這東西也有需要……”

方柳淡淡出聲:“我是去拜訪,不是搬遷,陣仗弄小些。”

賽雪聞言,拿出手帕抹了抹不存在的眼淚:“一想到小莊主您又要獨自出門了,奴婢這心裏頭就不安生。屆時,誰替小莊主揣手帕?誰替小莊主洗衣做飯?……奴婢只是關心小莊主罷了。”

她也只能擔心這些了,因為若要談到安危問題,小莊主自己比帶着他們可安全多了。

依風輕拍了賽雪一下:“行了,不許胡鬧。”

“哪裏有胡鬧……”

賽雪放下手帕,不服氣地嘟起嘴,說話的聲音卻越來越小,顯然是不敢玩鬧過度。

依風無奈搖了搖頭,不再理會她,而是把一個包裹遞給方柳:“小莊主,東西都收拾好了。”

“可以了。”方柳接過包裹,“我離開的這段時間,你們在雁山鎮裏面租個別院住下,不要打擾武林盟的人。”

依風第一時間便明了他話中的深意,領命道:“奴婢明白。”

所謂“不要打擾武林盟的人”,應該換個意思理解——不要被武林盟的人監視他們的動向。

方柳帶他們來訪武林盟,并非為了讓他們當護衛或者仆從。畢竟以他的武功,一人行走江湖,反倒更加自由自在不受拘束。

讓他們跟來,自然有安排他們去做、去調查的事情。

賽雪也機靈又讨喜地笑說:“小莊主盡管放心,我們可不是那喜歡給人添麻煩的人,您一出發,我們就搬出去。”

方柳看她一眼:“但願如此。”

賽雪癟嘴:“小莊主又不信我。”

方柳未再聽她貧嘴,而是看向門口的聞行道:“聞大俠甚早。”

聞行道有禮有節:“方莊主,我們可以出發了。”

方柳:“那便走罷。”

兩人各騎一匹馬,朝朝暮城而去。

.

出發的第一日,聞行道和方柳幾乎未曾說過話,最多就是三言兩語敲定是否要休息,在何處駐紮。但是聞行道卻又自覺将打尖住店、燃火燒飯的活計都做了,讓方柳一人在外也不用做任何事。

但他這樣做并非是出于關切或者其他,不外是順勢而為,只當一個人趕路,從而減少兩人間的交流罷了。

兩人之間彌漫着尴尬疏離的氣場——尴尬是屬于旁觀者的,而疏離則是他們二人的。

方柳沒有阻止他的行為,任其為之,只偶爾用淡然的、莫測的眼神看他一眼,眼底仿若有所洞悉。

就像在觀察陷入自我掙紮的困獸。

待到第三日傍晚的時候,兩人才開始談論些別的東西。

話茬是聞行道打開的。

他方燃起一堆篝火,驅散了山間夜裏的寒濕之意,而後對方柳說道:“明早翻過山脈,就離朝暮城不遠了。”

方柳修長的指節撿起一根木枝,攪了攪燃着的火堆,聲音清冽、百無聊賴:“我還道這一路上,聞大俠不準備再說‘此處留宿’、‘方莊主請便’以外的話。”

聞行道不動聲色:“怎麽會。”

方柳輕呵,于燃着的火焰中擡眼看他。

夜深露重四周分外幽暗,他那好看的眉眼昏暗中依舊勾人,绮麗絕世的面容在搖曳的微弱火光中朦胧,時而明豔時而隐晦。炙熱的橙紅色倒映在他的眼中,黑瞳中便有了灼灼燃燒的痕跡,使那雙眸一半清冷一半喧鬧,比往日更多了幾分驚心動魄的美。

在隐秘的、無法宣之于口的某個瞬間,聞行道眸色深了一剎那。

“怎麽不會。”方柳神色淡淡,“聞大俠可以數數這一路上攏共說了幾句話,莫非是看不起方某?”

“方莊主不必拿我打趣,天下誰人敢看不起蕭然山莊的莊主?”聞行道泰然道,“更何況聞某不過是一無名游俠罷了。”

“無名游俠?好一個無名游俠。”

方柳搖首,似乎想到有趣之事,唇角挂上了興味的弧度。

莫名的,聞行道升起幾絲戒備之心。

那是與強者為敵時才會有的心境,他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承認,方柳是他見過武功最莫測、最多謀善斷之人,他第一次在同輩人身上感受到莫大的危機感。

若是敵人,便将是一生之敵。

可聞行道潛意識裏,并不想與他為敵。

誰知方柳卻并沒有下一步動作,而是将自己的包裹丢給了聞行道。

聞行道下意識接住,而後疑惑地看向方柳。

方柳似笑非笑:“不是想減少與我交流麽,那就麻煩聞大俠幫忙守好夜,方某這便休息了。”

說罷便坐倚古木,動作潇灑的阖眸入眠。

守夜的聞行道一面觀察着四周異動,一面不知不覺瞧了方柳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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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是上門求藥,自然不能打無把握的仗。

次日出了山,兩人路遇一飛鴿盟的分舵,便進入其中買了些燕家的消息,又買了燕折風的畫像,方便辨別。

因為沒有讓聞行道知曉他和飛鴿盟淵源的打算,方柳并沒有亮出身份,故而飛鴿盟的人也未曾給予他什麽便利。

買了消息,兩人繼續策馬沿着官道前行。

聞行道先讓方柳查看卷宗。

方柳并不推辭,直接拿過卷宗:“早知如此,何不買兩份,方某可不會與聞大俠謙讓。”

“沒必要買兩份。”聞行道說,“方莊主看過後,字跡也不會消失。”

“呵。”

馬蹄聲響青絲飛揚,方柳一手牽着馬繩,一手執起卷宗查看,別是一番飒沓潇灑的少年意氣。他過目不忘,大致掃了一眼燕家的背景,便将卷宗遞給了與他骈馳而行的聞行道。

聞行道接過,只一眼便看見其上寫着:原是江南人士。

方柳不用看就能猜到他的疑慮:“江南人士卻在北地紮根,是不是有些意思?”

聞行道點頭:“紮根北地原因是因為大師算了一卦,說朝暮城風水與家族命脈相連,這點更有意思。”

燕家是從燕老爺子那代開始發跡,在燕父壯年掌權時成為了皇商,如今仍在為皇家進貢珍品。

幾十年來,燕家的生意逐漸遍布大江南北,住所自然也是如此,正可謂是天涯何處無寓所。但是燕家主家的人大部分時間都在朝暮城附近活動,只有其他地方的生意出了纰漏、或者需回鄉祭祖時,才會動身離開朝暮城。

可見他們是深信卦象的說法。

不過也不足為奇,越是簪纓世家、富貴宗族,便越是偏信風水一說。

方柳評價:“難怪世人總說江南人會做生意,即便在不算富庶的北地,也能成為一方巨賈。”

聞行道一目十行看完了燕家背景的卷宗,将其收入馬匹上懸挂的布袋中,說道:“能确定燕家人都在朝暮城,對我們有利。”

就怕白跑一趟浪費了時間。

第三日下午,兩人就抵達了朝暮城。

他們交了銀錢進了城,本準備直接去燕家家宅拜訪,卻不料行至一處街巷交界口,卻被一名小厮兼幾名打手攔住了去路。

兩人及時勒住了馬。

聞行道銳利的眼看向那名小厮,冷冷開口道:“何事?”

小厮在他如刀的目光下戰栗了一瞬,險些腿軟給他們二人跪了下去。然而想到自家主子的吩咐,小厮仍舊硬着頭皮看向目光冰冷之人的同行者,挂上讨好的笑:“這位公子,我家主子請您、請您上樓一聚。”

方柳于高頭馬上俯視他,眉眼冷清:“你家主子是何人。”

小厮萬萬未曾想到,這位貌若仙人似的遠方來客,竟也有如此駭人的氣勢。先前只顧着沉醉于他打馬而過的驚世容顏,卻忽略了他腰間的配劍。

這人分明是一位不凡的劍客。

小厮戰戰兢兢,指了指酒樓某處道:“那……那便是我家主子……他、他于窗邊見俠士策馬而來,霎時驚為天人,故而心神欽慕之心,欲、欲結交于您,這才叫小的……”

說到這裏,兩人便已懂。

原來是不知哪家的公子在酒樓看見了街上方柳,不過極遠地匆匆看了一眼,便生了心思,立馬使喚手下下樓攔人。

方柳甚至懶得擡頭去看,只說道:“既然沒什麽大事,就請讓開。”

他口中說着“請”,語氣卻不見客套。

聞行道神情漠然,好似事不關己,右手卻不知不覺搭在了腰間佩刀之上。

這時,樓上的那位“主子”走了下來,未見其人先見其聲,聲音粗啞:“美人息怒,美人息怒!是張某一見傾心,這才讓小厮下來攔人。”

方柳和聞行道兩人循聲看去,只見一矮而精壯,面容粗狂臉上一道刀疤的男子走出了酒樓門檻。那人腰間配了劍,卻學文人的樣子附庸風雅,手中搖着一把折扇走來,可謂不倫不類,滑稽得很。

張姓某人下樓來,近距離仰視方柳的面容,霎時間五迷三道起來:“聽口音,美人應當是外地來的吧?不如與張某上樓,你我促膝長談,我與你好生說說此地的情況?”

方柳勾唇,眼中卻沒有笑意:“促膝長談?”

見得他笑靥,張姓某人眼都快瞪了出來,他連忙道:“是矣是矣,我與那燕家的少主燕折風乃是知交,對朝暮城再熟悉不過了!”

卻聽方柳輕笑出聲,聲音清冽悅耳。

“你配麽。”

下一秒,方柳便牽繩操控馬匹,逼近張姓某人,神不知鬼不覺地抽出了他的腰間佩劍,坐在馬上居高臨下地将劍尖抵在了他的喉嚨上。

這一番動作只發生在雷霆之間,在場之人除了聞行道,便沒有再第二個人看清。

一時間,小厮并幾名随從怔愣在了原地,卻無人上前來解救。

那人這才意識到自己惹了硬茬,他動也不敢動,生怕自己一有逃跑的意圖,對方就會讓自己人頭落地。他額間淌下一滴汗來,舉手做投降狀,嗫嚅道:“美人……大俠饒命,我只是與大俠一見如故,這才想請您吃個酒、用頓飯罷了!”

方柳未曾聽他那些狡辯的說辭,反問他道:“你方才說,你認識燕折風?”

那人立刻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繃直了腰杆:“是,是!我與燕少主是知交,燕家是朝暮城之主,大俠若不是得罪于燕家,還是放開我為好。”

“哦?”方柳挑眉,故意說道,“那燕折風很厲害不成?”

“自然厲害至極!”張某人還以為方柳這是心生忌憚,故而才如此問,便說道,“我看大俠也是江湖中人,應該聽說過那聞名江湖的天下第一劍方柳吧?”

方柳來了興致:“聽說過,那又如何?”

“咱們朝暮城的誰人不知,那方柳不過是個虛有其表的廢物,與燕少主相比,無論是長相還是劍法,皆是天壤之別。”張某人語氣中滿是自傲,“話已至此,想必大俠也該知道,燕少主是如何厲害的人物了!”

燕折風走到哪裏都要說不喜方柳的話,朝暮城自然也不會放過。朝暮城在北地,與莺州相去甚遠,還有一道興山山脈阻隔了尋常百姓的腳步,久而久之,這裏竟還真有不少人信了他的說辭。

但看那小厮和護衛的神情,竟也是一副方柳不過如此的表情。

“知道了。”方柳神色淡淡,不以為意道,“既然燕少主這般厲害,那在下改日尋了機會,定要與他切磋一番。”

張某人見他聽進去了自己的話,卻沒有放開自己,反而說要找燕折風切磋,不禁有些急了。

聞行道冷眼看向那張某人,說道:“我怎麽聽說燕折風不喜人有排場。”

那人不解:“……排、排場?”

聞行道目光掃過小厮和一衆護衛。

張某人答說:“這是燕少主與我一見如故,非要送我的人……”

聞行道繼而掃過他不倫不類的一身打扮:“你這一身行頭也是?”

那人點頭。

他身上的绫羅綢緞和折扇等物,都是燕少主送他的。

聞行道:“看來那燕折風,眼光也不過如此。”

若是燕家燕折風所謂的喜歡結交游俠,結交的都是這般的人,也難怪會不經考證便到處說诋毀方柳的話,任流言在四下裏散開。

眼瞎罷了。

方柳輕笑,給出了截然相反的推測:“我倒覺得,他是故意看這人笑話。”

比起富賈之家的少主眼拙,花錢買樂子倒更像那麽一回事,否則就算這燕家再如何龐然大物,也會傾倒在這一代。

當朝士農工商階級層層分明,經商之人要做到富可敵國的程度,運氣和眼界一樣不能少。

就在這時,一道風流博浪的嗓音于他們身後響起——

“果然還是用劍的這位大俠看得透徹。”

張某人扭頭向後看去,而後下意識便呼救道:“燕少主,救命!”

原來來人正是燕家少當家的,燕折風。

呼救聲剛落,他就被那道聲音的主人踹飛了出去,撞翻了幾處攤位,最後重重撞擊在牆上,口出吐出一口血來。

燕折風再度開口,聲音依舊風流,還含着笑意:“沒聽見麽?給你榮華,我是故意為之。”

說罷,他看了一眼小厮和護衛,那些原本擁護張某人的随從,便自覺地站在了燕折風身邊,一副聽候他差遣的模樣。

燕折風還嫌刺激得不夠,當着張某人的面,對那些随從說道:“你們整日忍受這……叫什麽來着?算了,不重要。你們忍受這人的粗俗行為,替他橫行霸道,還抽時間給我彙報情況,做的非常不錯,回去之後少爺我重重有賞!”

衆随從立刻跪了一地:“謝過少主!”

張某人見狀,呼吸分外艱難,他抹去嘴角的血,滿面不信地問說:“燕少主……為、為什麽?!”

“為什麽?當然是想看看給了你好處,任你作,最後會是何等下場了。”燕折風似乎聽到了好笑的事,“一個二個的,聽說本少爺喜歡結交游俠,便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幾斤幾兩重,就跑到我燕家門前自薦,當我燕家是什麽?”

張某人聞言,被激得又吐出一口血來。

燕折風走過去,撿起他腳邊的折扇,輕輕搖了搖:“人貴有自知之明,若想做我燕家的上賓,須得像有這兩位來客的武——”

燕折風方才一直站在方柳身後,未曾看見方柳正臉,只知他氣度不凡。此時,他邊說話,邊搖着扇子專門,話語卻在觸及到方柳面容的剎那,戛然而止。

聞行道站在一旁,清楚看見了燕折風剎那間緊縮的瞳孔。

傳聞燕折風是個倚紅偎翠的風流人物,紅顏乃至藍顏知己不知凡幾,獨愛世上各種各樣的姣好顏色。會在一個照面間,就驚豔于方柳的面容,也是合乎情理的事。

與先前目睹別逢青癡癡然跪在蕭然山莊門前不同,聞行道那時感到無法理解,現在卻覺得果然如此。

方柳有讓人無法忽視的容貌和氣質,武功奇高,脾性教人愛恨不能。

會被他蠱住再自然不過。

燕折風話未說完,手中搖晃的折扇也停頓,足足愣了好一會兒,這才有些神态憨然地問說:“閣下、閣下是?”

哪還有方才半分風流的情态。

方柳将手中的劍抛了出去,燕折風回過神來,立馬手忙腳亂地接住,不明所以。

方柳問:“你不認識我?”

燕折風沒有說話。這時,他已經恢複了平素那副玉樹臨風模樣,将劍斜插入土地裏,擡首靜靜看向方柳。

方柳也泰然回視。

“在下,便是蕭然山莊方柳。”

燕折風:“……”

這一回,不僅燕折風,在場的其他人皆沉默了。

衆随從幾乎控制不住臉上的表情,街頭巷尾探頭看熱鬧的人也是一臉震驚。

作為朝暮城的人,他們一直受燕折風的影響,對方柳貌似無鹽一事深信不疑,誰知如今一見……如今一見,竟是這副光景?

若是這副品貌叫做醜陋,這世上大概無人敢出門見人了罷?!

劍法如何他們這些平民老百姓是看不出來,但是相貌如何……只要長了個眼的,總還是有辨別能力的。

難不成是燕少主慕醜?

可想想他平日裏的那些紅粉知己,也并非醜人啊……

燕折風無視周圍人的目光,搖起折扇,凝視方柳道:“閣下果然是方柳。”

方柳斂眸:“果然?”

燕折風輕笑:“方才公子拔劍之姿,非是常人所能為。能讓我覺得劍法絕妙的,天下找不出幾個,方柳便是其中之一。”

方柳:“未曾想,燕少主還是個善變之人。”

原先還說他相貌醜、劍法差,這時候打了照面,反倒恭維起來了。

“玩笑,玩笑罷了。”燕折風哈哈笑說,“我若是早一日見到方公子,又怎麽會說出這樣的話?”

方柳卻說:“不曾發生的事,我從不做假設。”

“不曾發生的事……”燕折風重複了一回這話,神情莫測不知在想什麽,随後忽然笑道,“也是,憑空想那麽多假設做什麽。方公子這般的人物,若是見過在下,恐怕也會很快抛之腦後。”

方柳不置可否。

燕折風看向方柳腰間配劍,狀似好奇地問:“方公子剛剛為何不祭出自己的配劍?”

“方某之劍,不輕易出鞘。”

劍一旦出鞘,必定見血。

那個張某人應該慶幸,他沒有在朝暮城殺人的想法。

“原來如此,這便是劍客風骨,令人傾慕。”說罷,燕折風看向聞行道,“那麽,敢問這位大俠是?”

“武林盟,聞行道。”

燕折風恍然大悟:“原來閣下便是在上屆武林大會中,放棄了盟主之位的聞大俠。好氣魄,久仰大名。”

聞行道不卑不亢:“失敬。”

燕折風問:“二位不遠千裏來我朝暮城,有何要事?”

聞行道開門見山說:“來向燕家求藥。”

“什麽藥?”

“千年雪參。”

“這東西燕家有沒有,本少爺還真不清楚。”燕折風看向他們,“不如兩位先來燕家做客幾日,我幫你們問問?”

燕折風應該是故意拖他們的時間。

先不論他是否真的不知,就算不知道,這種事只要問一問管家便知,又哪裏需要停留幾日。

不過聞行道和方柳都沒有戳穿他的說辭,只道“卻之不恭”。

“既如此,不如下馬而行?”燕折風搖搖折扇,“畢竟我可沒有騎馬。”

兩人便利落地翻身下馬。

燕折風給被掀了攤位的攤販扔了幾錠白銀,這才走到方柳那邊,與他并肩而行:“為了表達對損壞方公子的歉意,不如我來幫方公子牽馬?”

“不必。”方柳心平氣和道,“只是要麻煩燕少主一件事。”

“什麽?”

“離我遠些。”

燕折風一愣,而後又恢複了倜傥的笑,油嘴滑舌道:“怎麽,難不成是本少主哪裏惹到方公子了不成?”

方柳瞧他一眼:“方某眼鼻清明,燕少主身上的香味,過于嗆人了。”

燕折風生的高大俊美,卻滿身的脂粉味兒,也不知剛從哪個銷魂窟出來,身上的香嗆得慌。果真如傳聞中一樣風流,眠花宿柳應該是常事。

這一回,燕折風沒了逗趣的心情,反而顯出幾分尴尬的神情。他将扇子收起,先是有些苦惱地拍了拍掌心,而後又擡起胳膊,聞了聞衣袖上的氣味。

可他分辨不出是否有沖人的香氣。

過了片刻,他才故作輕松道:“那我離方公子遠一些便是,難不成方公子平日裏都不去青樓消遣的?”

“搖風縣沒有青樓妓館。”

“那方公子可就少了一項收入來源,這賭坊青樓,向來是來錢最快的地方。”

“燕少主開心就好。”

燕折風一路與方柳搭話,不知不覺便來到了燕家大宅前。不愧是巨賈之家,門庭之前便見浩然氣派,進入其中,碧瓦朱甍層樓疊榭,處處彰顯華貴之風。

有管家迎上前:“少爺,您回來了,這兩位是——”

燕折風:“遠道而來的貴客,還不擺筵迎接?”

“領命。”管家道,“奴才這便遣人着手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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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間,三人便在燕家用了豐盛至極的晚宴。

有貌美的女婢為三人斟酒。

燕折風舉起酒杯:“千年雪參的事,我已經遣管家去查詢,兩位便暫且住下,有消息燕某自然會告知爾等。”

“先謝過燕少主。”聞行道舉杯,單刀直入地詢問,“不知燕少主想要什麽?”

“說這些就見外了。”燕折風笑,“燕某什麽都不缺,交個朋友罷了。”

方柳:“燕少主可真喜歡交朋友。”

“好客是燕家人的天性,這才有了燕家遍天下的人脈。”燕折風道,“聞大俠和方公子不也是好友?”

方柳:“不是。”

聞行道:“……”

他們的确還不算是友人,可方柳如此直白地說出來,令向來不在意他人的聞行道有一絲難言的悶意,只是他習慣隐藏自己,因此未被看出異樣。

燕折風反倒愉悅了起來:“那就是蕭然山莊和武林盟正欲交好?若是有什麽好事,我燕家也想分一杯羹。”

方柳敬了他一杯酒:“且等着吧。”

燕折風大笑,仰頭飲盡了杯中之酒。

這時,管家忽然敲了敲門,然後徑直走了進來。

不等主人家同意就進來,想必是遇到了急事。方柳和聞行道放下了酒盞,思考是否要回避一二。

燕折風眼底閃過不悅的神情:“何事?”

管家恭敬道:“事關梅花劍宗的大小姐韓若。”

燕折風幾不可見地慌亂了一瞬,餘光看了方柳一眼,發現他無動于衷後,手腳霎時冷了下來。他冷眼看向管家:“沒看見我在和貴客吃飯?”

管家這才慌了,他跪了下來:“三日前少爺說,只要是和韓小姐有關之事,皆要第一時間告知您……”

聽到這話,燕折風險些捏碎了手中的杯子。

可當他再一次忍不住看向方柳,發現他仍然置身事外時,便笑了出來:“對,我是說過。不過你什麽時候見你家少爺執着誰超過十日的?”

屋內一時間幾乎冷至了冰點。

方柳閑适地為自己倒了一杯酒,說道:“燕少主果真風流。”

“也罷。”燕折風松動了,“來都來了,你将事情說出來,也給兩位貴客聽聽。”

管家:“在此處?”

他以為少爺會先讓兩位客人回避。

燕折風:“不然呢?”

管家斟酌了片刻,吞吞吐吐道:“韓小姐說,說,她不喜風流浪蕩的人,讓少爺莫要再給她送禮了……”

這話,管家還是撿了好聽的說的。

燕折風:“……”

方柳輕笑了出聲。

燕折風本還不知該作何表情,見方柳笑了,便也忍不住跟着彎了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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