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左手劍

第32章 左手劍

管家還當自己難逃一劫,卻不想一轉眼,自家少爺便笑了起來。

他将目光轉向那先出聲、先笑的貴客,心底多了幾分審視和慎重——這位少俠想必也是一位劍客。

少爺對劍法的癡迷是刻進了骨子裏的。

燕家本是經商之家,可自家少爺從十歲開始,忽然迷上了習武練劍,老爺就請了一位有名的劍客教導他,每日練劍成了比學習經商更重要的事。待到十八歲劍法學成之時,他忽然又說要游歷天下,老爺知道他年輕氣盛輕易改不了決定,就随他去了。誰知游歷不過半年,少爺就匆匆趕了回來,說外面的劍客也不過如此,比不上他自己。

自那之後,少爺便忽然開始流連青樓楚館,去了也不做別的,只扔幾把劍,使喚那最美的妓子小倌舞劍給他看。

要舞得好看就罷了,還要舞得有氣勢,月餘後,竟将體魄都鍛煉得結實了。那邊老鸨正希望自己手下的小姐、哥兒們身條柔軟些,這邊便鍛煉的強勁有力,可少爺又花了錢,還是燕家少主,只能将苦往肚子裏咽。

後來少爺又開始廣結俠士,仗義疏財,最喜歡結識的自然便是劍客。一時間,府上的江湖人士絡繹不絕。

幸而少爺繼承了老爺經商的手段,即便癡迷劍法、向往江湖,也能将燕家發揚光大。

五日前,梅花劍宗的大小姐韓若來朝暮城省親,使劍趕走了街上欺侮她的地痞。自家少爺恰好看到,便霎時“一見傾心”了。

想來其中緣由,也是因為韓小姐的梅花劍使得極好。

收回思緒,管家垂首老實地跪在地上。

燕折風未理會老管家,随他跪着。他舉起酒杯敬了方柳和聞行道一杯,語氣暢快,竟是毫不在意方才的出糗:“讓方公子和聞大俠見笑了。”

也不知他這是因何而執着,非要叫方柳“方公子”,卻叫聞行道“聞大俠”。

方柳不甚在意:“不必介懷。”

聞行道:“如燕少主這般的風流人士不在少數。”

Advertisement

燕折風單獨為方柳斟了一杯酒:“那方公子方才還取笑我。”

方柳擡眸看他:“方某笑了麽?”

“笑了。”燕折風凝視他,篤定道,“方公子一笑,我才笑的。”

方柳不語,似乎不覺得如何。

燕折風兀自搖了搖頭:“想必如我一般,被當着貴客的面拒絕,還是頭一遭。”說完,他看向地上跪着的管家,眼神冷了下來,“還在地上跪着做什麽,出去吧。記得幫貴客查一查,咱們燕家是否還有千年雪參存在。”

管家領命退下後,燕折風又笑了起來:“來,喝酒,喝酒!莫要讓無關緊要的事,擾了此時興致。”

他變臉極快,仿佛剛剛的呵斥蕩然無存。只這喜怒無常的性子,就能讓人相信他會是個成功的商人。

見聞行道喝酒時雖然痛快,卻不見酣暢之色,燕折風道:“聞大俠好酒量。”

“承讓,燕少主也不遜色。”

“可聞大俠似乎不怎麽喜歡飲酒?”

聞行道抿了口酒:“一般,可以喝,但沒那麽喜歡。”

他的酒量極好,曾經将郭征、大長老等人都喝暈了過去,自己仍舊十分清醒。但是他并不喜歡喝酒,任何放縱的方式都是麻痹精神的毒,誤思誤事得不償失。

他有比沉醉酒肉更重要的事。

“哈哈哈。”燕折風笑得豪放,“我還當每一個武林中人都是大碗喝酒,大口吃肉!”

“各有追求罷了。”

“是極,聞大俠通透!”

三人酒過一輪,燕折風不知為何又提起了今日之事。

“其實我往日裏去那秦樓楚館,只是因為其所屬我燕家名下,我去找管事的對賬罷了。而昨日那煙花巷有重要之事,邀請我去坐鎮,這才才染了一身刺鼻的香氣。”

方柳搖了搖酒盞,敬燕折風:“年少一席夢,風流哪怕人知?”

“……風流哪怕人知?”燕折風垂首重複了一句,而後狠狠灌下一杯酒,“是,風流哪怕人知。”

為何總是這般無關緊要的模樣。

仿佛自己永遠無法入他眼。

“兩人想來也聽說過,燕某平素最好美人。”燕折風臉上露出刻意的傾慕之情,笑得明目張膽而又無比牽強,“前些日子,梅花劍宗的大小姐韓若來此地探親,我一見傾心便想認識佳人。韓若小姐可是江湖上有名的美人,不知二位有沒有聽說過?”

聞行道答:“未曾聽過。”

“聞大俠可真是不解風情。”燕折風飲了一口酒,侃侃而談,“如今這江湖上有名的美人啊,分別是寒月宮的憐岸仙子,梅花劍宗的大小姐韓若,以及華山掌門親傳女弟子杜子妍。傳說各有各的豔麗,各有各的風姿。”

“不過,依我看——”

燕折風看向方柳。

“都不及方公子。”

聽到此言,聞行道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拇指不自覺摩挲杯壁,眼神冷凝。

都是江湖中人,自诩俠氣萬丈,未曾見過哪個絕頂高手,願意別人将自己與美人聯系在一起的。燕折風說這話時看起來醉醺醺,實則雙眸清明,分明知曉自己在說什麽。

氣氛一時凝滞起來。

如果說原本聞行道還在懷疑,燕折風對藥材一事遮遮掩掩不給個痛快的緣由,現在已經可以确定,是因為方柳。

太不成熟了。

仿佛得不到父母偏愛,就費盡心機搗亂,故意做錯事,讓父母注意到自己的孩子。

而聞行道不喜他此時的言語和作為,十分不喜。

不僅是因為救命之藥。

方柳同樣放下了手中的酒杯,神情卻一如既往,連笑也冷冷清清:“如此說來,這些佳人燕少主都見過不成?”

燕折風搖了搖頭:“未曾。”

至今只見過一位,便是那位梅花劍宗的韓若韓小姐。

“那何出此言?”方柳說道,“方某更喜歡有理有據的論述。”

“猜測。”燕折風神情風流,言語真心實意卻無人探知,“畢竟那韓若小姐便已遜色方公子太多。”

方柳再度朝他舉杯:“燕少主擡舉了。”

這事便這麽輕飄飄地過去了。

燕折風洩了氣,悶悶喝下一壺酒:“方公子不生燕某的氣?”

“生氣?”方柳不以為意,“言我姿容出色之事麽?倒是實情。”

燕折風愣住,而後無可奈何的笑:“想要攪動方公子心緒,怕是難于登天之事。”

“向他人學的,燕少主也可以學學,這無論別人說什麽都喜怒不形于色本事。”方柳悠哉道,“孔聖人曰三人行必有我師,自有其道理。”

不知為何,聞行道總覺得方柳說的人意有所指——似乎是自己。

正當他這麽想的時候,便見方柳似乎在飲酒的間隙,寂寂地看了自己一眼。

聞行道頓住,竟被那一眼看得心尖發麻。

麻意從心底蔓延至四肢百骸,蠶吞人之感知。

燕折風道:“看來燕某要學之事甚多。”

方柳:“能意識到,總不算晚。”

接下來,三人不再談論燕折風尋花問柳的私事,而是就江湖中事、天下局勢暢談許久。他們皆是有眼界,有能力之人,對于時局看得透徹。又因為各自背景不同、所處的位置不同,所思所見也有些差異,因此高談論闊之餘,又頗有些切磋論道的意思。

一遭酒宴至月上中天,還算暢快。

————

之後的幾日,燕折風對千年雪參一事避而不談,反而時不時便要帶着方柳和聞行道二人去消遣。

他消遣的途徑甚多——

觀賞他養的一院子調皮貍奴;視察他經營的酒館賭坊;瞻仰他買的各種奇珍異石、名字書畫;甚至還叫來了西域的美人表演舞劍……只能說不愧是天下至富之家,玩樂的方式層出不窮,未曾有半日是重複的。

到第三日黃昏時分,燕折風再度邀請他們去青樓楚館玩樂,聞行道主動詢問了千年雪參之事。

燕折風搖着扇子,“嘶”了一聲,拍拍腦袋:“哎,對啊,還有這事,燕某想起來了!”

聞行道不戳穿他的僞裝:“燕少主想起了就好。”

“老管家說,燕家的确有這麽一株千年雪參。我讓他拿出來,他卻說不在本家,需要從其他地方調過來……這,不知二位等的等不得?”

聞行道問:“敢問需要等幾日?”

燕折風答:“天有不測風雲,若是路上好走些,可能一兩日;若是風不調雨不順的,再晚幾日也是有的。”

這時,方柳說道:“既然如此,燕少主不如告知這‘其他地方’是何處,直接讓聞大俠沿着必經之路去迎接便是,他腳程快得很。”

方柳雖然說話像是調侃,實則卻是在幫聞行道。

聞行道向他颔首,表示感激。

燕折風聞言,想了想,道:“方公子說的有道理,不過那地方我可記不清,問一問又要耽誤時間了。”他故作思索狀,“這樣吧,我讓管家飛鴿傳書催一催,盡量在兩日……不,一日半內,就後日清晨,将東西送到聞大俠手中,如何?”

話已至此,三人對結果已是心知肚明。

拆穿反而不美。

方柳彎唇:“那麽,今晚又要去做甚麽?”

燕折風便自然而然轉了話茬:“去朝暮城最大的溫柔鄉。”

方柳:“我不喜煙花之地。”

“不是去享受溫柔鄉。”燕折風解釋,“是去看花魁游街罷了。”

因為燕家的緣故,朝暮城可以說是北地最富庶、風氣最奢靡的城鎮。北地許多城池的百姓,能溫飽果腹、冬暖夏涼,便已是極好的事,可朝暮城的百姓早已不滿足于此。

在這裏,賭坊妓館皆是正常,還有一年一度的花魁選舉、游街,給此地的紙醉金迷再添新意。

“要我說,二位來的正是時候。”燕折風游說道,“來的那日便是花魁選出之時,如今又趕上了游街,何不前去熱鬧熱鬧?”

方柳:“從抵達朝暮城始,就沒有不熱鬧的時候。”

燕折風放肆而笑:“确實。”

聞行道心不在此,意圖推拒:“便是花魁游街,又有什麽好看的。”

“聞大俠此言差矣。”燕折風笑他不解風情,“朝暮城的花魁和普通花魁不同,總有自己的獨到之處,可不止一副皮囊。”

聞行道仍舊興致缺缺,燕折風便繼續道:“就說今年的花魁,舞劍無得甚好,使得還是左手劍。當然,只是花架子罷了,絕不如方公子的左手劍出神入化,劍鋒若霜雪。”

方柳卻看向他,淡聲問說:“燕少主怎麽知道方某擅長左手劍?”

他早在聞名之前,便只使右手劍了。

燕折風搖扇的動作頓住:“……”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