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循環×30

第30章 循環×30

溫灼華的導師姓魏, 叫魏新榮,他脾氣随和、又能出成果,跟學生們的關系很親近。

他的學生們私下都叫他老魏。

老魏的妻子也是南川大學的教授, 漢語言文學院的, 每年都要出去做方言田野調查。

方言嘛, 自然去的都是相對偏遠的地方,老魏有時會陪着一起去,給妻子打打下手、幫幫忙。

老魏見慣了窮鄉僻壤, 九年前去十裏村那次,起初并沒有覺得有什麽特別的。

甚至比較起來, 十裏村是一個經濟條件挺不錯的鄉村了。

基建挺完善的, 村子裏的水泥主幹道筆直寬闊,跟老魏之前去過的那些全是土路、一下了雨就一片泥濘的村子比起來, 十裏村好上太多了。

村民們也熱情勤勞, 每次見到老魏跟他妻子, 就總是教育一旁的兒女:“看見沒,這是從大城市的好大學裏來的教授。只有學習才能改變命運, 你還不快去好好讀書!”

那些學生們便好奇但又別扭地看老魏, 說:“得溫灼華那樣的成績才能改變命運,我這努力不來的。”

老魏那時候還沒見過溫灼華本人,但已經聽見了很多次她的名字,難免好奇。

那中年婦女便一巴掌拍在了兒子頭上:“人家夭夭一個女孩子,都能成績那麽好,你一個男生, 後勁兒大着呢。你又不笨, 就是不努力!”

男孩兒撇撇嘴,不敢再反駁, 一溜煙兒跑了。

中年婦女嘆一口氣,又操着一口稍稍有些難辨的鄉音跟老魏聊:“我兒子明年就中考了,我是不是得把他送去城裏補補課?他還挺聰明的,比他姐姐聰明不少,就是太不讓我省心。比起來,還是老溫家這樣生個女孩兒好。”

老魏對男孩女孩沒什麽偏好,他妻子卻是喜歡女孩子的,聞言點頭:“是,男孩兒還是太皮了點。”

中年婦女擺擺手:“可不止這個費心,女孩兒省錢啊。像我這個兒子,我不得給他攢錢娶老婆?得給他蓋房子,買車子,他平常花銷也大的。我大女兒就省錢多了,前不久出嫁了,彩禮錢還留給我跟她爸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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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魏跟太太對視一眼,都有些沒理解。

魏太太問:“您沒給女兒買房買車嗎?”

中年婦女奇怪地看她一眼:“女兒哪需要?”

中年婦女又笑眯眯地炫耀,“不過我女兒是孝順的,知道我身體不好,嫁得近,我老了還指望她給我端茶倒水呢。我兒子是指望不上了,把他送出去好好讀書得了。”

魏太太皺了皺眉,沒說話。

他們這些年來在各個偏遠地區田野調查,自然見到了不少重男輕女的現象。

但十裏村經濟不錯,也不在什麽山溝溝裏,年輕人也多、基礎教育也還不錯,他們以為這裏會好一些。

——直到這句“女兒哪需要”。

隔天,老魏終于見到了他聽過好幾次名字的溫灼華。

的确是很不一樣的女孩子,驕傲、優秀、漂亮,是哪怕現在年紀尚小、也能讓人覺得“金麟豈是池中物”的特別。

他也順帶着見到了溫灼華的父母。

見到的時候,老魏隐約間松了口氣。

……

路京棠捏了捏手指,問:“夭夭……她父母重男輕女嗎?”

老魏笑着搖了搖頭:“不,在那樣的環境裏,她父母很難得了。”

溫灼華的父母确實很疼愛小姑娘,她又是獨女,她的父母提起她來時話裏話外全是驕傲。

老魏那時候想了想,覺得自己确實擔憂多了。

能取出“溫灼華”這樣的名字,她父母就絕對是足夠愛她、足夠對她有期望的。

她媽媽還說,想讓溫灼華早早去外面讀書、能讀多久就讀多久,最好能在好大學裏讀博,以後留在大城市工作。

她爸爸就內斂很多,話少,只在最後的時候說了一句:“只要夭夭想讀,砸鍋賣鐵都讓她念書。”

小姑娘就在旁邊做數學卷子,聽見後擡起頭,語氣裏帶着嬌嗔:“我才不需要你們砸鍋賣鐵!”

那會兒的溫灼華,講話還不像現在這樣,每一句話都平靜而溫和——

她的性子,其實是有幾分嬌蠻的。

和她爸媽講話會撒嬌,和班上的同學講話帶着些頤指氣使,和老師講話還會帶着“我不管我就要我一定可以”的自信和任性。

但嬌蠻得恰到好處,所有人都喜歡她,所有人都繼續慣着她。

路京棠有些出神。

他想到了喝醉酒那晚的溫灼華,确實如此。

平時的她總是懂事乖巧得有些過分了,可喝醉的時候便多少展露了幾分本性,鬧騰得不行,非要去青致、蠻不講理地上來吻他、吻完還要讓他叫“寶貝夭夭”。

……可,很可愛。

可愛到讓路京棠想,他不應該在15歲碰見溫灼華,他想把小女孩兒從很小很小的時候就養在路家,給她最好的資源和最完美的成長環境。

她想做什麽就能做什麽,她想多任性就可以有多任性。

反正只要有路家在,所有人都得無條件順着她。

他覺得自己好像中毒有點深。

老魏嘆了口氣:“所以那次我聽到她寫的是《女孩兒不是賠錢貨》,有點詫異。後來才知道,重男輕女的,是她的爺爺奶奶。她爺爺奶奶很偏愛她小叔家裏的堂弟,從小就對夭夭媽媽和夭夭不怎麽好。”

路京棠皺了下眉。

老魏搖了搖頭,“她的作文裏寫,她從來都不在意她奶奶喜不喜歡她,反正她自己也不喜歡奶奶。可她在意的是奶奶因為她是個女孩兒,所以不公平對待她媽媽。”

明明這麽多年過去了,老魏卻仍舊會時不時想起溫灼華那篇作文裏的內容。

她寫——

“從很小的時候,媽媽就會告訴我,生我和坐月子的時候是很艱難的過程。媽媽以為我是一個什麽都不懂的小孩子,所以可以放心抱怨。她說奶奶從來不肯照顧她一天,把家裏所有的營養品都拿去給懷了兒子的嬸嬸。

媽媽說,我滿月那個時候一直在哭鬧,她很想休息,可沒有人能幫她一下。

我有時候會恨我奶奶,可有時候會更恨我自己。

恨我自己為什麽滿月的時候會那麽不懂事,哭什麽鬧什麽;或者,恨我自己為什麽不是個男孩子。”

路京棠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可最後還是沉默了下去。

他只是由衷地感到難過,心疼的情緒像是一只看不見的手,攥着他的血脈和咽喉,讓他就連呼吸都無法暢快。

他在過去的人生裏,見過很多周圍的人質疑自己的瞬間。

季和豫偶爾會質疑自己是不是太過混蛋,姬簡質疑自己是不是在溫灼華面前沒什麽魅力,俞越質疑自己以前不喜歡陳槐、甚至拒絕了雙方父母的撮合,是不是個傻逼。

……可這是路京棠第一次見到有人質疑自己,是因為在滿月的時候哭鬧,是因為——

性別。

那種近乎荒謬的情緒,淹沒了路京棠整個人。

老魏又想抽煙了。

可現在再抽一根的話,回去指定得挨妻子的罵,他只能搓了搓指尖、緩解了一下煙瘾。

老魏看向路京棠:“小路啊,你喜歡夭夭是不是?”

說是問句,但老魏的話裏卻帶着篤定。

果然,路京棠應了一聲。

老魏笑着眯了下眼:“夭夭也不讨厭你的。但夭夭跟你不太一樣,這孩子又倔又要強。她從小已經吃了太多太多的苦,現在好不容易過得好了一些,我這個做老師的自然是想看着她越過越好。小路,你是一個很不錯的對象,各方面都很好,我對你很滿意。”

他頓了一下,繼續道,“你要是真心喜歡夭夭,那我自然樂見其成。但你要是就想玩一玩,夭夭她不适合你,你還是趁早放過她吧。”

路京棠絲毫沒有被警告了的不悅。

他只是也點了一根煙,但沒抽,只是讓煙在風裏靜靜地燃。

好大會兒,路京棠笑了一聲:“老師,我已經放過她一次了,是她又出現在我眼前了的。”

老魏有些詫異地看他一眼。

路京棠道:“畢竟她可是高考後就喝醉了酒,非得來親我。”

老魏:“……”

老魏:“你說誰,夭夭?”

路京棠聳了聳肩。

老魏怎麽想都覺得他這個學生做不出來這種事,但看路京棠這确切的态度,老魏自己又有些不确定了。

路京棠嘆了口氣:“她親就算了,親完還不肯負責。”

老魏:“……”

很奇怪的,明明那時候他還不算是溫灼華的導師,但他仍舊産生了一種自家孩子糟蹋了別人、還提褲子就走人的……自責。

子不教,父之過。

……

溫灼華沒想到路京棠跟老魏出去抽煙抽了這麽久還沒回來。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倆先去卷煙了。

她看了眼時間,還是有些不安地打算出去看看。

剛出了包間、拐了個彎,就聽見身後有人朝着她快步走來,而後身後的人叫住了她:“溫灼華!”

崔璐的聲音。

溫灼華腳步都沒帶停的,自顧自地往前走。

崔璐越發惱怒,快步跟上、繞到她身前,攔住溫灼華:“溫灼華,你什麽意思!”

溫灼華:“?”

他們學校招生的時候,但凡加上一個智商檢測的程序,該有多好。

崔璐卻一臉憤怒地看着她:“怎麽,現在季和豫甩了我,你是不是很開心?”

溫灼華終于給了崔璐一個眼神,但是是那種看神經病的眼神。

語氣倒是挺平靜:“季和豫那樣的,你也能當成寶貝,真是不容易。”

崔璐完全沒想到溫灼華會這麽說,憤怒卻半點不減:“你今天和路總一起來是什麽意思?你是不是想讓路總跟姜回說,我跟季和豫在一起過?你之前說我跟季和豫不會在一起多久的,又是什麽意思!是不是你讓季和豫跟我分手的?!”

溫灼華越聽越匪夷所思。

她上下打量一番崔璐,而後問:“難不成……之前季和豫跟你在一起的時候,你是打算嫁進季家的?”

崔璐神色一僵。

她的心思被戳穿,便也懶得掩藏了,嗤笑一聲:“你這個從小順風順水的人懂什麽?你不是也圖陳槐有錢,才跟她做朋友的嗎?我們學校那麽多人追你你都不答應,不就是嫌他們沒錢嗎?哦,上次那個叫姬簡的不是喜歡你嗎,我還以為你挺清高,原來沒答應姬簡就是看上了更有錢的路京棠啊。說說呗,你怎麽傍上的路京棠?”

哪怕是這種堪稱惡意的話,溫灼華聽了,神色也絲毫沒變。

她只是輕輕嘆了口氣,而後輕搖了搖食指,開口道:“這你就不懂了吧?”

崔璐:“?”

溫灼華笑了笑,語氣有些茶:“我這麽漂亮優秀,哪用得着費心思去傍路京棠?實不相瞞,路京棠是從高中就開始喜歡我的,那會兒就追了我三年,我就是沒答應。這次再見着他,他追了我好久、苦苦哀求我,我才勉強答應跟他試試的。”

崔璐簡直快要被氣瘋了。

季和豫之前能看上她,她就已經覺得是莫大的幸福,送她的奢侈品她天天在宿舍裏炫耀;至于路京棠這樣的,她更是想都不敢想,結果溫灼華說路京棠追了她這麽久,她還勉強答應?!

崔璐氣得想跳腳,還非要強壓怒火:“我不信,怎麽可能?路京棠怎麽可能會……”

話都沒說完。

她的身後驀地傳來了一聲輕笑,笑聲裏全是愉悅的氣息。

崔璐跟溫灼華同時向她身後看去。

溫灼華:“?”

溫灼華:“……”

豐神俊朗的男人面帶笑意地倚在牆上,溫柔而認真地看着溫灼華。

走廊裏安靜得出奇。

路京棠嗓音發懶,還帶着幾分抱怨的味道:“夭夭,你也好意思說?”

溫灼華心頭一跳,抿了抿唇,沒作聲。

崔璐卻瞪大了眼,臉上瞬間漾起幾分得意的笑意。

路京棠低低地嘆了口氣:“夭夭可太難追了,我送她六位數的包,她嫌難看;想送她房子,她覺得手續麻煩;送點花兒,她還說有什麽用,又不能吃。我高中追她的時候,她連個眼神都懶得給我,每天就只顧着學習。現在好不容易肯理我了,每天還忙得不行,今天跟她一塊來吃飯還是我求了好久,她才肯答應的。”

溫灼華:“?”

崔璐臉上的笑僵住。

良久,崔璐咬了咬牙,問:“路總,您不擔心她就是圖您的錢嗎?”

路京棠稍顯詫異地看她一眼。

溫灼華也忍不住擡頭,朝路京棠看了過去。

男人懶洋洋的:“她圖我別的我才不安心,我以後可能會變醜,也可能會變得沒那麽有能力。但要是圖我有錢……”

他笑了一下,“我倒是能永遠有錢,一天比一天有錢。”

路京棠慢悠悠走到溫灼華旁邊,輕摸了下她的頭,問。

“看在我這麽有錢的份上,能多跟我在一起一段時間嗎,寶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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