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第 23 章

雲知搖搖欲墜的理智在聽到江予淮的聲音時已經徹底崩斷。

師尊在這裏, 他藏了整整十八年的身份被師尊發現了,一切醜态都在江予淮的面前暴露無遺。

他還在哭,連這具人類的皮囊在此時都醜陋無比。

一切都完了,所有的一切都被他搞砸了。

師尊會讨厭他的, 師尊會覺得他惡心的。

雲知說完話眼淚就止不住簌簌地往下掉。

他好後悔, 他應該在一開始就下定決心死遁走的, 要是剛才順着衆人的攻擊假死,就根本不會撞上師尊了。

他根本不在意自己的善意被人誤會, 他從頭到尾就只在乎江予淮對自己的看法而已。

江予淮希望他是好人, 他就去學,他願意去當普度衆生的救苦菩薩, 只要能留在江予淮的身邊。

雲知不會死, 他也不怕死,在千年的沉浮之中他早就死了無數次, 他只怕被江予淮發現自己也是這糜爛的衆生之一。

他與這世界一樣惡心。

好讨厭自己,好恨自己, 不管是身份還是優柔寡斷的性格都好恨。

“知知……”

雲知聽見江予淮模模糊糊的聲音。

他的雙眼猛地睜大,哽咽都停滞了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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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觸手送到江予淮面前坦白已經耗盡了他所有的勇氣,他現在一點都不想聽見江予淮的聲音,只想離開。

雲知踉踉跄跄地站起來。

他的眼前還是一片模糊,不過這樣正好,他不會看見江予淮此時的模樣,就不會更加難過了。

他拿起秋霜劍就想走,就感到身前被什麽東西攔了一下,擋住了去路。

……為什麽連走都要攔住他??他已經知道錯了, 他不應該妄想自己能融入人間,他想走, 他想走,離開都不行嗎??

雲知崩潰了,他幾乎是下意識地一劍刺出。

當不了好人也無所謂,傷到無辜的人也無所謂,不管是誰,現在都給他讓開。

“噗——”

劍刺入血肉的聲音傳來,伴随着濃郁的血腥味的是熟悉的悶哼聲。

雲知呆住了,從頭到手指尖都在發涼。

他顫抖着手:

“……師尊?”

對方似乎說了些什麽,雲知聽不見,他只感覺到頭頂溫熱的觸感。

是江予淮摸了摸他的頭,似乎是在寬慰他什麽。

小時候,他比江予淮矮的時候,師尊也會這麽摸他的頭,把他抱進懷裏安慰。

是假的吧,這是他的心魔吧……?師尊這個時候應該打他才對。

雲知想着,他想自欺欺人的,但是眼淚已經先一步掉了下來。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我看不見,師尊對不起……”

雲知倉惶地收回秋霜劍,伸手就去摸尖銳的劍刃,在摸到一手粘膩的時候又忍不住哭了。

好丢臉,但現在無所謂了,他與師尊都是如此不死不休的關系了,更本不用在意這種小事。

雲知慌慌張張地禦劍逃跑,幾乎是下意識地就往觀山居逃。

他最分不清方向,但回觀山居永遠是他最下意識的反應,他現在根本察覺不到自己在去哪裏,只是想離開。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雲知神經質地重複着,哭着哭着又笑了,随後是更撕心裂肺地哭。

他第一次違背江予淮的教導,起了傷人的心思,卻傷到了自己最不想傷害的師尊。

“對不起……我不想這樣的,我只是想走……”

雲知禦劍到一半就直接掉了下去,跌坐在了地上。

他猜自己現在肯定很狼狽,但也不想管了,現在他滿腦子只有“補償江予淮”和“逃走”這兩個念頭。

他的手剛剛也被秋霜劍割破了,擦眼淚的時候擦了滿臉粘膩的血,雲知幹脆不擦了,抱着自己的觸手哽咽。

血一滴一滴落在地面上,滴在跟随着窺伺雲知的眼睛裏,無面佛的眼睛如同被灼燒了一般扭曲了起來,看向雲知的目光既震驚又緊張。

別說是宋汝洋了,它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有這麽大的能耐。

要知道雲知可是比它不知道高了多少階的未知生物,它先前只是看了雲知本體的一部分,就直接化為粉灰。

無面佛一開始只是想,自己總歸是要被雲知殺死的,還不如死前給雲知找點不痛快。

勾起人心中最大的惡劣欲望并放大,它再擅長不過了,它本就是因太虛門扭曲的靈魂被召喚來的。

但——沒人告訴它,它能直接把雲知逼瘋啊?

它當然沒有這麽大的能耐,讓雲知又是失明又是失聰的。

說到底是雲知自己不想看也不想聽,下意識地逃避自己最害怕的結局,他本就是這樣患得患失的性格,只是現在這份不安被放大了,大到了蓋過他的理智。

一道陰影出現在地面上窺伺的眼睛上方。

下一刻,腳步落下,徹底踩炸了這顆眼睛。

雲知站了起來。

他的頭發徹底散了,白色的頭發沾着血,又他的也有江予淮的,濕答答地粘在臉上。

雲知那張漂亮的臉上沒有表情,木着臉掉眼淚。

剛才的瞬息,他想了許多。

他想到小時候師尊帶他睡覺,想到了院中的那棵梨花樹,也想到了上一世師尊最後的冷漠,與刺入心髒的劍。

理智似乎回來了一些,又似乎消失地更快了,所有的回憶都灰蒙蒙的,似乎罩上了一層注定悲劇結局的陰影。

他早該知道的,他日日恐懼、夜夜擔憂的自己與師尊反目成仇終有一天會到來的,是他一味地逃避,沉溺于自己騙來的美夢。

現在,這一刻到了,他還是在師尊面前暴露了,再過幾息,江予淮或許就會找來了。

找來……會說什麽呢?

會斥責他嗎?會對他露出失望的目光嗎?師尊會親手殺了他嗎?

總之,肯定會被讨厭吧。

幸好他還沒讓江予淮知道自己喜歡他,否則只會更加被讨厭了,畢竟來自怪物的感情對江予淮來說只會是麻煩。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雲知感覺自己的眼淚快流幹了,眼角發澀。

【你是怪物。】

耳邊似乎還有來自無面佛惡意的聲音。

【既然知道自己是麻煩,那為什麽不去死?】

【反正你不會徹底死亡,現在死了也是一了百了。】

【你除了口頭上的道歉,還有什麽?還不如死了來得更有誠意。】

“我……”雲知張了張嘴。

他這一世确實什麽都沒給江予淮,甚至還占用了對方的切玉劍。

一想到自己剛才刺傷江予淮的劍是怎麽來的,雲知就又止不住眼淚了。

【去死吧。】

【去死吧。】

【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

不能死。

這是雲知的第一反應。

至少要把劍還給師尊才算兩清。

還劍……

他遲鈍的腦子緩緩轉動,從一團亂麻中找出一個最為鮮明的記憶。

那是他剛拿到秋霜劍時,思考該去哪找更好的鍛劍材料給師尊時的思緒。

雲知沒測過根骨,以前的修真界也許是要測靈根的,但現在已經不時興這種落伍的行為了,只是聽師尊說過自己的靈根是全修真界獨一無二的。

所以他當時忍不住想,如果能把自己的靈根給師尊的話,那他能給師尊一柄全修真界獨一無二的劍。

這個想法因為太血腥而被當時的他果斷放棄了,倒不是怕疼,他的根骨可以再長,他怕江予淮把他當成瘋子。

但現在無所謂了吧?

只要把劍還上就可以了,他何必在意自己在江予淮眼裏是什麽模樣?左右身份已經暴露,再不會有比現在還差的情況了。

雲知低低地笑了。

他拿起了剛才刺傷江予淮的秋霜劍。

下腹部前正中線,肚臍稍下處是丹田。

沾染着血跡的秋霜劍沒入,雲知的視力恢複了片刻。

他冷眼看着自己切開自己的丹田,白色的靈根在其中,瑩瑩發着光,讓他又想起了院中的梨花樹。

酸澀與難受的感覺再升起,雲知就像是為了以痛止澀一樣,更狠地剖開了自己的血肉,露出更完整的靈根來。

喉間一陣腥甜,被他強行壓了下去。

遠處傳來了白鶴振翅的聲音,他不用擡頭就知道這是江予淮趕來找他了,于是幹脆利落地一劍砍斷了那根尚且發着光的白色靈根,血淋淋地拿了出來。

“雲知!!”

他聽見了江予淮的聲音。

啊……師尊好像很少這麽連名帶姓地叫他,師尊總是會很縱容地叫他“知知”的。

雲知有些恍惚地想。

果然,師尊很生氣很生氣吧。

他看見落在自己身前的身影,當年的小孩早已與師尊平視了,但好像怎麽都追不上也抓不住年長者的身影。

沒關系,他不抓了。

雲知模模糊糊地看着江予淮笑,然後就見江予淮快步走了過來,步伐似乎都有些淩亂。

“雲知,你……”

“師尊。”

雲知直接打斷了江予淮刺耳的稱呼。

他一開口,原本壓在喉間的血就止不住了,一口鮮血湧出。

“咳……咳咳。”

雲知低頭,見血沾到了白色的靈根上,于是找了一片尚且幹淨的衣袖,把手中的靈根給擦幹淨。

他的觸手也沾上血了,其實雲知是想把觸手先收起來的,但血一時間流的有點多,他稍微有點虛弱,暫時控制不住。

結果在最後的一刻,還是要以怪物的身份和江予淮道別啊。

雲知慘然地想。

江予淮被打斷了話,幹脆不說了,上來就想給他送靈力,但被雲知輕飄飄地避開了。

白發少年一身血污,衣襟也是紅的,只有手上依然幹幹淨淨。

他嘴角嫣紅,是血跡,彎起眼睛笑的時候像是個過分漂亮的厲鬼。

雲知以一種不容置喙地力度,把靈根送到了江予淮因為緊張而不斷顫抖的手上。

“師尊,還你。”

“……什麽?”

江予淮一時之間沒有理解,還試圖着給雲知送靈力療傷。

雲知滿意地看着江予淮捧着自己的靈根,也不管傷口還在流血,伸出了還算幹淨的幾根觸手,将江予淮從腰腹纏繞到了脖頸。

他以前從來不會這麽膽大包天的,他只敢趁着師尊睡着的時候抱抱師尊。

但他都要走了,就讓他最後任性一下吧。

又有幾根觸手安靜地纏上江予淮的四肢,就在江予淮以為雲知和上一世一樣,想要将自己拖走的時候,他就見雲知放了手。

“我先給你療傷,你的靈根現在還能接回去,有什麽事我們慢慢說,你想把師尊關起來也可以,我沒有不喜……”

“師尊,我是說,還給你。”雲知很有耐心地重複。

也許是終于準備離開,雲知的語調帶着不正常的興奮,與他此時的狀态完全相反:

“這是我還給你的,師尊可以拿它鑄劍,如果不喜歡的話丢了也可以,我之後可以給師尊尋別的,不喜歡靈根的話還有我的觸手,唔……要砍幾根給你才可以?十根?一百根?一千根?”

“雲知。”江予淮微微蹙眉,“你現在的狀态不對勁,先別說了,先坐下來……”

“我很好。”雲知再次打斷了江予淮的話。

他低笑着,用手碰上了江予淮的臉。

“是覺得我恐怖嗎?覺得我不正常嗎?師尊,我一直是這樣的啊,我從頭到尾就是個怪物,我——咳咳咳。”

雲知又咳出了一口血,擦掉後對上江予淮擔心的目光,啞然失笑。

他擡起自己的觸手,全然破罐子破摔:

“看見了嗎?我是怪物,我不會死,哪怕剖了靈根我也不會死,過段時間就會長出來——哦對,所以如果一根不夠鑄劍的話師尊可以和我說,我還可以給你再剖一根。”

“就是要等一段時間……”雲知的語氣又低了下去。

“我想走了,我好累啊,師尊,對不起。”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總在騙你,我怎麽都裝不好人類,你送我的太多了,我不配,我現在只能想到這個辦法還給你了。”

他又哭了,前言不搭後語的,全然不似剛才的清醒,實際上從身份暴露的那一刻起,雲知就沒有真的清醒過。

“師尊、師尊……江予淮。”雲知一念這幾個字就哭得更兇了。

他淚眼朦胧的,撿起剛才被自己丢在地上的秋霜劍,看着站在原地若有所思的江予淮,搖搖晃晃地就想離開。

眼前似乎又開始籠罩起白霧,雲知不想看,也不想聽。

他輕聲道:

“師尊贈我劍,我以……仙骨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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