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發子彈 | 黎未舒13

第044章 第4發子彈 | 黎未舒13

【44】

科學研究本身是無害的。寧天華沒有想害誰,只為研究孜孜不倦。大學時他就有所突破了,但是導師太貪婪,想侵吞他所有的成果,将他排擠出大學。

寧天華選擇一個平靜的初中繼續試驗。

當實驗進行到一定程度時,他不滿足于小白鼠,而是開始用自己做實驗——淡化所有人對他的記憶。

這很瘋狂,但他做到了,所有接觸他的人都跟閱後即焚似的。

然而,天才可以改變人的記憶。

卻改變不了人的貪婪。

他遇上了賈家。

審訊室裏,寧天華冷靜地陳述:“人不是只有善良和邪惡,還有透明,我就是透明。我本身既不善良也不邪惡,我只是努力模仿正常人。小時候我解剖家禽,觀察它們的身體和死亡,我的父母特別驚慌地訓斥我,說善良的孩子不會這樣。為了讓他們不像看怪物一樣看我,我一直模仿善良。”

正常活着,當一個善良的人。

寧天華找到了一種最直接的方式:捐贈。別人獲得了幫助,他獲得了善良。

既正常,又善良,并研究着前人沒有涉及的領域,他很知足。就在他以為自己會披着善良的色澤一直透明下去時,賈大光出現了。

寧天華這樣形容:“在我眼裏,小白鼠是小白鼠,人也是小白鼠。我很少觀察人,但賈大光和賈東那麽卑劣,我就很好奇,他們會做到什麽地步,我像觀察小白鼠一樣觀察他們,直到他們打了寧哲。”

寧天華人情淡漠。

但他從小就被教育:不能讓外人欺負弟弟。

Advertisement

于是,寧天華找上賈大光。沒想到,賈大光的态度特別惡劣,不止嘲笑他辱罵他,甚至動拳頭打他。寧天華情急之下,拿出了試劑。

“一克?呵,他不值一克!一毫克的藥劑都不到,他出現了幻覺,認為我死了,瘋狂地開船跑了,跑之前還罵我活該。我濕淋淋地站在岸上,很生氣,就有了一個想法:像他這樣的人,既不善良也不正常,為什麽可以一直好好的?”就在那一瞬,透明的人變成黑色。

說來也巧,SLK的大BOSS目睹了這一切。

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竟然可以把一個惡霸耍得團團轉。

“你想研究?我有錢!我有人!我有地方!你要什麽我都能給你!”大BOSS洞察人性,他賭天才的人性也差不多,“你很煩被他們打擾吧?我把你藏起來,他以為你死了就不會再糾纏了。”

于是,寧天華「死」了。

「死」後的寧天華一心一意的研究,壓根兒不用去模仿正常人。

沒多久問題又來了。

寧天華的弟弟寧哲腦子不太靈光,從小到大都是父母鋪錢鋪上大學。才進入社會,就遭遇到了“騙貸”,稀裏糊塗背了幾百萬的債,被□□追着讨債。

他當然出手救了弟弟。

對于詐屍的哥哥,寧哲又驚又喜。

要不怎麽說寧天華是天才,天才的想法就是跟別人不一樣。見到弟弟,他忽然有一個想法,能不能讓所有人致幻,認為寧哲是寧哲,他也是寧哲呢?

具體怎麽做到的,全是專業術語,季容夕聽了半天沒聽明白。

總之寧天華就是做到了。

“那一天,你送象牙觀音給大BOSS,在房間等他時,你找寧哲搭話。你是不是只能想起寧哲,其實我就在他旁邊。”寧天華冷靜地說。

“你說什麽?”季容夕難以置信。

自己就是瞎了,也不會看漏一個大活人吧。

“你的眼睛沒有欺騙你,但你的意識神經欺騙了你。當寧哲說話時,你以為是寧哲;當我說話時,你也以為是寧哲;即使我們倆同時站在你跟前,你的意識裏還是只有寧哲一個人!”

寧天華平淡的臉、平淡的表情、與常人沒有什麽不同,但輕描淡寫就讓人無比的戰栗。「當時,真實的記憶是怎麽樣的?」季容夕心在輕顫,這一切太不真實。

“寧哲沒理你,光看地圖。他就說六順團在哪裏,他感興趣了。可惜他分不清幫派,你用強力磁扣貼一個一個地貼過去,最後貼成了一只天鵝。寧哲說像天鵝,你說大輪廓像一圈草,圈起來就是一個天鵝徽章。”寧天華平靜地回憶。

天鵝徽章?

自己說過這樣的話嗎?季容夕完全沒印象。

“我當時在考慮,致幻需要一個清晰的開始——這樣才能知道致幻是否開始、是否見效了——天鵝徽章就很不錯。當然你永遠都想不起了,因為我當時更改了你的記憶。”寧天華用平靜的語氣說着不可思議的事情。

寧天華說的是真的嗎?

季容夕不敢深想。

在SLK時,季容夕搭讪過寧哲好幾次。

難道其實是寧天華?

“不錯。有一次你抱了一只貓,有一次讓我聽歌,有一次帶我去吃挂爐烤鴨。那時候,我就覺得你不正常,正常人不會理寧哲,原來你是卧底。不用辯解,我知道你就是缪夕。”寧天華的洞察力已非尋常。

“總該那麽一兩次,我遇到的是寧哲吧?”

“最後一次吃飯的是他。”寧天華沉吟,“我告訴他,你就是畫天鵝的阿夕。”

那個被徹夜審訊的、身上有傷的、顫抖着雙手送自己象牙觀音的,是寧哲。寧哲說「本來就是你的,還回你」,原來是這樣,「不留下來嗎」,說這樣的話的寧哲是怎樣的心情。

季容夕的心鈍鈍地疼,好半天問:“為什麽把消除幻覺的氣體放在象牙觀音?”

“寧哲喜歡觀音,經常擦拭,他就不會淡忘我這個哥哥。”寧天華終于有了一絲人情味,“作為一個正常人,我希望自己被家人記住。”

“寧哲為什麽會自殺?”

“也許是寂寞,也許是頓悟了生命的虛無,他一直都知道我在做什麽。他把象牙觀音送給你後,問我天鵝什麽時候爆炸。”

天鵝鳴響,生産的是致幻劑。

季容夕問的最後一個問題是:“你想讓我們同時産生什麽幻覺?”

寧天華揚起臉:“幸福。”

——如果說記憶都被更改。

——那麽,此時此刻的對話是真實的嗎?

——如果産生的是幸福的幻覺。

——沉溺片刻又何妨。

審訊室裏。

“孫明,我問最後一遍,賈大光一家是誰殺的。”季容夕攥緊錄音筆。

“就是我。”

“寧天華對你有恩,你知恩圖報沒問題。可你想過沒有,8年前,黎未舒選中了你,信任你,一直提拔你,對你也有知遇之恩啊。即使被背叛,他還是為你争取減刑的機會,你就沒有一點愧疚嗎?”

“開弓沒有回頭箭,人是我殺的。”

賈家一家的死狀,不掙紮、不恐懼、分明就是致幻劑的效果。怎麽讓孫明坦白呢,季容夕打開前一天的寧天華的審訊視頻。

「寧天華,在你眼裏,除了親人,別的都是小白鼠嗎?」季容夕問。

「我都說過了,還需要再重複一遍?」寧天華回答。

「孫明呢?」

「他,也沒有什麽不同。」寧天華很冷淡。

觀看至此,季容夕以為孫明會憤怒,沒想到,孫明特別深情地注視着視頻裏的寧天華。

“孫明,你聽到了吧。”季容夕提醒說。

“一清二楚。”

“寧天華根本沒有人的情感,你何必為他隐瞞?”

“沒有情感是原罪嗎?他沒有情感,卻是讓我生存下來的人;他若有情感,知道人心險惡,就不會資助那個公益機構,而我也會死于饑餓。所以,沒有情感是錯嗎?”

将一個純白的天使染黑,是可悲的;将一個沒有善惡屬性的透明人染黑,不也同樣可悲嗎?

寧天華本身無善無惡,父母引導他向善他就向善,即使是不包含感情的善。

社會引導他向惡,他就是惡。

只是他的惡殺傷力太大。

導致人們将他的惡歸結于沒有感情。

季容夕沉默片刻,播放出後面的審訊片段,寧天華毫無感情地敘述着。

「我死後一年,大BOSS說有個人在查我,叫孫明。我記得孫明,每一年公益機構都會寄他的照片給我,鼓勵我繼續資助下去。我不需要被回報,但被他這麽記得,我很高興。」說着高興,寧天華也沒有高興的表情,「孫明舉報了會長,肯定會對賈大光下殺手。正常人殺人會坐牢,我認為很可惜。」

「你可惜什麽?」

「可惜他會坐牢,他沒必要坐牢。所以,當晚我就去殺了賈家一家。」

孫明拼命隐忍着,眸光閃爍。他仰起頭,最終将眼淚逼回了眼眶,慢慢苦澀。當年,他看到賈家一家的死,十分震驚,執着地追查下去,最終邂逅了寧天華——以前他以為是天意,現在想來是寧天華主動走過來的。

兩人見過幾次,寧天華很少提他在做什麽。

孫明猜到一二卻不願追究。

後來,他成了「天鵝徽章專案組」組長,查到的事越多,隐瞞得越多。他不想讓人查到寧天華,暗箱操作,成功地将這個案子變成陳年懸疑案,只是沒想到黎未舒回來了。

知道陸洲查到寧家時,他知道捂不住了,于是铤而走險向陸洲出手了。

季容夕問最後一個問題:“孫明,你見過天鵝徽章嗎?”

孫明沉默良久:“沒有。”

所以,孫明從未陷入幻覺。

所以,寧天華也并非完全透明,至少他對寧哲和孫明都不再透明。

西丹市的水果又多又新鮮。

白景把牛奶、香蕉、藍莓放進榨汁機。

白色、淡黃、深紫,在刀片中旋成淺紫色的液體。

白景将果汁遞給黎未舒,又拿出幾條藥煙:“醫生讓我轉送給你的,說這是抑制幻覺的藥,還說你最好永遠別回事發點,不然會引發記憶混亂。你不是髒腑受傷嗎,跟幻覺有什麽關系啊?”

黎未舒舉起手中的象牙觀音:“我找到了更好的藥。”

象牙觀音,經過寧天華的特殊處理,浸染過藥劑。觸摸能讓人恢複或保持清醒,比藥煙管用多了。那一晚,黎未舒手握觀音,撥開重霧,豁然想起在哪裏見過——在大BOSS的手心裏!

「我的人在哪裏?」黎未舒急切地問。

「如你所見!」大BOSS攤開了兩手的掌心:一只手是一個裝有致幻劑的透明瓶;另一只手,是觀音像,以維持他自己的清醒。

致幻劑釋放的一瞬,所有突擊隊員都目擊到了「天鵝徽章」和「炸|彈」。「天鵝徽章」是致幻開始的象征,「炸|彈」是共同恐懼的幻覺。只是,黎未舒沒有看到天鵝徽章,他的幻覺是一根白骨——季容夕的死亡遠比爆|炸更令他恐懼,這種恐懼甚至打破了群體致幻。

白景匪夷所思:“于是說,大BOSS放完致幻劑就跑了,死的可能是替身?”

黎未舒:“是啊,你看麻煩不麻煩。”

好友相聚,不提這些了。

白景調侃說:“你老這麽摸觀音的衣服是大不敬,不如雕成串,想怎麽盤怎麽盤。”

“好想法!”

咔——

陸洲推門進來了,一臉寒霜。

感覺不太對,白景先挑起話題,責怪陸洲不顧上級的阻攔,堅決回地球,還以「不告而別」來表達自己的決心,氣得上級直跳腳。

“陸洲,你為什麽急着回地球啊!”白景抱怨說。

“你知道我的習慣。”

“什麽?”

“我習慣于每發現一個新星球,先插上我的旗幟,宣誓主權。沒想到,上次回來一看,星球被別人插了旗幟,還是綠色的。我現在不回來,等着易主再回來嗎?”陸洲看了一眼一直沒說話的黎未舒。

綠色的旗?

白景蒙了一下,看向黎未舒。

黎未舒開口:“要說先後,也是我先的,我跟他聯絡了四年。”

陸洲怒了:“誰先來,誰後到,你心裏不清楚嗎?我從一大堆人裏挑出你當上線,你上任之前,我就說得明明白白:我要這個人!你跟我說什麽先後!”

當初,陸洲發現季容夕原來的上線不給力,就物色更合适的人,選中了彼時抑郁不得志的黎未舒。黎未舒通過努力,最後成為摧毀計劃的總負責人,除了自身能力之後,與陸洲的背後出力不無關系。

黎未舒握緊杯子:“我理虧!我愧對你的恩情!可你們又沒有确定關系,我怎麽甘心!”

陸洲心口一悶:“……”

是啊,季容夕不是星球,不是他單方面宣誓主權就可以的。正如黎未舒數的那樣,這兩年,滿打滿算,他跟季容夕相處不超過15天。再暧昧,終究沒有明确關系。

“他有選擇的權力,我只是給他多一個選擇!”黎未舒狠下心。

“你要跟我争嗎!”陸洲被激怒。

眼看戰争一觸即發,白景連忙擋在中間,這是争風吃醋沒跑了:“你倆怎麽了,怎麽幹上了?”

“你別說話!”黎未舒和陸洲同時暴躁。

“我……”白景郁悶了。

吱,門又開了。

季容夕朝裏看了看,往這邊走來。

陸洲和黎未舒同時閉嘴了,各自拿着果汁喝,都憋着一股氣。

而季容夕神情愉悅,步子悠悠然。

看到這個讓兩個好友反目的人什麽都不知道,白景惱火了:“季容夕!你過來!”

莫名一股火藥味,季容夕狐疑了。

白景指着陸洲和黎未舒,很幹脆地說:“二選一!帶走!”

季容夕愣了:“……”

黎未舒凝了他一眼,煙眸含霧,絕難見到的傷懷;陸洲正對吧臺,背對着他,看出表情,背影僵直,像一尊雕塑一樣一動不動。

季容夕忽然笑了:“你們玩什麽呢,陸洲,我有事跟你說。”

陸洲沒好氣:“什麽事?”

季容夕:“外面說。”

季容夕不由分說地拉起陸洲,跟那兩位說了一聲「我們先走啦」,飛快地拽離了。

出來後,季容夕松開,悠悠踏在石板路。

陸洲還在想黎未舒的事,見季容夕一直沒開口,煩悶地問:“拉我出來幹什麽!什麽事!”

季容夕:“散散步。”

真是的,還沒跟黎未舒理論清楚呢,哪有心情散步。陸洲鎖緊眉頭,不經意,一杯果汁奶茶在跟前。季容夕微笑,目光一對視就別開了,似乎有點不好意思。

陸洲驀然領悟,季容夕是用行動回答了嗎?

一瞬間,晴空萬裏。

就說自助果汁店裏,只不過半分鐘,只留下了一陣風。

“未舒,我看你算了。”白景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你就是拉偏架。”黎未舒苦笑。

“你跟陸洲争什麽呀?就不說誰先誰後,陸洲對你先是提拔,後是扶持,又送到新星治療。就這你還挖他牆角,走哪都說不過去啊。”白景開導。

“我知道,我欠着他。”

“你還不甘心啊,你沒見剛剛季容夕的态度嗎?”

“我知道。”

黎未舒知道會是這樣。曾游戲人間,深陷于各種糾纏裏不知真心為何物。等明白自己的真心之後又倉促下手,反而讓事情無可挽回。情無處可去,恩也不可背棄,陸洲,是他不能背叛的人。

許久,黎未舒說:“甘心了。”

“甘心了就好,哥帶你去玩玩,過了今天大家還是兄弟。”白景拍拍他的肩膀。

“還能嗎?”黎未舒低笑。

“陸洲心大,氣過了就好。只要你以後不亂伸手,他不會計較的。”白景暗暗松了一口氣,真是讓人有夠頭疼的,好在,黎未舒不全是感情用事,終究是顧着各種複雜的情誼的,相信,他很快會走出來吧。

這麽想着,白景心情愉悅起來。

後來,黎未舒找陸洲深聊了一次。

陸洲才釋懷。

而黎未舒也恪守諾言,從此再未越雷池一步。他本就是游戲人間,仿佛追求就是一時興起而已。所愛隔山海、隔星辰、隔無法觸摸的記憶晨霧、隔着……黎未舒習慣性地伸進口袋,沒有煙,有微涼而暖的串兒。過去美好,又豈知未來不會更好,反正年輕,總有大把的時間,好好去尋找吧,黎未舒揚起懶懶的笑。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