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承認父母不愛自己,這确實很令人難受。可不知怎麽的,季然卻也隐隐松了口氣。

他覺得自己似乎想開了,不再耿耿于懷父母為什麽更喜歡弟弟,難道是因為他性格不好,讓父母失望了嗎?不,都不是,只是因為他們不愛自己而已。

至于為什麽不愛他,可能沒有從小帶在身邊,所以感情不深厚,也可能是他性格就不如弟弟活潑,不能給父母提供情緒價值。季然其實是明白的,比起他這種乖巧的孩子,父母更喜歡嘴上讓他頭疼,但又嘴甜粘人的調皮弟弟。

但這都無所謂了,他不會再和弟弟比較,也不再執着那虛無缥缈的父愛母愛。

季然擦幹眼淚,他沒有強迫自己不許哭,可他卻隐隐覺得,自己不會再因為家人掉眼淚了。

“謝謝你,”季然擡頭看向寒深,突然輕松了許多,“我現在感覺好多了。”

寒深看了他一會兒,确認他真的沒事兒了,這才說:“那你想清楚怎麽辦了嗎?”

他想清楚了道理,但一時間還不知道該如何行動。

季然搖頭:“那畢竟是我父母,我做不到徹底抛棄他們,但繼續下去又很痛苦。”

而且肉眼可見,這個痛苦還将伴随他許多年。

就像是鈍刀割肉,哪怕他明白了父母不愛自己,也不再對他們抱有期望,但可當他和父母見面,依舊會感到一股剝皮抽筋的痛。

“我是不是離開他們更好?”季然問寒深,可話一出口,他自己先遲疑起來。

離開确實能遠離痛苦,可他能保證一輩子都不見面嗎?而且他爸媽真的罪大惡極到如此,能讓他徹底不聞不問嗎?

到時候他在外面逍遙快活,爸媽卻在老家吃苦受難?

季然做不到這麽絕情。

“可以有很多種應對方式,但如何行動取決于你的想法,”寒深問季然,“你痛苦的點在于父母在資源和情感上都偏心你弟弟,而沒有平等的對待你嗎?”

季然想了想,說:“是,但也不是。”

他告訴寒深:“我現在能自己掙錢了,還可以補貼家用,我其實并不在乎爸媽把錢給誰花,甚至也願意培養我弟弟。”

“所以是因為他們沒有給你情緒價值?”寒深說,“你給他們經濟援助,但在情感上又受他們壓制,所以才覺得難受?”

季然猶豫了一會兒,點頭:“是這樣。”

寒深:“那你需要改變相處模式,讓他們給你提供情緒價值,只有這樣你才會給他們錢。”

季然搖頭,有些失落地說:“沒這麽容易的,他們做不到。”

寒深:“那你就斷掉經濟支援。”

季然愣了愣。

寒深:“如果他們還不改變,依舊用那一套方式欺壓你,那你就離開他們。”

季然徹底呆住了。

“你要有結束一段關系的勇氣。”寒深對季然說,“只有讓他們知道你的底線,知道你真正會離開,他們才會重新審視和你的關系。”

季然幾乎是茫然地問:“可如果我離開,他們依舊不願意好好對我……”

寒深安靜地看了他一會兒,溫和道:“我想你已經知道了答案。”

季然沉默了很久。

但最終他下定了決心,擡起頭對寒深說:“我明白了,如果真正走到那一天,我不會再重蹈覆轍。”

“但你也不用太沮喪,人是可以被改變的,”寒深告訴季然,“只要方法得當,父母比你想象中更容易改變。”

“方法得當?”季然注意到了其中的關鍵字。

“規則,獎勵與懲罰。”寒深進一步解釋,“你制定規則,然後由你給出相應的獎賞或懲罰。如果執行得當,你就能拿回這段關系的控制權。”

季然在心裏默念了一遍,一時間有些無所适從。

他不是一個控制欲強的人,甚至有些讨好性格,雖然他也在嘗試改變,但一時間還很難執行這一套行為。

“你養過寵物嗎?”寒深突然問。

“沒有。”季然搖頭,想了想又補充,“小時候家裏養過貓。”

“就比如說養貓,”寒深對季然說,“貓抓人、咬人是不對的,所以我們要避免這類行為,貓咬人時通過大叫、冷漠的離開作為懲罰。但我們希望貓咪親人,配合清潔,外出就醫。這種時候我們就可以給貓條、小魚幹作為獎勵,強化正面行為。”

季然明白了:“如果我爸媽表現好,我就可以多給一些家用,他們表現不好,就可以少給或者不給。”

“這只是一方面,”寒深說,“在相處過程中,如果他們的行為言語讓你不滿,你也要給出直接強烈的負反饋,明确自己的底線。次數多了,他們大概率就會按照你期望的方式來對待你。”

季然之前和父母相處遵循的是情緒和本能,很難真正理智起來,所以他處在一種混沌的痛苦中。

可當寒深把問題和他拆開,再分解成步驟,季然突然覺得這件事也沒這麽難了。

他有了離開的勇氣,也有了維持關系的方法,不管和父母關系變好或變差,他都不再恐懼。

這讓季然感到有些興奮,可興奮之餘,他又感覺有些落寞。

寒深注意到了他的情緒,又問:“還有什麽問題嗎?”

季然搖頭,但過了一會兒又說:“我覺得這種關系有些冰冷,就好像他們不管做什麽,都不能影響到我了。”

寒深:“你的感覺沒有錯,這是你單方面的控制。”

“可我覺得,”季然有些遲疑,在寒深鼓勵的目光中又繼續說道,“可我覺得真正的健康關系不應該是這樣,不應該只掌握在一個人手中。反正就我自己,就算我用手段掌握了這段關系,我也不會太開心。”

季然等待寒深說點兒什麽,但寒深只是看着他,漆黑的眼中多了一些複雜的東西。

“對不起,”季然有些不好意思,“我是不是說錯了?”

寒深卻閉上了眼,他身體緊繃,表情突然很奇怪,似乎是在忍耐什麽,又像是因為什麽而亢奮。

季然歪了歪頭:“Samuel?”

寒深深吸一口氣,飽滿的胸膛随着呼吸起伏。

當他再次睜眼時,表情已經恢複如常,帶着恰如其分的鼓勵和稱贊:“沒有,你的感覺很敏銳,這确實不是一段标準意義上的健康關系,準确來說,這是一種單向關系。畢竟你家人不是好的接受方,這是沒辦法的事。”

季然也明白,這已經是他當下的最優解,當親情成為一種責任,能維持表面和睦就已經很不容易了。

“但這并不代表規則、獎勵和懲罰這個機制不适用,”寒深告訴季然,“真正的良性關系是施加方和接受方都能感受到樂趣,并且從中獲得成長。”

這對他來說太陌生了,季然一時不太理解。

寒深說:“就比如你聽從我的建議,按照我規定的方式行事,你解決了自己的困境,也對我産生了一種正反饋。我們雙方都從中受益,就可以說這是一段良性的關系。”

他和寒深?施加方和接受方?

季然有些茫然地張嘴,他此前完全沒有接觸過這個概念,可光聽寒深這麽說就心跳加速起來。

寒深:“你反感被我引導,接受我的建議嗎?”

季然臉有些紅,輕輕搖了搖頭。

寒深:“我禁止你回到過去,禁止你繼續讨好父母,你會感到排斥嗎?”

季然搖頭:“相反,我很感激。”

寒深總結:“這樣的關系就會給雙方都帶來美好的體驗。”

“可是,”季然還是不太理解,“引導、建議、獎勵我都明白,但真的有人會從規則和懲罰中感受到樂趣嗎?”

“規則是很廣泛的,”寒深告訴季然,“除了一項項具體的限制,也可以看做人際交往的底線。規則是一種你為自己準備的,決心維護,不容自己和他人冒犯的東西。”

季然這下明白了,社會上的規章制度其實也是規則,人類都是在這樣的規則下生存。

他又問:“那懲罰呢?”

寒深卻不說話了,只是用那雙幽深的眼眸注視他。

季然這才發現,寒深其實有一雙非常溫柔的眼睛,他五官立體但并不粗野,而是帶着東方人的雅致。這讓他看起來沒有那麽多侵略性,更偏向溫和的引導,不動聲色的控制。

寒深的眼珠非常黑,像黑玉,又像是夜空中星星。季然剛開始還能和他對視,可是看久了就有點兒受不了,他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沉了下去。

季然于是低下了頭。

可他發現寒深還在看他。

這讓季然多少有點兒手足無措,他今天哭了這麽久,眼睛肯定都腫了,頭發也沒洗,整個人邋遢得要命,他一點兒也不想以這幅樣子出現在寒深面前。

可他又不願意離開,最關鍵的談話已經結束,他如果現在逃走,很可能再也沒有機會坐在寒深對面,聽他說工作以外的事情。

季然喜歡這種感覺,比起具體的金錢和物品,他更喜歡沉浸在這種抽象的東西裏。

沒什麽用,但讓他感到快樂。

就在他以為寒深不會再回答他,而打算岔開話題時,寒深卻說:“懲罰同樣如此,不是說打手心這種體罰才算懲罰,實際上,我讓你學着懲罰父母,并且在必要時選擇離開,這其實也是一種對你的懲罰。”

季然聽迷糊了:“這是對我的懲罰?”

寒深:“因為我知道這會讓你痛苦。”

季然臉有些熱。

可他覺得寒深說錯了,至少他不認為這是懲罰。改變雖然痛苦,但他願意忍受,因為他知道這是正确的。

寒深卻以為他還是沒明白,又繼續道:“當然,單純施加痛苦是低級行為,懲罰不是目的,關鍵是要讓對方意識錯誤,然後在下次改善行為。”

季然其實明白的,如果不是寒深推了他一把,單靠他自己,不一定有立刻改變的勇氣。

他很感激寒深。

可不知為何,季然的臉更熱了。

季然覺得寒深現在看起來性感得可怕,整個人都充滿了魅力,一舉一動都散發着致命的光芒。

他明明什麽都沒有說,什麽都沒有做,卻能讓季然沉浸在陌生的喜悅中,甚至産生了一股很輕的眩暈。

季然又有點兒開小差了,思緒不受控制地跳回了和寒深擁抱的時候。

“啪——”

空氣中爆開一聲脆響,像是鞭子抽打皮膚的聲音。

季然身體本能地抖了一下,他以為自己被打了。

但他并不感到痛。

回過神來才發現,寒深只是拍了一下他自己的掌心。

不知什麽時候,寒深手裏多了一根皮鞭。

那甚至稱不上皮鞭,只是茶幾上裝水果刀的皮刀套。

只是寒深不知什麽時候把刀取走了,只剩下20厘米長,寬2厘米左右的皮套,剛才他就是用這個東西打自己掌心。

黑色皮質和皮膚接觸,有一種令人眩暈的錯覺。

季然一時看得有些失神。

“啪——”

那股聲音又響了起來,寒深拍打自己的掌心,似乎在試探下手的力道。

寒深沒有看季然,可他在說:“Julian,你又走神了。你如果一直走神,我們的談話會很難進行。”

季然霎時面紅耳赤,他終于明白過來,寒深在用這種方式提醒他。

或者說是……懲罰他。

季然感覺有些難堪,可內心深處又湧出了一種莫名的興奮。

他看着寒深這雙手,覺得他一定很适合戴手套,尤其是黑色的,皮質的,薄得完全貼合他雙手輪廓的那種。光是想象這一幕,季然就感到了一股難以抑制的喜悅。

他正想說點兒什麽,或者記住寒深接下來的動作,寒深卻把手裏的東西放到一旁,說:“談話到此為止,你可以離開了。”

就像是在電影院看完一部精彩的電影,季然感到喜悅和充實,但也因為結束而感到失落。

可他也知道,自己在這裏待得夠久了。

季然沒有表露出留戀,他站起來沖寒深鞠了一躬:“謝謝您願意幫助我,我很感激。”

寒深點點頭,又說:“你今天的任務就是回去後,拒絕你父母不合理的需求,同時表達自己的真實感受。”

竟然還有家庭作業。

季然心中那一丁點兒失落也消失了,點頭道:“我知道了。”

寒深:“完成後向我彙報。”

彙報?

季然心跳漏了一拍,有些期待地問:“那我可以給您打電話嗎?”

這有些超出了寒深預料,他看了季然一眼,但還是說:“如果你願意,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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