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老者神色如常,神色實在叫人看不穿是喜是悲。
“為師倒要看看,讓你小子日日念叨的神廚究竟有何妙處?”
終于,老者提步往膳堂裏走去。
方炎心底暗自松了口氣,今日的急躁實在不像他平日作風。
……确實失态。
可要問後悔與否,他肯定想都不想就立即搖頭。
被老師罵一頓,總也好過往後腹中饑餓時日日後悔。
兩人一前一後走入膳堂,眼前情景終于讓老者眸中閃過絲異色。
看到盡頭的人,看衣袍只有大半是書院弟子,穿其他樣式狍子的明顯是別家書院學生。
“怎會有如此多其他書院的學生?”
老者皺眉,略有些不喜。
“方式燈泉縣的書院,誰不知咱們飛虹書院膳堂啊!”方炎笑,語氣中竟還帶着絲自豪。
得意的神色又招來老者一記眼風。
“不知曉的還以為你是飛虹書院的山長呢!”老者冷飕飕地說道。
方炎立即收斂表情,端正立好。
老者轉過頭去,看見廚房裏走出個眉目舒朗的中年男子,手裏抱了個帶蓋的大桶。
“蝦粥熟了,有要吃蝦粥的來這邊排隊。”
男子話音一落,排隊的人群裏呼啦啦移過去幾十人。
老者眉心微跳。
大堂裏看似擁擠,但亂中有序,隊伍從略有些簡易的桌前彎彎繞繞排到門口。
下一瞬,一股子鮮香飄散開來,整個屋子中都彌漫着這氣味。
“河蝦?”
“是蝦粥。”方炎眼睛大亮,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兩步。
“能用河蝦熬粥之人,倒是讓我有些另眼相看。”
河蝦別說在這麽個小小縣城,就是都城也屬稀品,尋常人家根本買不到此物。
能舍得用河蝦熬湯,也不枉每月得到如此多的朝廷撥款。
老者乃是都城弘馬書院的山長呂州。
此次前來飛虹書院,一是看望多年未見的老友,二便是來此将弟子帶回都城。
方炎作為他門下最後一個入室弟子,呂州對其傾注了相當多的心血。
奈何此子生性叛逆,竟在宮宴之上當皇上的面毆打朝官之子。
哪怕聖上是方炎親舅舅,也不可能當滿朝文武百官偏袒外甥。
最後不輕不重地将人發配到這麽個偏遠縣城做教授。
其實早在三年前聖上就寫信喚方炎回都城,可這小子偏生發起牛脾氣不肯回都城。
這一熬就是整整四年。
當然,來到燈泉縣之前呂州覺着是煎熬,可真見到人之後卻覺聖上和長公主多慮。
明顯胖了圈的方炎簡直是樂不思蜀。
方炎倒是答應回都城,可又提出個想讓他請膳堂掌勺回弘馬書院的請求。
呂州覺着荒唐,但弟子實在堅持,無奈只好前來一探究竟。
“老師,我帶您去尋艾掌勺。”
方炎在前面帶路,呂州在後面觀察那些書院學生。
面色紅潤,神采奕奕,并未見到一個面黃肌瘦的貧苦之相。
“方教授。”
就在這時,那負責打飯的中年人也看見方炎,朗聲招呼了聲。
“艾兄,今日這蝦粥瞧着甚是不錯。”
方炎湊上去,低頭往木桶裏看去。
艾奕辰哈哈一笑,問他:“後廚還有,你直接去廚房自取?”
“今日我不是來吃飯……也是來吃飯的,不過在此之前我得先尋艾掌說點事。”
呂州到這時算是知曉弟子為何胖了一圈。
說話時候眸光就沒離開過那桶粥,若不是他在場,想必早已開吃。
“瞧你那沒出息的樣兒!”呂州冷哼。
若是讓皇上皇後知曉心心念念的外甥竟因個書院膳堂不肯回都城,不知會不會将禦膳房的廚子全都責罰一頓。
“艾兄先忙,我們先去尋艾掌勺一趟。”方炎拱手。
廚房裏很忙碌。
每個竈臺前都有人,可唯獨不見艾弛的身影。
廚房裏有四口大竈,兩口小竈。
靠近膳堂的那面牆開了個窗口,窗口後兩口竈。
屋子正中兩口竈中間有個架子,擺滿了大大小小不少罐子。
小竈在窗邊,同樣有個木架子擺滿瓶瓶罐罐。
屋裏很幹淨,桌上菜肉分門別類放在不同盆裏。
呂州走過去細看,菜已經洗幹淨切好段,肉的顏色有些深,應是腌制過了。
“倒是幹淨。”
菜板,廚具,鍋碗瓢盆都很幹淨。
而桌邊那一捆褐色長條形,似是面條又不像是面條的吃食引得呂州好奇。
剛打算過去細瞧,餘光中突然看到後門走進來個毫不起眼的老漢。
老漢身後還跟着串大大小小的孩子。
“艾掌勺。”方炎走向那個老漢。
呂州心中吃驚,面上瞧不出半分異色,背手慢慢朝兩人走去。
“方教授。”艾弛沖這位“熟客”點點頭。
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方炎除了過年那半個月沒法子來廚房,其餘日子幾乎每天都能見到。
過年艾家要回村過年,只要回到書院當天保準能見到他來蹭飯。
日子一久,方炎和艾家人都混得熟了。
“又挨訓了?”
一看艾淩耷拉着的苦臉,方炎就知曉方才肯定又挨了罵。
艾家這一大群孩子,艾彬挨罵頭名,艾淩就是第二名。
“今早去山裏撿柴掉坑裏了,若不是虞楚在附近練功,不知道還要等多久才有人去尋。”艾弛無奈。
一個掉坑裏,第二個去救也跟着掉裏。
就這……第三個不知道回家找人,也跟着去拉人掉了進去。
正說着,艾彬與一個青衫青年說說笑笑也走了進來。
看到那青年長相,呂州愣了愣,眸光便一直定在那人身上再無法移開。
眸光太直白,很快便讓艾彬發現。
他用肩膀撞了撞虞楚,小聲提醒:“楚兄可是認識那位老者。”
艾弛這才發現方炎身後站着個氣質非凡的老者。
一身粗麻,也無法掩飾其身上的書卷氣,艾弛只一眼便知此人是個學者。
“長樂侯府虞老侯爺你可認識?”老者開口直問。
一個虞老侯爺,一個虞楚,不認識就奇怪了……
艾弛望向神色僵住的虞楚,更肯定兩者之間關系匪淺。
前幾年艾俞請了三個“纨绔”少爺來家吃飯,艾弛才逐漸認識了幾人。
書院裏的各種流言聽過就忘,他不會輕易透過別人所說判斷是好是壞。
三個少年本性不壞,有勇有謀,艾弛反倒很贊同家中孩子與他們來往。
虞楚幼時習過武,艾彬相當崇拜其拳腳功夫。
艾軒則很願意向龐雲飛請教學問,從其身上學了不少腹黑的算計法子。
“虞老侯爺是學生祖父。”虞楚拱手。
“你便是被老虞送出去的孫兒?”
“是。”
“這些年我曾拜托老友尋你蹤跡,沒成想今日竟在此處相遇。”
“先生是?”
“老夫是你祖父生前摯友,他去世前曾托我幾人照看于你……你……”
呂州輕輕捋起胡須,千言萬語最終只是化為一聲長嘆。
內宅之事,豈是他一個外人能解決。
就連虞老侯爺不也沒法子才将孫兒送到千裏之外的小縣城來,臨終都不敢将人喚回去。-
“多謝先生牽挂。”虞楚笑着回:“多虧艾掌勺,學生現在吃得好穿得暖,比尋常人家的孩子強了不知多少。”
恨未消,但心态已然變化。
就像艾掌勺教育艾家幾兄弟時所說:恨傷得是己身,于仇人卻根本無礙。
只有自身強大,恨意化為利刃,才可插入仇人血肉之中。
“艾掌勺?”
這是呂州第二次從他人口中聽到這個名字。
回眸往側看去,眸光好似瞬間落入片沉寂的湖中。
老者很普通,唯獨那雙眸子深邃得叫人看不清深淺,就在他看過去之時,眸底波紋蕩開,笑意溢出。
“艾掌勺喚我老師呂先生便是。”方炎介紹。
艾弛微微彎腰拱手問禮:“呂先生安好。”
“艾掌勺的廚藝老夫耳聞許久,不知今日可幸品嘗一番。”呂州直接說明來意。
方炎拼命朝艾弛使眼色,雙眼就跟抽筋似的不停眨。
艾弛剛翹起唇角答應下來,身後幾個孩子搶先繃不住了。
艾淩捂着肚子哈哈大笑,好在立即便被剛趕來的艾軒捂住嘴巴拖走了。
呂州有話要跟虞楚交代。
兩人在艾彬帶路下出了後廚去往竹林細說。
人一走,方炎軟了骨頭似地靠到窗邊凳上,一臉劫後餘生。
“你有事要與我說?”
“還是你有眼力見,我确實有事要說。”
艾弛系上圍裙,走到案板邊拿起刀。
雖沒繼續問,但方炎知曉這意思就是讓他說下去。
兩人年歲相差二十多,方炎應該稱艾弛一聲叔,可不知怎的倒像是老友那般有默契。
“我老師是弘馬書院的山長。”
“……”
艾弛擡頭,不明所以:“然後呢?”
“去弘馬書院做掌勺,賺得肯定比在這多,你去不去?”
“不去。”
艾弛拒絕的毫不拖泥帶水。
“為甚?”
“軒兒彬兒都在飛虹書院進學,我如何能離開此地?”
“那便将家人一起帶去便是,讓他們在弘馬書院進學。”方炎立即道。
艾弛似笑非笑地朝窗外擡擡下巴:“做下如此大承諾,可問過你老師了?”
方炎:“……”
弘馬書院的大名艾弛肯定聽過,不過其嚴厲當然也會耳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