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四個大男人,五菜一湯。
随着一道道菜端上桌,四人的瞳孔同時一陣收縮。
有那麽些不可思議,又有驚喜。
“金絲蝦球。”劉承宇認出其中一道菜。
工地特有不鏽鋼盤子,壘成三層的金黃蝦球,色澤金黃,香氣四溢。
艾弛點頭:“兩道手藝菜,兩道家常菜。”
最簡陋的容器,艾弛卻能将食物搭配得色澤引人,光是這一點就完已符合酒店大廚招聘标準。
“金絲蝦球、魚釀八寶、香辣蟹、白灼菜心,青菜豆腐湯。”艾弛繼續介紹。
說完,目光飄向手機蓋上跳動的時間。
十一點五十。
雖然早上給了艾奇十塊錢,但不知道那孩子會不會為節約選擇餓肚子。
艾弛有些擔心。
“劉經理,你們先吃,我先去給我弟弟送飯,一會兒再回來聽結果。”艾弛還是決定去看看。
當然,也順道解釋了兩句:“食材是我自己花錢買的,借用了下竈臺。”
“沒事,你去忙,我們一時半會兒也吃不完。”劉承宇不在意地笑了笑。
人一離開,四人中年紀最大的總工程師率先下筷子。
“吃啊!愣着幹什麽?”
雖然有些吃驚,但不至于失态,況且擺盤比這好看的他也見過不少。
至于味道嗎……
嘗過之後四人都沉默了。
劉承宇擡眼看向總工程師,發現他也同樣再看其他人。
四人仿佛誰都不想先開口點評,你看我我看他的磨蹭好半天。
一盤子金絲蝦球很快見底,只剩下稀稀拉拉的碎屑點綴盤底。
直至青菜豆腐湯都被撈得只剩下幾片菜葉子,劉承宇才放下筷子擦了擦嘴。
蝦肉鮮美,外殼酥脆,兩種口感在舌尖相撞,色香味俱佳。
兩道家常菜水準之上,劉承宇特別喜歡白灼菜心的料汁,鮮美中帶着絲微微的甜,回味無窮。
而讓人驚駭的則是那道擁有完整一條魚外形的魚釀八寶。
完整魚皮下竟然是加入衆多海鮮和魚肉煎制而成的魚糜,抛開味道讓人驚嘆外,手藝就足以稱得上手藝菜三個字。
還說一時半會吃不完,這過去了才十來分鐘就光盤了。
“我覺得可以一并把文職食堂也交給他做。”劉承宇提議。
總工程師點頭。
劉承宇又試探地問了句:“那開雙倍工資?”
文職加上管理層共有四十多人,原本應該要再加一個食堂。
現在一個人做雙份活,開兩份工資才正常。
只要他們四人同意,艾弛應聘的事兒就百分之百成功了。
“……”
顯然不會有人反對。
***
慶林市第八中學。
第八中學是教育局專門為外來務工人員孩子增設的學校。
學校裏沒有食堂,家長又沒空來送飯。
導致每天中午,校門外小飯館裏全是穿灰色校服的孩子們。
【看看艾奇在不在?】艾弛路過飯館問道。
孩子們都穿同樣校服,還真找不出自己放人堆裏絕對會被淹沒的弟弟。
【沒在。】魚白回得言簡意赅。
沒出來吃飯,學校裏又沒吃飯的地兒。
肯定被艾弛猜中了……
徑直去早上送到門口的教室,果然一眼就在空無一人的教室裏看到了那個瘦小身影。
教室裏很安靜。
只能聽見艾奇埋頭刷刷寫字空隙哼唱的幾句走調流行歌曲。
縱使餓着肚子,心情卻出奇的好。
【真是個懂事的好孩子。】魚白也不由感慨。
“艾奇。”
艾弛走進去,迎着吃驚目光将被熱氣覆蓋住的塑料袋放到課桌上。
一個不鏽鋼碗上蓋了個碗。
袋子解開,熱氣和香味同時撲了出來。
“吃飯吧。”
艾弛沒問為什麽不出去吃飯,艾奇也沒主動說為什麽不吃飯。
放在以前,十塊錢是兄弟倆兩天的夥食費,能買兩把面條吃上好幾天。
艾奇舍不得,艾弛知道!
“以後中午你就騎車到工地來吃飯。”艾弛揉了把艾奇的寸頭,掌心被刺得癢癢的:“下午我去給你買輛自行車。
“好。”艾奇只答。
飯菜入口已有些涼,艾奇卻吃得狼吞虎咽,勺子飛舞沒多會兒就吃得幹幹淨淨。
期間兩人一句話都沒再說。
艾弛收好碗筷,臨走時又揉了把艾奇頭發。
心口好像被棉花塞滿似的軟得一塌糊塗。
***
回到工地,倉庫裏已經沒了幾人身影。
門上貼着張項目經理辦公室找的字條,字體龍飛鳳舞霎是好看。
艾弛又爬上二樓,敲響再次緊閉的辦公室門。
嘎吱——
艾弛擡眼看向來人,開門的人笑容凝固。
兩人同時沉默了,尴尬逐漸蔓延。
被撞破騙人的中年人連着深呼吸好幾口,才壓下想一腳把艾弛踢下樓的沖動。
短短幾個小時,兩人又在項目經理辦公室碰面了。
“進來吧。”
好在這回辦公室裏還有其他人在,劉承宇坐在辦公桌後朝他笑了笑。
“艾大廚過來坐。”
沙發上泡茶的男人招手,将剛倒好的茶杯挪了杯到對面。
艾弛在沙發對面坐下。
這人中午吃飯時見過,好像是工地的總工程師,工地二把手。
頭發半白,一副厚底眼鏡,笑起來意外慈祥。
聽劉承宇稱呼他為候總工。
“候總工。”艾弛也跟着稱呼。
“今天多虧艾大廚,這半月來我是第一次吃飽飯。”候總工笑呵呵地壓了壓手。
劉承宇也從辦公桌走到沙發坐下。
兩人面上都挂着親切笑容,說得話也是開門見山。
“工人加文職總共有兩百多人,如果全交給你做的話能不能應付得來?”候總工問。
“我們會再招兩個幫工,每個月一萬二的工資你看如何?”
一萬二工資,比吳大廚的工資高了整整一倍多。
“這麽高的工資,我說應付不過來都不行吧。”艾弛搖頭輕笑。
“如果有什麽困難你可以提,能解決的我們都會幫你解決。”候總工又說。
其中尤屬他對艾弛的手藝最為滿意。
老伴十幾年前去世,子女又都在外地工作,家裏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返聘回公司熱鬧是熱鬧,就是吃上面一直差強人意。
好不容易招到個合心意的大廚,說什麽都得想辦法留住。
這可問到艾弛心口了。
“我弟弟在附近學校讀書,中午我想讓他來工地上吃飯。”
“小問題,我拿兩塊工作牌給你,直接進來就行。”候總工立即道:“一雙筷子的事兒。”
“謝謝候總工。”艾弛笑。
人情全讓候總工賣了,劉承宇好幾次想插話都沒找到空。
候總工笑着擺了下手,終于算是讓他插上了話。
“那我就跟你說說工地的具體情況……”
每周一到周五,工地食堂開放中午和晚餐。
周六文職人員休息,吃飯人數減少,且只供應一頓。
周末則是休息日,工地不開工。
每餐标準是兩葷兩素一湯,費用控制在每天兩千元內。
“還有什麽問題你可以提。”劉承宇抿了口茶道。
兩位領導親切的有些過頭,中年人頻頻側目,心中猜測是公司哪位領導的親戚。
他想破頭都沒法想到,起因竟是一頓飯而已……
艾弛搖頭。
“以後有問題也可以直接來找我。”劉承宇笑,朝艾弛伸出手:“那就開始着手準備吧。”
原主跟随吳大廚進出多回工地,各中流程都已熟悉,劉承宇知道無需多說。
只要說清楚主要問題,其他次要的由艾弛本人自行決定。
兩人握了握很快松開。
臨走前,艾弛又意外拿到了采購權。
劉承宇與候總工當面商議,最後将這個原本是後勤部的肥差給了他。
靠一頓飯……艾弛好像徹底俘獲了兩人的嘴。
***
禦景園在建工地。
上班時間一到,機器轟鳴聲準時響起。
工地側牆邊一道藍色小門被拉開,面包車在嘈雜聲中緩緩開了進來。
艾弛從倉庫裏走出,邊記存貨邊迎了上去。
工地上。
一道頭戴安全帽的微胖身影滿臉不情願地抱着本子走進工人堆。
“要在食堂吃飯的人來登記簽名。”
男人臉色不好,工人們自然有些膽怯,問完好一會兒都沒人上前。
“你們都不打算在食堂吃飯?”
男人音調更加不悅,一雙被擠成條縫的眼睛冷冷掃了圈人群。
“這是讓我們簽還是不簽啊?”有人不明所以地低聲嘟囔。
管理層鬧幺蛾子,都是底下工人遭罪。
連吃個飯都得看臉色,生怕選錯了之後遭到擠兌,誰都不想平白無故給自己找麻煩。
忽然,巡視工地的候總工出現在男人身後。
他出聲代替這位明顯不滿的後勤部員工做出了解釋。
“下周工地就要正式開始供餐,如果不想吃食堂的每月能拿兩百塊餐補,大家可以自行選擇。”
說完,冷冷瞥了眼中年男人。
無非是從今往後拿不到食材采購的回扣,擺臉子而已。
猶記得上一個工地食堂大廚忍無可忍将爛菜葉子潑到後勤部主管臉上時的場景。
每天六十人一千塊夥食費,淪落到用垃圾的地步。
候總工就是回想起當時場景,才提出将采購權交還給大廚。
現在只希望艾弛不要貪得太過。
當然,從始至終他都不認為有人能真做到一分不貪。
工人們沒有絲毫猶豫,取下手套在名單後簽上自己的名字。
食堂飯菜雖然難吃,但不管外邊飯館還是自己煮兩百塊都遠遠不夠。
在經濟壓力下,味道當然得排到後頭。
至少能吃飽!
中年人望着本子上密密麻麻的名字,心情更郁悶了。
衆多工種,一百四十號人全都簽了字。
輪到文職部門時反倒選擇拿飯補的人多,整個後勤部門都看經理臉色選擇自行解決。
少了二十人,食堂夥食費依舊沒變。
不過在此基礎上,劉承宇提出新的要求。
以後工地接待将在食堂進行,費用單獨羅列,月末進行報賬。
為此,又匆匆在倉庫旁加蓋了間新的活動板房作為餐廳。
如此忙碌準備五天,終于迎來了正式開餐的日子。
十一點四十整,工地機械準時停擺。
工人們從各個角落走出來,随便拍打着身上灰塵,機械地往宿舍走。
“姐,學校家長會你們有沒有收到通知?”
同一個包工頭下的工人,大多是老鄉,孩子們也大多借讀同所學校。
問話的中年婦女擦着臉上砂漿,粗糙幹裂的唇角随着動作不停溢出血絲。
絲絲疼痛完全被忽略,心中只有化不開的愁事讓她在乎。
“孩子昨晚說了。”
另一個短發婦女取下安全帽,露出血絲密布的雙眼,整個人看起來滄桑不已。
女人雖然被人稱呼為周姐,其實也就剛滿四十歲,與丈夫錢文瑞常年在各個工地幹鋼筋工。
而問話的女人孫麗娟跟她是表姐妹,倆夫妻做了十幾年砂灰工。
兩家的孩子都一起帶來城裏讀書,如今在同所學校就讀。
孫麗娟麻溜撕下翹起的嘴皮,抿了抿沁出的鮮血,煩悶道:“肯定是為了籌集學校食堂的事。”
說來說去,就是錢的事兒。
學校開設食堂,購買桌椅板凳的費用需要衆位家長衆籌,上學期就提過這件事。
籌錢不說,之後每個月三百塊夥食費,一個學期下來就得一千五百塊。
因價格問題上次就沒通過,這回又要舊事重提。
“我打算過了年就把老人接來照看。”周姐說,這是她和丈夫商議之後的決定。
每天六塊錢,孩子中午老吃些沒營養的零嘴,長此以往也不是辦法。
“我和老杜商量下該怎麽辦。”孫麗娟嘆道。
女人們聊家庭孩子,男人們卻更多的關心工資和吃喝問題。
回到板房洗幹淨手臉,拿上不鏽鋼碗。
老杜催促妻子快點去排隊,去晚了肉菜就只有菜沒有肉。
多年吃食堂吃出來的經驗,菜就一鍋,去晚就別想吃肉了。
“上回那個食堂一盆肉菜裏不知道有沒有兩斤肉。”
去食堂的路上,老杜還和姐夫吐槽着上個工作的食堂有多摳門。
飯菜清湯寡水,兩年工期下來瘦了十來斤。
四人來到食堂前,不成想前面已經排了幾十號人。
“我說要早點來吧。”老杜埋怨妻子動作慢,趕忙排到隊伍最後頭:“不知道輪到我們的時候還有沒有菜?”
妻子孫麗娟卻好像沒聽到丈夫的埋怨,目光一直在食堂空地前。
“表姐,你看那個孩子穿的是不是八中校服?”
食堂門口擺了張小桌,一個半大少年坐在桌前吃着飯。
灰色校服正是和家裏孩子同一個學校。
“是八中的校服。”周姐探出身體往前看了看,疑惑:“怎麽有八中的學生跑工地來吃飯了?”
輪到幾人時,那少年剛好端起碗又鑽進了食堂。
“哥。”
少年走向打飯臺。
一個穿着廚師服的青年擡起頭,勺子一轉舀了碗湯到少年空碗裏。
“晚上咱們一起回家。”青年笑,少年點頭說好,一口氣喝完湯從後門走了出去。
孫麗娟注視着少年走遠,眼神閃了又閃。
“喲!今天的菜真不錯。”
丈夫老杜的聲音拉回孫麗娟思緒,下意識看向在面前排成一條的四個菜。
紅燒肉、酸菜魚片,青椒豆腐,還有個炒青筍片。
四個盆裏滿滿當當,每個都冒着誘人的香氣。
艾弛朝老杜伸手:“每個菜都要嗎?”
“都要。”老杜吞着口水,目光稍微在紅燒肉上停留了幾秒鐘,很快移開。
可就是這幾秒,艾弛已經注意到。
滿滿一勺子紅燒肉放入碗裏,直接蓋住了飯的一半。
四個菜全部打完,碗裏壘成了座小山。
“湯在門口。”艾弛又順便加了句。
“小夥子是食堂新來的大廚?”輪到孫麗娟時她立刻寒暄起來:“看着挺年輕啊!”
“叫我小艾就行。”艾弛笑。
“我們家孩子也在八中讀書,你家的讀幾年了……”
艾弛沒來得及回答,後面排隊的人開始催促。
孫麗娟只得暫時先放棄念頭,端着飯碗走到後門邊。
一擡頭,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
丈夫老杜跟工友蹲在門邊聊天,話裏內容竟然是門口那鍋還在炖着的魚頭豆腐湯。
不知道工友們是不是都為了那鍋魚湯,大部分都沒回宿舍。
空地上滿是席地而坐的人。
周姐打好飯找到孫麗娟,姐妹倆幹脆在門邊坐下。
“今天這菜不錯!”周姐說。
孫麗娟的心思根本沒放在飯菜上,剛拿起筷子,又忍不住吐槽起丈夫:“每天只知道自己吃飽喝足的東西!”
周姐笑得無奈,筷子指向很快加入老杜一行的丈夫:“我家那個不也是一樣。”
“紅燒肉糯唧唧的,好吃。”
“酸菜魚好吃。”
“這個豆腐不像石膏點的,吃起來有股甜味兒。”
早已開吃的其他工友很快找到符合各自口味的菜,七嘴八舌地讨論起來。
“豆腐是艾大廚今早現做的膽水豆腐,魚湯鍋旁邊就有豆漿,那才好喝呢呢!”
新來的幫廚大媽從幾人身邊路過,插話道。
現磨豆漿做豆腐,在她多年打雜生涯中還是頭回看到。
“現磨豆腐?”
“何止是現磨豆腐,青筍送來的時候還帶泥,剛從地裏拔起來的。”幫廚又說。
艾弛是她見過工地廚師裏最有良心的一個。
調料全是大牌子,肉和菜也挑好的進貨。
今早師傅來送菜她可看得清清楚楚,兩千塊,一分多餘的夥食費都沒克扣。
“晚上還有香辣蟹,養在後邊兒水槽裏。”幫廚大拇指一翹,指向廚房後門。
喜歡吃海鮮的人頓時發出陣歡呼聲。
慶林市靠海,海鮮是家常飯桌的必備菜。
但工地唯一能吃到的海鮮,只有十塊十斤的蛤蜊,吃一口滿嘴沙那種。
就在衆人都為能吃上好飯而高興不已時,孫麗娟卻更加關心另一個問題。
“剛才那個穿校服的娃娃怎麽在工地吃飯啊?”
別說,這個問題幫廚大媽還真問過。
“那孩子是艾大廚的弟弟,經理允許他在食堂吃飯。”
“人大廚弟弟都吃食堂飯菜,至少衛生問題我是放心了。”有工友打趣道。
“衛生你就放一百二十個心吧。”
才剛上班幾天,大媽就已經是妥妥的艾弛腦殘粉,最見不得別人質疑。
甩着抹布就湊到那人面前侃侃而談。
“你不會是想讓孩子也來這兒吃吧?”周姐猜。
孫麗娟撇嘴。
她倒是想,但想就知道不可能。
工友中有孩子的不是一兩個,這個特權恐怕只有食堂大廚才能享受到。
當時以為是哪個工友的孩子,心中抱有一絲僥幸。
知道是大廚的弟弟後,迅速破滅。
“別說你,我也想啊!”周姐塞了兩坨肉進嘴裏。
紅燒肉軟糯,舌頭輕輕一抿就四分五裂,再往嘴裏扒口飯,嚼吧嚼吧別提多好吃了。
對他們下苦力的人來說,沒有什麽比油脂更能讓人滿足。
飯菜幹淨,味道沒得挑剔。
哪點不比學校外小飯館強上百倍?
“下午我多帶個碗來,螃蟹帶回去給兩個娃娃吃。”周姐小聲道。
十五塊一斤的大青蟹,她們可舍不得買。
“那吃完飯完我們去外邊兒買個飯盒。”孫麗娟有同樣打算。
門外人吃得熱火朝天,食堂裏的艾弛逐漸收拾起菜盆。
“大姐,那是專門留的紅燒肉,晚上你帶回家去吃。”艾弛示意竈臺上蓋着的碗。
新請來的幫廚是一對夫妻。
兩人是慶林市本地人,獨子十年前因為車禍落下殘疾,沒能成家生子。
夫妻倆這些年到處打工,無非是想死後能留下點錢讓孩子有個靠。
諾大工地上的無數父母,哪個不是為了孩子在拼命。
艾弛不介意共事期間能幫的都幫襯着些。
“……”
謝大媽高興得直抿嘴笑,幹起來活來更加賣力了。
兩人對話都被才進來的大爺看在眼裏。
看門大爺算是老熟人,第一次來問路,找菜農也是多虧大爺介紹。
看到大爺才來,艾弛笑着招呼間又彎腰從蒸鍋裏端出個碗。
“看您老牙口不好,紅燒肉恐怕吃不動,我專門蒸了碗雞蛋肉沫。”
大爺一樂,露出缺了顆的門牙。
“正好,我血脂高不能吃紅燒肉。”大爺說話都漏風,一句話艾弛很費力才聽清。
艾弛笑。
接過大爺的碗幫他打菜。
“今天有沒有人來找你麻煩?”大爺又問。
艾弛不解大爺為什麽會這麽問,将蒸蛋碗直接遞出去後直接道:“沒人找我麻煩。”
來這幾天,除了跟後勤部經理見面被陰陽怪氣幾句之外,食堂這兒見不到人影。
“那就好。”
大爺接過碗,先挖了勺子蒸蛋送入嘴裏,說出來的話更加聽不清了。
“如……有人……找我。”
艾弛就聽清這幾個字,眨巴眨巴眼睛哭笑不得地又問:“大爺您說什麽?”
“鄭叔說有人找麻煩就跟他說,他幫你撐腰。”
端着飯盒進來的劉承宇幫大爺翻譯了這句話。
大爺笑眯眯地點頭。
【看來大爺不是普通看門大爺,艾弛!你抱上金大腿了。】魚白在艾弛意識中歡呼雀躍。
“鄭叔。”劉承宇笑着叫人。
“嗯!”鄭大爺擡擡下巴算是回答。
“酸菜魚看着不錯,多來點。”
兩人好像很熟,鄭大爺的态度劉承宇絲毫不在乎,笑着将目光移到菜上。
好不容易吞下口中的飯菜,鄭大爺突然又輕拍了下劉承宇。
“你聽到工人們說的話了沒有?”
“什麽話?”劉承宇剛從公司回來,顯然是沒聽到的。
“那就在這兒好好聽聽!”
鄭大爺讓出門邊位置彎腰鑽進打菜臺,還指揮着艾弛端來板凳坐下。
劉承宇乖乖靠過去聽工人們的聊天內容。
艾弛不由也好奇地湊過去。
被大爺一把拉住:“跟你沒什麽關系,我還有事要問你!”
大爺身份非凡的事已經肯定,但大爺也挺八卦。
拉住艾弛,問了一通他的家庭關系,有沒有女朋友等。
最後所有話題回歸到:“你這蒸蛋怎麽做的,算了……你明天多蒸兩碗,我給錢。”
自顧自地說完大通……點了兩碗蒸蛋。
***
幾陣微風刮過,人行道上片刻間就落滿了金黃色的葉片。
不過才一個月而已,慶林市的秋天已悄然到來,空氣中寒意漸濃。
人們還未習慣突然到來的寒冷,艾弛卻已然習慣了工地生活。
周六。
清洗完廚房用具,艾弛叫停在倉庫裏做作業的艾奇,準備下班。
“今天咱們吃火鍋?”
“那我們叫上房東爺爺一起好不好?”
“你什麽時候和房東爺爺關系這麽好了?”艾弛笑問。
大部分時間兄弟倆吃完晚飯收拾收拾會一起回家,偶爾艾弛要提前備菜就會讓艾奇先回家。
沒想到短短一個月,就讓孩子和房東相處到請客吃飯的關系。
“很簡單啊!”
艾奇故意眨眼,說着大拇指一翹指了指自己書包。
“讓房東爺爺看我的月考試卷,爺爺誇我學習好。”
艾奇相信,沒有哪個長輩會讨厭學習好的孩子。
這招對學校老師有效,對村裏的村長書記有效,對天天看書寫字的房東爺爺肯定也有效。
結果确實很有效。
他提前回家的話就會去找房東爺爺,跟爺爺聊上幾句,順便寫作業。
“真厲害!”
艾弛贊,交際手段比他這個哥哥要高明得多。
至少每次見到房東,那位爺爺都沒給過好臉色。
甚至時不時還會怪嫌他早上太早出門,關門的聲音吵到其他租客睡覺。
艾弛很冤枉……
都怪那扇大鐵門鏽跡斑斑,輕輕一碰就發出“尖叫”聲。
兄弟倆買完菜,騎着自行車回到家。
平日裏鮮少能看到人來的一樓擠滿了男女老少。
當初介紹艾弛來租房的那個阿姨也在。
艾弛兄弟剛推車進去,有好幾人都同時回頭來看。
這幾人表情……都很怪異。
嘴角耷拉着,看似悲傷,眉梢眼尾卻滿是極力隐藏而失敗告終的喜意。
艾弛默默搖頭,将車停好後徑直領着艾奇上了樓。
沒多會兒,介紹租房的阿姨也走了上來。
“阿姨。”艾弛叫人。
阿姨探頭看了眼布置得很溫馨小屋,笑眯眯地點了點頭:“房子打掃得很幹淨。”
目光注意到桌上放着的火鍋食材:“晚上吃火鍋?”
“嗯,晚上原本還想請牛爺爺一起吃呢。”艾弛狀似無意地笑道:“但看今天好像來了不少親戚。”
阿姨又是搖頭,又是撇嘴。
“算什麽親戚,過不好了他們才高興呢……”
牛叔有一兒一女,都在國外定居生活。
兒子自從結婚後鮮少與家裏人聯系,前些年更是舍了國籍,徹底成為外國人。
牛老爺子從小生長在軍人家庭,最深惡痛絕的就是這等背信忘族之人。
父子倆寫了份斷絕父子關系的證明。
至此之後再無聯系。
女兒歷經多年國外漂泊,打算近期帶着一家子回國生活。
可就在出發前兩天,一家四口出車禍當場死亡。
“什麽時候的事?”艾弛吃驚地問。
“大概半個月前。”阿姨說。
半個月前,老人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屋子裏,獨自承受着失去親人的痛苦。
那時候,或許連屋子裏空氣都是苦澀的。
艾弛擡起手摸了摸情緒低落的艾奇脖頸,給與無聲安慰。
他們的父母當年也是離開得無比突然。
阿姨接着又說。
女兒死後,所有遺産都由牛爺爺繼承,那是一筆足以讓許多人眼紅的巨款。
曾經無人問津的老頑固,一下子多出了許多想要盡孝的親戚。
“他們都想接我哥去家裏養老,說得好聽是養老……指不定藏了什麽壞心思。”
房東阿姨義憤填膺地揮動着手臂。
艾弛兄弟回來前,她已經幫着罵了一通那些不壞好意的東西。
罵走了些薄臉皮,剩下這些都是無法輕易趕走的厚臉皮。
“那牛爺爺他……”艾弛有些遲疑。
“放心吧,你牛爺爺清醒着呢。”
“我們走!”
一道幾乎是用盡全力吼出來的尖銳女聲傳到三樓。
阿姨挑眉,笑得得意:“我說吧,他們不會得趁。”
“走下去看看,你不是要請我哥吃火鍋嗎?”
阿姨下樓,還不忘拽着滿頭黑線的艾弛下去參與。
樓下人走了大半,剩下一個男人還在苦口婆心地勸着。
男人身側的女人小心地陪着笑,時不時瞟幾眼牛叔臉色。
靠在樓梯口的兩個青年,雙雙低着頭正在專心致地玩手機。
艾弛路過瞟了一眼,滿屏髒話亂飛。
“三叔,我們都是為了你好……”
男人巴拉巴拉半天,書桌後的牛叔依然氣定神閑地寫着大字。
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牛叔連個眼神都沒落到男人臉上。
最後一個字寫完,筆放回筆架。
将寫好的大字面朝男人,語氣平和甚至帶了絲笑意的問道:“認識這幾個字嗎?”
龍飛鳳舞的黑色大字頃刻間墜下數縷墨汁,字變得模糊。
艾弛卻是立即瞧出來那幾個字寫的是什麽……
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狗字還特意加大了些,立在那幾個字面前更像是頭惡犬。
但男人顯然不認識幾乎連在一起的幾個字,迷茫地搖了搖頭老實道:“不認識。”
嘿嘿。
艾弛沒忍住傻笑了兩聲,低沉笑聲在屋裏回蕩傳開。
“你來說說寫得是什麽?”牛叔笑着問道,眼底升起絲促狹。
“狗拿耗子多管閑事。”艾弛回得幹脆,聲音洪亮。
“沒錯!”牛叔将紙一扔,挑眉直接挑明:“不就是想要我兜裏的那點錢,彎彎繞繞半天!”
中年人臉上挂不住,讪讪地又喊了聲:“三叔。”
艾弛佩服,都說到這份兒上,還有臉繼續待下去。
果真是人不要臉天下無敵嗎!
艾弛擡手輕拍了下艾奇的後腦勺:“好好讀書,以後自己掙錢,別打你哥我的主意。”
“哥掙錢是你的,我會自己掙錢。”艾奇皺鼻子表示不滿。
“哈哈哈哈。”
牛叔笑得暢快,食指虛點了幾下艾奇:“還是你這個孩子懂事。”
“我才不會觊觎別人家的財産。”艾奇又叫道。
艾弛:“……”
“聽到了嗎?”
牛爺爺一聲冷哼,握住紙鎮用力一敲,臉上終于顯出怒容:“就算我死了,錢也會捐給國家,你們一分都別想得到。”
男人妻子最先本相畢露,拉扯着丈夫胳膊,嘴裏說着些難聽的咒罵。
“老不死的,活該沒有子女送終。”
眼見金山變成風沙,所有僞裝也跟着碎裂成渣。
但話也恰巧戳中了牛爺爺心底最深處的痛苦,笑容僵在臉上,變成副要哭不哭的樣。
“那也總好過生了兩個敗家子,晚景凄涼連墓碑錢都買不起來得強。”
艾弛語帶笑意的接話。
說着手指朝一直縮爸媽身後的兩個時髦青年。
“一個欠了屁股賭債,一個跟有婦之夫攪在一起,有還不如沒有呢!”
“……”
往前一步,走到其中那個眼神閃躲的青年面前,繼續道:“看你面相,前段時間剛被人老婆捉奸,還被拍了不雅照吧。”
“……”
“你他媽的亂說什麽!”青年怒吼。
“好歹學了十幾年看相,還要不要再跟你透露點更勁爆的事?”
意識中,魚白一句句念着剛搜集來的青年信息。
事無巨細到今早青年穿了件什麽內褲都報告得清清楚楚。
艾弛挑眉,目光上下打量青年:“看不出來啊!還腳踏兩條船。”
在場的人,除了魚白,也只有青年知道艾弛說的每一句都是真。
況且……劈腿的對象昨晚才遇到,連朋友們都不知道。
青年被吓到了……
慘白着臉,指向艾弛的手指都顫抖了起來。
“你你你”半天,更是被自己的想象吓得往後連退幾步。
“我不僅會看相了,還能……改命。”
笑嘻嘻地說完,朝青年做了個掐指的動作。
“媽,我們快走。”
青年埋頭往外走,路過艾弛時生怕碰着,歪着半邊身子一溜煙地沖了出去。
跑出去還不忘高聲喊家人快出去。
看來是真被吓怕了……
艾弛笑眯眯地關上大門,轉身時沖屋裏幾人眨了眨眼。
“怎麽樣?我裝得像嗎!”
“裝的?”阿姨反問。
問在場幾人,恐怕沒人相信。
“我眼神好,剛才路過看到他的信息聊天記錄了。”艾弛晃晃手機,笑得狡猾:“他可是最新款的劃屏手機,屏幕又大又高清。”
還算勉強能說得過去的答案。
就算不是,也沒人會深究,終歸是艾弛趕走了這家子無賴。
如果不讓他們心存恐懼,要不了多久還會來。
“耳根子總算清淨了。”
牛爺爺撐起手臂打算站起來,身體猛然晃了晃,差點栽倒。
好在剛走過去的艾奇注意到,伸手扶了把,牛叔跌回椅子上,苦笑地搖搖頭:“說不氣,還是被氣到了”
“那您先休息會,我上去洗菜。”艾弛給艾奇使眼色。
怼人他會,安慰人就算了……
艾弛從客廳裏提出剛買的菜走進公用廚房。
這一進去才發現裏面竟然有對年輕人正在做飯。
男孩兒洗菜,女孩兒切菜。
兩人一前一後,洗菜池的位置被堵得嚴嚴實實。
女孩兒回頭冷漠看了眼艾弛……繼續埋下頭切菜,像是沒看到門外有人似的。
不知道什麽時候搬來的鄰居,看來不太好相處。
艾弛走到廚房門口,先打開左邊吊櫃。
他家為數不多的碗被移到上層,下層塞滿了卡通圖案的碗筷。
艾弛有些無語地開口:“右邊才是你家的櫃子。”
啪——
女孩兒把刀一扔,理直氣壯地冷聲反問:“法律規定我只能用右邊?我偏要用左邊!”
“對不起對不起。”
男生戴着副黑框眼鏡,擡頭瞬間也被女友的理直氣壯噎了下,慌亂擦手道歉:“不好意思,我女朋友不知道左邊是你家的櫥櫃。”
女生氣呼呼地瞪了眼男友,想說什麽終究是沒開口。
男生三下五除二把櫥櫃裏的東西清出來。
打開右邊櫥櫃時,艾弛眼尖地看到櫃子裏已經塞滿了東西,男生很熟練地将碗塞進了其中的空處。
呵!
艾弛心底嗤笑。
看他那熟悉的樣兒,恐怕東西還是自己親手所擺。
艾弛懶得跟他們掰扯,也不打算回客廳摘菜,就站在櫥櫃旁忙碌起來。
火鍋底料下鍋。
小小油煙機跟擺設似的完全不起作用,窗戶緊閉的廚房裏頓時一片咳嗽聲。
艾弛面不改色地繼續翻炒。
“嗆死人了。”
女生先離開,男生竟又湊過來替女朋友說了幾句道歉,這才追進了屋裏。
艾弛搖頭。
表面好人,比真小人更讓人惡心。